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黎視角)一夜無眠,僅於卯時小憩片刻,便被敲門聲驚醒。攬衣起身,發現門外正是連珩。“你有何事?”“我昨夜前來找你,誰知你竟不在房中,了梵也不在,擔心你的安危,於是便早早來尋你。我是打擾到你了嗎?”我看著她眼中滿滿擔憂,又見她姿勢奇怪,這才發現她腳上有傷,本想責怪的話竟有些說不出口。“……我們昨夜醜時方歸,也就不好叨擾你與褚洵,待我梳洗完畢自會去尋你,你先回去吧。”說完便將門關上。“好……怎麼覺得詩黎妹妹今日有些……煩躁呢?”從門口傳來連珩隱隱說話聲,我隻覺更加煩躁,且那個和尚也不知如何了……鏡中的麵龐麵色憔悴,眼中仿佛有一團化不開的濃霧,我斂目低首,忽的抬手一揮,將那麵雙鸞魚紋鏡掀翻在地。一室靜謐,再次抬首,我俯身拾起那枚銅鏡,鏡中的人眉眼裡再無迷茫,“我還是那個我。”辰時,我推門而出,恰見到不遠處了梵從房裡出來,見到我時,瞳孔一縮,隻見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我不再停留,信步走向連珩房間,隻聽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加快腳步。“詩妹妹,你來了,了梵小師傅……”我看到連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後。“我們先談一下昨日的發現。”不等連珩說下去,我便搶先開口,“昨日我探查到顧掌門與顧夫人於三年前爭吵過一次,之後顧夫人便搬到了辛夷院,顧掌門再來辛夷院,兩人又有過幾次爭吵,再之後,二人便少有見麵。”說罷,我便落座於桌前,垂眸飲茶。“……原來是這樣。”“哪樣?”聽著聲音便是那褚洵已到,餘光瞥見他衝著連珩笑容溫和,這個表裡不一的人,真是煩人。移開視線,恰巧與了梵對上了目光,那人眼裡竟然還有感激,真……傻。……“小僧與顧夫人談論之時還得知當年哪位故人已經離世了,且顧夫人心中怕是有愧,阿彌陀佛。”“說起來,我昨日也打探過了,這山上的老人竟都沒了,一位仆役說想要知道當年的事,隻能下山去尋。但我在山上還有事情,所以我希望詩黎妹妹和了梵小師傅可以代替我下山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當年的蛛絲馬跡。”我聽到連珩竟然讓我和了梵下山,手裡的茶杯差些被我捏碎,本打算之後與他橋歸橋,路歸路,誰曾想又是連珩多事。我正要拒絕,卻聽到一陣咳嗽聲,轉身看去,發現正是了梵。“了梵小師傅,你這是怎麼了?我略通醫術,讓我為你把把脈。”連珩竟會醫術?她的一番話讓我突然憶起當日離開盟主府的情形,看來她也是會隱藏一些東西的。“多謝連姑娘,不過小僧隻是略感風寒,回房休息休息便可以了,咳咳……”我這才明白到他方才怕是為了不讓臉色顯得過於蒼白一直以內力支撐,可是傷勢畢竟很重,雖然我昨夜幫他處理過傷口,但也不可能恢複如此之快。“好吧,那小師傅就先不要下山了……”“不,不必,我無大礙,今日便可下山。”了梵急忙開口,語氣焦急,如此,讓我實在無法說出拒絕的話,畢竟他是為我做遮擋,不想被人發現自己受傷。“我先回房收拾東西。”“那小僧也先告辭了。”“那你們一路小心,有什麼事情飛鴿傳書即可。”回房後,我將霽月放於桌上,便開始收拾細軟,看到連珩給我們準備了金創藥和一些應急草藥,這個連珩,她到底看出了多少?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將它裝入包袱。踏出房門,看了看了梵的房間,也不知他有沒有收拾好,頓了頓,還是先去了連珩屋內,不想了梵已經提前到了。向連珩褚洵拜彆後,我便與了梵便在仆役的帶領下,先後走向華山派大門,等到了門前,車馬已經備好。我徑直走向驚帆,摸了摸它的頭便翻身上馬。“請問小僧的馬在何處?”我聽到了梵的問話,隻是低頭順了順驚帆的鬃毛。“師傅,詩黎女俠吩咐為您準備一輛馬車,小的也是按吩咐辦事。”那仆役將目光投向了我。“詩姑娘?”