第8章 孔雀翎(八)(1 / 1)

天一閣 鰻魚Tech 1093 字 3天前

“你一定是太累了!”李光彥上前,卻被戴連昭攔住了。對方皺皺眉頭站定,厲聲問道:“孔雀大明?你如此自稱,分明冒犯了神佛!區區凡人,怎麼可能與孔雀大明相提並論?”“吾自她七歲的時候便附身於她,一直至今。她幼年時患了惡疾,奄奄一息,她母親抱著她哭求滿殿神佛相助,願讓她成為神佛肉身以供驅使。吾見他們都渾然不願乾涉生死大事,便發了善心,願意救她一命。但凡人之命太損吾之修行。所以吾用了她母親的命換了她的命。而她,便是吾的肉身。”她眯起眼睛。這個人的確不是平時的呼羅珈,李光彥想,絕對不是。戴連昭不依不饒,“我聽聞孔雀大明乃是西夜守護神,您身份高貴,又何必占這種小便宜?”“凡人!”她猛地嗤笑起來,“吾本想借助她保護西夜。她兩次遠嫁,避免了西夜於戰火之中。可是你們,你們居然忤逆吾。”她的手指向李光彥,“你毀了西夜,你們毀了西夜,吾便要一點點毀掉你們!”李光彥木然地搖著臉,“這麼說,是你暗中安排她遠嫁?你可考慮過她?!你可想過她的一生都葬送在你……”“凡人!神性又怎麼會是你可以度量的!她已經答應吾放棄這具肉身了,她說西夜國破,她也無顏活下去。”“你……撒謊!”李光彥再也按捺不住,袖中小刀被他緊握在手,直直向著她刺去。她隻是泥塑般地等待著這一刻。“不可!”戴連昭想上前阻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刀尖已經逼向了她的心口,李光彥麵色不變地握著刀,卻被她伸手攔下。她隻用二指就輕鬆扣住李光彥脈門。這個人,絕對不會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呼羅珈!“凡人!”她似乎惱怒起來,“你可要想清楚。你這一刀下去,是殺不死吾的。吾會拋棄這具肉身,但是你的呼羅珈,她會死!”李光彥手中的刀軟了下去。屋子裡回蕩著她尖銳的笑聲。她鬆開手,任憑戴連昭跌跌撞撞地推開。但戴連昭依舊發問道,“孔雀大明,如果我猜的不錯,呼羅珈身邊的血光之災一說……恐怕……”“吾,可是啖人肉為食的。”她輕蔑地笑起來,“她每次阻攔,吾隻得當她麵折磨一人,直到她服軟。她也沒什麼清白可言,這些肉,都是吾借她之口吞食的。”“你不要再說了!”李光彥無力地號叫著。他不想聽,一句也不想聽,“你讓我再見她一次!我求你了!你讓我再見她一次!”她沉默了一會兒,在他們的注視下垂下臉去。刹那間,她歪倒再榻上,虛弱地說:“光彥……”是呼羅珈!李光彥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扶住她,她抬起的雙眼依舊是碧色,隻是如同一潭死水。那些勉強維持下來的“生”隻來自於孔雀大明,而不是破敗的自己!“殺了我……光彥。”她輕聲說,“求你了,我很痛苦,並且快要死了……”“你不能放棄!”戴連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喊道,“聽著,呼羅珈,你要是放棄了,就再也不能使用你自己的身體了。”“可是我真的好累……我知道,我殺了人,甚至吃過人……我親自乾擾姑墨政局……就連鄯善,嗬嗬,鄯善王也是被我亂刀砍死……我活著,本來就是在受罪。求求你了,光彥,殺了我吧。我並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那種頭痛,是他給我的警告……孔雀是佛母,是西夜最後的守護者……光彥,我不怪你分毫,隻求你殺了我……”“我不會殺你……”李光彥一把把她擁進懷中,他第一次敢這麼做,“呼羅珈,你隻是呼羅珈。你是堂堂西夜公主,你是西域三十六國的傳奇。你……你不可以放棄自己!”“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呼羅珈喃喃自語,“光彥,我不怪你,從來也不想怪你。隻是……”“隻是?”李光彥凝視著懷裡呼羅珈的眼睛,手中的小刀卻被呼羅珈奮力奪過。她將這凶器插進了自己腹部,毫不留情地用儘了最後的力氣。“傻女人!”孔雀大明又重新占據了她的身體,拚命想要從體內拔出小刀,他尖叫著,發出了男女莫辨的嘶叫。“吾原是好心放你去說完想說的,你這個傻女人!”“替她止血。”戴連昭扯出一塊手巾,遞給李光彥,“我去找大夫!”李光彥垂著手,他無法相信這樣慘烈的一幕是呼羅珈所為。即便之前受儘冷落屈辱,她隻是隱忍不發,卻又選擇了自戕。究竟是最後一點活下去的希望被自己澆滅了,還是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人生?可是……可是現在,她並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從她來到建康起,李光彥就將自己的命運與她相連。“羅珈,你不要哭……”李光彥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屬於呼羅珈的虛弱聲音又回到了這具軀體上,“光彥……光彥……你看花了眼。我沒哭……是你,你在哭。”李光彥這時才覺得麵頰上全是淚。他握住呼羅珈沾滿鮮血的雙手,而那雙手裡則牢牢地握著刀柄。呼羅珈仿佛是在笑,蒼白的臉上掛著淒涼的笑意。“我記得你……大漠裡,你穿青衣,跟在我的隊伍後麵……”呼羅珈的聲音越來越輕,呼吸也越來越微弱,溫熱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沾濕了她的白衣和李光彥的雙手。李光彥想了想,還是慢慢地把她重新抱緊懷中。血液的熱度和來自身體的熱量一點一點地在消失,但李光彥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沙海,初見她時的情景。隻是他多麼希望,迎親時候的他就是新郎。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牽著白駝帶著她繞鄯善城一周,告訴所有人呼羅珈是自己的新娘。他不用去當都護使,不如掛冠歸去,行天舟,賞垂柳,遊戲人間,或是在建康定居,相伴相隨。呼羅珈在他肩頭的呼吸就這樣從有到無,他竟不相信她就這樣死去,立刻放開她,去探她的鼻息。榻上的女子確實就這樣失去了生命,血液不再流動,身體逐漸冰冷。但她的嘴角,居然是一抹笑容。李光彥呆呆地抽回手,滿手都是屬於呼羅珈的、猩紅的血液。他無助地趴在榻上,默默地把自己埋在臂彎裡。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衣袖,隻求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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