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淼像往常一樣八點半進辦公室，離九點開工還有半小時。桌上小方已為她沏好了一杯茶，她抿了一口，頓覺神清氣爽，順手拿出英文版的《葉芝詩集》，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窗邊的桔梗的藍色花兒灼灼盛放。梁淼迎著早上柔和的陽光大聲朗誦起優美的詞句：“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d gra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ging fa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讀完一遍，梁淼難得地發起了呆。她猛地想起昨晚自己跑去酒吧，原本是想喝一杯那家店特調的湯力水就走，沒想到撞見那樣一幕。其實隻有梁淼自己知道，在踹完那個男人第一腳時，她都還抱著僥幸心理，做好了給無辜者道歉的準備，然而現實如同萬鈞雷霆，劈得她到現在還有不真實感。畢竟那是六年中和自己最親近的人之一，刹那間將她所給予的信任全部付之東流，所以梁淼除了被背叛的憤怒還生出了識人不清帶來的懊悔。今天早晨開始，她仍像平常一樣生活，給自己帶上一個波瀾不驚的麵具，在許陌麵前也不想暴露出異樣。但是在這種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荀逸的出軌帶給自己的影響遠比想象中要大。我是多麼累啊，多麼想休息休息啊！梁淼斜靠到辦公室寬大的皮椅上，對著天花板繼續發呆。梁淼逼著自己又讀了兩遍這首詩，愛情真是虛幻縹緲的東西，她不想再輕易相信這玩意兒了，不如即將到來的升職來得可靠。她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整理了一天的工作日程。最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一個科技公司的大單子，到時候要和荀逸開的博群翻譯搶奪生意，而梁淼自己作為翻譯部的部長“有責任展示我司員工的過硬素質”，梁淼吐槽了自己頂頭上司老郭如此官方的原話。我又不是負責商業談判的。梁淼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話說好像是和迅聯合作的隨行翻譯項目，誒，迅聯，那不是她那個鄰居的公司嗎。梁淼的腦子仿佛又閃電劈過，立刻變得清明。她思忖著，雖然黎清看起來不像是小肚雞腸的人，今早看起來也挺大方的，但是自己的態度會不會太隨便了。算了，先把本職工作做好，晚上回家再去找個機會跟他道個歉吧。迅聯公司是典型的新興互聯網公司，除了常規的商務用語要複習還得準備電子技術方麵的用詞，工作量一下子變得很可觀。梁淼走到巨大的書櫃麵前，櫃內大多是各類詞典，她不斷地翻找著，不一會兒四種語言的電子技術方麵的專業詞典堆滿了梁淼的辦公桌，梁淼重新坐回辦公桌前，準備把重要的詞再過一遍，轉頭時看見辦公室外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梁淼忽然想起來她昨天好像讓助理小方給自己送資料，他怕是不想打擾自己工作前的休閒時光便一直等在門外。想到這裡，梁淼主動走去門前，把辦公室門打開。門外的卻不是小方，但對方顯然已經在門外站了一段時間了，因為男人手上捧著明顯是小方製造的茶已經下去了一半。梁淼有晨讀的習慣這件事情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有段時間，有些剛入職的實習生專門站在門口聽她晨讀，梁淼覺得他們這是上進和積極的表現，也不趕他們。不過，為什麼黎清會在這裡，提前來考察合作公司嗎？梁淼看著對方溫和的眉眼，找不到對方此刻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梁主管，你念的真好聽。”黎清瞥了一眼辦公室的門牌，甩下一句算是讚美的評價就走了，留下梁淼在原地呆立。轉身過去的黎清走得越來越快，他腦海中回蕩著梁淼的聲音，帶著甜美的沙啞感加上恰到好處的起伏頓挫，像是春風化雨，雖落地無聲，卻已深入地潤澤心田。黎清很吃驚，他難以想象一個人原來可以活得那麼矛盾。梁淼雖然麵容溫和，但氣質卻冷冰冰的。黎清沒想到她會有著那麼動人心扉的感情，但是梁淼的眼神和背影裡卻無不寫著難以言喻的疲倦，惹人憐惜。明明看起來那麼累，最後她居然一副要把字典都吞到肚裡的樣子，把好幾本大部頭放在自己麵前。那一瞬間，黎清仿佛看到了一種很令他震驚的東西，他想不出答案來。於是他突然很想親自了解梁淼，想知道那個給自己帶來震撼的東西是什麼。二十八年來黎清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或者說是衝動。他很好奇，一個帶著疲憊卻在努力把生活過得有聲有色的女人。黎清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她活得好像從岩石下麵長出的幼芽。黎清笑起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滿麵春光，眼睛裡亦閃著光輝。迎麵走來找了他很久的瞿明，看著一臉笑意的黎清，冰山臉繃緊了。作為助理，他給黎清處理尾巴處理得太多了，生怕對方又趁他不注意惹怒了合作方。黎清看到瞿明的表情，覺得很好笑，笑得更開心了，拍拍瞿明的肩膀。“小明，事情談得怎麼樣了？”黎清心情極好，見旁邊沒什麼人後，像兔子一樣蹦起一把攬住瞿明的肩。這一大早的，沒吃藥？