我居高臨下看向了梵,他的雙眸滿是疑惑。“你既身體不適,便不要勉強,省的到時拖累了我。”我說完便驅馬離開。“多謝詩姑娘。”“那……師傅你還要換馬嗎?”“不必了,小僧乘車即可。”身後車聲轆轆,麵前鶯啼鳥囀,馬蹄過處,蹴起如雲塵土。據鞍前眺,遠處便是那“華山鎮”。此時已近晌午,我們先去了鎮中的祥和客棧,此處乃是華山派派中弟子下山落腳之地,孟緹聽聞我與了梵下山查探,便早早安排了住處。我與了梵將那駕車的車夫打發走後,便各自回了房,待我收拾完畢後,下樓用餐。“小二,你們這裡可有什麼消息靈通之地?”我將一塊碎銀放到了桌角。“客官,有的,有的。”那小二急忙將碎銀收到懷中,雙眼四處瞟著,生怕被彆人看到。他正要開口,了梵便從樓上下來,直直走向我這桌,落了座。“無礙,你繼續說。”“好好好。客官您有所不知,我們這‘華山鎮’,可是受華山派的庇護,當年華山派開山辟祖的祖師爺便是我們華山鎮人士。再加上此處四通八達、地處要塞,如今也算是一個龍蛇混雜之地,這四處打探消息的人嘛自然也多。自古以來,消息彙通的地界可不就是那酒樓茶肆嘛。我們這裡有一座最大的茶館——‘秋暝茶樓’,賣茶也販酒,江湖上發生的事情,各方人士打探的消息,都在那裡。對了,這秋暝茶樓還有一位轂目先生,那可謂是說儘江湖事,這不,最近便在說那華山派掌門之事,真叫個精彩。”我飲儘杯中的茶水,又放了一小塊碎銀,便揮手讓其離去。“我們是要去那‘秋暝茶樓’嗎?”“用完午膳,便去會會那位轂目先生。”用過午膳,我與了梵便在小二的指引下到了那“秋暝茶樓”,這座茶樓也是二層樓閣,看起來十分雅致,倒像是那文人騷客吟詩賞月之地,門前的楹聯一左一右,上書“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不似那一般飲酒品茶之所。正中那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秋暝茶樓”以鎏金裝飾,也是名家手筆。想來,這茶樓老板也是位能人。“客官是來喝茶還是飲酒?”門前的小二衣著整齊,笑容真誠,說話拿捏妥當,讓人對這座茶樓印象十分不錯。“飲茶聽書。”帶著了梵這個和尚,我也不能說自己是前來飲酒。“好嘞,客官想要樓上還是樓下?”我看了看這茶樓的構造,那說書人的桌台正在北處,想了想還是決定近處觀察,“就要那一樓上座。”“好嘞。客官您跟我來。”小二將我們引到座上。“客官您請看,此處位置絕佳,既方便聽書,又不至於太過吵鬨,您可滿意?”“尚可。”“客官您想要什麼茶?本店有上好的龍井、觀音、碧螺春。”“觀音。”“好嘞,客官您稍等。”待到小二將茶點上齊,那說書人也已經上台,一身灰布長衫,雙眼暗沉無光,行走間頗有不便。“上回書說到,那明萬軒從上一任華山掌門手中接管華山派,之後便是青雲直上,先娶嬌妻,後收愛徒,在武林中揚名立威,可謂是風光無限……這明萬軒明掌門老年得子,喚為明哲,隻可惜此子不愛刀劍,偏愛筆墨。幸得其座下有三位愛徒,皆是武林新秀,這當中本該是華山下代掌門的大弟子,如今卻成了禁忌。”“是誰?”“這華山掌門不是那顧珂嗎?”“你們不知道,當年要不是出了那件事,華山掌門該是那明……”“噓,不要命了,小心被哢嚓了。”……說書人見台下氣氛到了,才搖著扇子接著道:“那人乃是明掌門下山撿回的孤兒,冠以明掌門之姓,也是那顧珂顧掌門和顧夫人楊韞玉的師兄,當年赫赫有名的明月公子,隻可惜六年前不知所蹤……”“竟然是明月公子!”“假的吧,明月公子從來不露麵的,這說書人不過一個瞎子,怎麼可能知道?”“不過那明月公子確實自從六年前便消失了。”……“這位明月公子的逝去後,這個事兒就邪門了,整個華山派也仿佛深陷詛咒,華山派掌門個個慘死。先是那明掌門五年前便去世,華山派說是死於急病,山下卻傳出來是死去的冤魂千裡來索命。顧珂顧掌門即位後,立刻封鎖了消息,華山派的老人都被清理了個乾淨,明月公子之死,成了一個禁忌。現今顧掌門死於華山派自己的暗器之下,連個後繼之人都沒留下,真是可悲!可是明月公子又來索命?且罷且罷,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怎麼就下去了?”