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黎視角)跟著小白回到了鎮子裡,穿過蜿蜒曲折的小巷,走過熱鬨的街道,終於在一所隱沒在喧鬨市集中的院落前停下。“姐姐,乞丐爺爺就住在這裡。”小白說完便上前去敲門。我本以為小白口中的“乞丐爺爺”應該住在廢棄破舊的房屋裡,沒曾想這個乞丐竟還有這般容身之處,院子雖小卻也算是完整,有雜草蛛絲覆蓋卻不至於臟亂,門牆皆備,難不成此人真的曾經是華山派中弟子?“乞丐爺爺,我是小白,您在不在啊?”“彆敲了,彆敲了,我知道是你,來了來了!”聽著這人的聲音最多四十,怎的小白便叫他爺爺了。門被人從裡麵拉開,吱呀地發出響聲,一隻穿著破洞鞋子的腳伸了出來,上半身也隨之探了出來,我看向這人,發現他身形還算健朗,頭發卻已經花白,老態儘顯,麵上滿是溝壑,看起來就像一位花甲老人。“這個女的是誰?小黑呢?”他看到我的時候瞬間不悅了起來。“小黑哥哥,他,他死了,嗚嗚嗚……”小白一聽老乞丐問及小黑,就止不住眼淚。“小黑死了?!什麼時候的事?”那老乞丐握住小白的肩膀,神色焦急,眼中滿是傷痛。“就是昨天,嗚嗚嗚……”小白撲進老乞丐的懷裡,放聲痛哭。“小白乖,不哭了,是誰殺了小黑,爺爺這就去找他報仇!!!”“壞人,壞人已經被姐姐殺了。”他一邊抽噎,一邊抬起手指向我。“是你幫小黑報了仇?”老乞丐看向我,眼裡有感激,也有疑惑。“那幫人確實是我殺的。”我直視他的目光。“多謝姑娘了,隻是小黑平素沒有得罪什麼人,怎會惹上那幫人?”沒想到這個乞丐說話一針見血,直指要害。“我尋他問一件事。”“什麼事?”“近日坊間所傳關於華山派掌門的事情。”“……你隨我進來吧。”我並未將小黑真正受到牽連的原因說出,恐怕一旦說出,此人不願如實相告。但是,若他真是華山派人,我有意禍水東引,他可願相信?“姐姐,我們進去吧。”“你不怪我?”我看向小白,聽到這些話,他難道不怨我牽連了小黑?“說完全不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使姐姐你不找小黑哥哥,那幫人遲早也會找來的,況且姐姐還幫哥哥報了仇,所以小白不怨姐姐。”他的臉上揚起一抹真摯的笑容,我看了看他,心底卻在暗想,幸好他已經將那枚暗器扔掉,老乞丐也無從知曉究竟是哪幫人殺了小黑。“走吧。”我踏進院子,眼中映入一片荒蕪,正房裡更是家徒四壁,我這才相信麵前這人真是一個乞丐。“我這裡簡陋,姑娘不要嫌棄,”老乞丐將一個掉漆的長凳搬了過來,放到我麵前,自己則席地而坐,“姑娘想知道些什麼?”“我想知道華山派六年前發生了什麼?那位明公子又在裡麵扮演了什麼角色?”凝眸直視老乞丐的眼睛,那裡麵沒有驚訝,隻是平靜與了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今生都不會再有人提及那個人,可自從顧珂去世的消息傳下山來,我就知道那個人回來了,那件事終將從塵封的記憶中掙脫出來。”他的眼裡浮現出的情緒複雜得似糾結纏繞的蛛絲,看不透。“是那位明公子?”“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他,但……罷了,聽老夫講個故事吧。”他的目光投向遠方。“當年,華山派掌事的還是明萬軒明掌門。他與掌門夫人是少年夫妻,但是人至中年仍無一子。一次下山曆練歸來,領回了一個孩子,取名為明淮。明淮是一個極有天賦的孩子,性情敦厚,頗有俠者風骨。即使後來明哲出生,顧珂才華橫溢,仍舊無法奪去這位少年英才的光環。”原來當年華山派還有這麼一位俊秀,但是為何武林沒有傳出。“當年華山派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是下一任掌門,畢竟明哲雖為掌門之子,卻不愛習武練劍,顧珂雖是武學奇才,性情卻有些乖戾。明掌門將畢生心血都投入到明淮身上,明淮也不負眾望,武學造詣直逼明掌門。我想你們一定很好奇,為何這樣一位人才卻未有名聲傳出。”“對啊,乞丐爺爺,為什麼這位明淮哥哥這麼厲害,連我都不知道呢?”小白仰首問道。“你那時候還在繈褓中,怎麼可能知道。不過,武林中人隻是不知道華山派明淮罷了,但是他們卻知曉那位名動江湖的明月公子。”原來明淮真是明月公子,那說書人說的一點兒都沒錯。“說起來這也是因為明掌門的師兄,那位也曾經是眾望所歸的一代翹楚,可惜啊,就是早早出名,忘了這江湖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得罪了隱世高人,早早隕落了。