瞿明把黎清的手臂掰下去，一本正經地說到：“傳譯整體業務鏈比博群翻譯要完整，博群翻譯開價更低。博群翻譯的荀逸好像打算親自跟這個項目，傳譯也會派出他們的搖錢樹‘人形翻譯器’，總之我們公司已經成一塊香餑餑了。”談起生意，黎清擺出一副精明穩重的麵孔：“定個時間，開一個類似競標的會議吧，把兩隊人都拉出來溜溜，我們這塊香餑餑可沒那麼好啃。”瞿明明顯也正有此意，讚同地點點頭。“話說小明啊，你有沒有什麼時候會特彆想了解一個人？”黎清永遠正經不到十秒鐘。“什麼意思啊？”瞿明被沒頭沒腦地這一問，沒有get到黎清的點，“你是看了什麼偵探之類的嗎？”“不是，就是剛才聽住我對門的鄰居讀了一首葉芝的《When you are old》，覺得她聲音很好聽，就很想多了解了解她，還好她就住我對門，我要不下午約她來我家吃個飯，鄰居之間增進了解，嗯，很好。”瞿明感覺自己被雷劈了，等一下，什麼情況？“你再說一遍，我有點沒搞懂。”“我說我想多了解一下我的鄰居，她應該是個很好的人。”黎清兩句話總結了一下自己的意思，言簡意賅。瞿明在心中反複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冰塊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黎清向來做事直接，但是這波節奏是什麼情況？等一下，這貨好像自己都沒意識到話裡的歧義。瞿明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多了。瞿明問得很直接：“哦，知道了。你是喜歡人家嗎，要不然為什麼要了解人家？”瞿明原以為自己會聽見黎清大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然後很欠揍地說一句“小明，你想多了，你都還沒有女朋友，彆來管我”之類的，但是他卻看見黎清的臉上升起了蜜汁紅暈。瞿明：我家老板進入思春期了。我是不是要推他一把，會不會太像老媽子了，要不還是順其自然？瞿明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黎清在感情方麵，說委婉一點是脫線，說直接一點就是缺根筋了。推一把，必須的。瞿明一拍手，眼中燃起了鬥誌。“這樣啊，吃完飯的話，該提前約一下吧，萬一人家有約。”瞿明仔細斟酌字句後說道。“有道理，但是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我去找郭傳明要一下吧。”郭傳明是傳譯的老總，梁淼的頂頭上司，瞿明立刻攔住他，說道：“不能這樣吧，我有許陌的名片，你可以跟她要。”黎清大概想到了這樣的確影響不太好，就拿過了許陌的名片，立刻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喂，您好，我是許陌，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一個清澈好聽的女聲傳過來。“您好，我是黎清，早上見過的。”“黎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是這樣的，我想要一下你早上那個朋友的聯係方式，昨天的事情畢竟我也有錯，我覺得應該正式跟她道個歉。”在一旁聽電話的瞿明露出父親般的表情，黎清情商智商上線了呀。“昨晚的事情黎先生可能不記得了，是我的朋友有錯在先，她也已經給你賠償了，黎先生這話說笑了吧。”許陌是個老辣的，一下子看破了其中的套路，她隻是奇怪為什麼黎清忽然要套路梁淼呢，黎清看起來不像是隨便的人。“許小姐，最近迅聯要找一個翻譯公司合作，今天我已經初步接觸過了傳譯的郭總，無意發現你的那個朋友就是翻譯部的部長，所以想實際接觸一下。”“這……你們兩人是鄰居，乾嘛繞我這一圈？”三言兩語間，許陌篤定了黎清不會去找郭傳明要電話，就婉轉地拒絕了。“哦，對啊，我現在就在傳譯，為什麼不找她本人，謝謝你提醒了。”“昂？”許陌聽見對麵恍然大悟的語氣，之後就直接掛了電話，這不按套路出牌啊。瞿明隻見黎清一掛電話，就往梁淼的辦公室奔去，一邊跑一邊說：“小明啊，我可能不太正常，為什麼我不跟她直接說呢，太不正常了。”瞿明快步跟上這個興奮得不正常的男人，想到，他開心就好，我跟不上他的腦回路。黎清一路暢通地來到梁淼辦公室前，正要敲門，落下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和襯衣領子，仔細打量自己一絲不苟的西服，滿意後才敲了門。“進來。”梁淼見進來的是黎清，放下了手上正在的材料，正色道：“黎先生，有什麼事情嗎？”黎清也是一樣的一本正經，說道：“我想請梁小姐吃晚飯，可以把你的聯係方式給我嗎？”在辦公室外聽牆角的瞿明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不是晚飯邀請，而是“這份合同晚上十二點前發來我的郵箱”之類的話。梁淼有些詫異，不過她本來就打算約個時間跟黎清道個歉，畢竟合作帶來的價值實在是很大，還關係到自己的升職。“好的，這是我的名片，晚飯時間聯係我吧，我今天沒有約。”“嗯，那說好了。”黎清話音一落便走了。辦公室裡的梁淼繼續看材料，不一會兒看見許陌發了一條微信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梁淼告訴許陌自己晚飯和黎清一起吃，全然不知道電話那頭的許陌僵立在原地。三水啊，你這個傻孩子，為娘的沒有賣你，你自己把自己賣掉了，以後是不是還要給人販子數錢……看著長大的肥水就要就去外人田裡了，許陌的心情一言難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