“不下去還想咋,估計這個說書人活不過明天。”“就是,說了那麼多華山辛密,肯定會被殺人滅口。”“哎,我還想繼續聽呢。”“我聽說那明月公子是為了一個小混混才死的。”“切,淨瞎說。”“哎哎,你彆不信……真是的,明明就是嘛。”……“詩姑娘,你覺得這位老先生說的話可否相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跟上去看看。”我與了梵繞到茶樓後門,順著小道找到了那個轂目先生,我示意了梵將他攔下。我拔出霽月,將劍擱在他的頸旁,壓低聲音。“你今日所講是誰告訴你的?可是真的?”“啊啊啊!我就是個說書人,就想掙口飯吃,彆殺我啊!”“閉嘴,好好說話,不然一劍殺了你!”說完,劍又離他的脖子近了幾分。“彆彆彆,我說,我說,這些都是我用一塊饅頭從鎮子外一個小乞丐那裡知道的,就是圖大家一個樂嗬,真的,我知道的都說了!”他的手腳都在顫抖,我看了看,覺得他不像再說謊。“那個小乞丐叫什麼?在哪裡可以找到他?”“那,那個小乞丐好像叫,叫小黑,就在鎮子外的那個破城隍廟裡,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想死。”“你趕緊走吧。”了梵將我的劍撥開,壓低聲音對地上那個抖如篩糠的人說道。那人連滾帶爬的便離開了,嘴裡還一直念叨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一點兒都沒有當時他在台上的仙風道骨、穩如泰山的樣子。“我看天色已晚,我們明日再去鎮外吧!”“好,詩姑娘你昨夜……小心!”我聽到了梵的話後,急忙將身子閃開,一枚暗器直直插入身後的牆壁。“是誰?!”“你就是詩黎?”我看向從小巷裡緩慢走出的幾個人,可自己並不認識。“是又如何。”我的手緊緊握住霽月,隨時準備出手,這幾人雖然武功並非絕頂,但是從剛剛暗器看來,不是善茬。“是的話……那就將霽月交出來!”“你們在胡說什麼!”我的心裡一沉,他們怎麼可能知道霽月在我手裡。“多說無益!交出霽月,看在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上,說不定還能饒你一命,哈哈……誰!”我看向那人臉上被刀刃劃開的傷口,感受到身旁這人散發出的怒意。“施主還是積些口德,阿彌陀佛。”我以為了梵沒有脾氣,從來不會生氣,如今看來,他也是一個凡人,也有喜怒哀樂。“你這個和尚,管的還真是多,莫不是你動了凡心,也看上這個小妞了,哈哈哈。”我看向那大漢猥瑣的表情,真要出手教訓他,怎知身邊的了梵先出了手。“我去,你這個和尚,怕不是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我一直都知道了梵武藝高強,畢竟當時在盟主府我差些被他捉住。如今,我更加清楚此人的武藝多麼高強,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將那些人製服。我走上前,“是誰告訴你們霽月劍在我手中的?”“呸,這還用誰說嘛?全武林都知道了,即使有你這個小情人,你也保不住霽月……啊!”“無用之人,便無需開口。”我手中握著霽月,劍尖緩緩流下的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石階上。“阿彌陀佛,南無阿彌多婆夜……”我看向了梵,有些不懂他為何不阻止我,佛家不是不讓殺生嗎?他的眼裡明明就有不忍。“詩黎,我沒有阻止你,是因為他們是犯下孽的人,因果報應,但我希望下次可以替你去做這些事,這些因果由我來承受。”“我……不需要!”我不再看他,拿出一瓶化屍水將屍體處理好,便轉身離開了。直到回到客棧,我都再也沒有看過了梵一眼,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他的聲音一直在我耳畔,像魔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