所以啊,這明掌門便吸取教訓,讓明淮下山曆練時以麵具遮臉,不得透露姓名,直到他繼任掌門。”這華山派竟有這麼多彎彎繞繞,不過這老乞丐難道真是華山派弟子,不然怎能知道這麼多辛密。“可惜,千算萬算,明掌門還是算錯了一件事。”“何事?”“明淮此人被他教導得過於重情重義,最後毀在這‘情義’之上。”“他死了?”“也許吧,誰也不知道他最後是生是死。”“……那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人回來了’是指?”“是那個人造成一切的禍端,如果不是他,明淮還是明月公子,還是下一代掌門,全都怪他!”這是我第一次在老乞丐眼中看到那麼沉重的仇恨與悲哀。“‘那個人’是誰?”我有種預感,此人與顧掌門之死脫不了乾係。“那個人曾經不過是一個華山鎮的小混混,根骨極差,當時據說陰錯陽差救了明淮一命,還妄想借此機會一步登天,最後聽說留在山上隻能當一個雜役仆人,便跑下山了。”老乞丐的口氣裡滿滿的都是嘲諷與不屑,這般態度鮮明,他的話我又能信多少?“他下山後不就與明淮哥哥斷開了嗎?”小白替我問出了我的疑惑。“哼,那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怕是挾恩圖報,害的我師……明淮為了他盜取珍貴草藥、私授華山武功,最後還為了讓他脫罪,生生被明掌門廢去一身武功,震斷了經脈,又被那顧珂刺了一劍,就算是天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啊!”沒想到這明淮竟這般淒慘。“但你為何又說明淮生死不明呢?”“因為他最後被那個人帶下山了,再無音訊。”我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了一絲遺憾,一絲痛苦,好像還有一絲慶幸。“所以你也不知那明淮是否還活著?”“我希望他活著……好了,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走吧。”他不再說話,一個人沉默地低著頭,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出去,整個人像是沒了魂。“在下告辭。”我知道他不會再開口說些什麼,此刻我也不想深究他是否是華山派的弟子。不再看那個陷在記憶裡的人,我拒絕了小白的送彆,自己獨自離開。牆外的枯枝,屋上的爐煙,隱隱的市聲,青石板鋪就的小道,思緒怒潮般卷來,我不懂那樣一位驚才絕豔的俊秀,為何最後會為一個小混混丟了性命。就像我不懂為何了梵會隻因一麵之緣便對我這般好,即使是他的命也願意送給我。我也不懂連珩為何不知我的底細,卻願意放下大小姐的矜持待我如親生姐妹。仰首望天,黑雲壓城,風雨欲來,暗寂消沉。他們強硬的闖入我的世界,打破了我固有的信念。我前半生似浮萍,在風雨中漂泊不定,嘗儘人間冷暖。如今卻似乎感受到了一絲溫暖,這樣的我是否還可以相信連珩與了梵?“詩姑娘?詩黎?”我抬頭,看到了梵正將傘撐在我的上方,為我遮風擋雨。我看著他逐漸濕透的衣裳,才意識到原來下雨了。“我可以相信你嗎?”這是我第一次想要去信任一個人,想要做一個平凡的女子。“定不負你。”聽到這句話,仿佛抽空了我所有力氣,我放任自己跌在了梵的懷中。這是我最後的一搏,我冒著背叛師父被永世追殺的危險,隻希望能夠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真情。我不是一個好人,但我願意為了他們嘗試著做一個好人,我願意廢掉我的武功,放棄成為魔教教主,不要那滔天的權利,隻過平平常常的生活。睜開雙眸,入眼的是光線暖鬱的床幃,原來自己已在客棧的床榻上,側首望去,了梵就坐在我的身旁,低聲念著佛經。我想到自己之前對了梵說過的話,臉頰不由得有些發燙,心中竟有些羞澀。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可是真說出這般類似私定終身的話還是讓我不免有些麵色發紅。“詩姑娘,你,你醒了,我備好了薑湯,這就給你端,端過來。”看著燈光下臉頰通紅的了梵,聽著他磕磕絆絆的聲音,我隻覺安心了許多。了梵小心翼翼地端著湯蠱走來,目光清朗柔和,“你以後叫我詩黎吧。”我不由地拋出了這句話。他似乎愣了愣,在那一刻,他的眼中似乎閃爍著萬千星辰,“好,詩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