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靜謐無聲,蟲鳴偶爾在耳畔響起。和宋詩織在路口分開,未來望一眼街頭遠處路燈模糊的光暈,慢慢往回走。後天就是報道開學的日子,不可能住在餘綾川的公寓,必須搬回宿舍了。想到這點,心情竟然有些失落。猛地,沉悶的響聲自某個角落傳來,一陣陣,像無數拳頭擊打骨骼,重而狠。未來頓住腳步,倒退一小段距離,側頭向黑漆漆的小巷子裡看去。“叫你勾引彆人的女人!”“長得帥就到處拈花惹草,你以為自己是活佛普度眾生?真以為老子不敢動你這小白臉?”“他媽的,裝什麼裝,還不還手?”她睜大眼睛,定定地看了幾秒,卻隻看見幾個漆黑的後腦勺和繚亂的影子,聽見接連不斷難堪的罵聲。躺在地上的人一動不動,單方麵被動地挨揍。算了,反正不關她的事,沒必要多管閒事。即使她有心管,也沒那個本事敵得過這麼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現在為自己的事鬨心,哪有閒工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往前走幾步,還是忍不住倒了回去。等回過神,她又做出了身體快於大腦的行為。“這麼多人欺負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你們好意思嗎?”她覺得自己肯定是腦子發熱瘋了,才會傻兮兮地喊出這句話。話出口的瞬間就後悔,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那些人也不知道會突然冒出個不怕死的,竟然真的都齊齊停下,回頭望向她。“女的?”幾秒後,其中一個人反應過來,發現隻有未來,頓時變得囂張。“彆他媽多管閒事,老子不想對女人動手!”靠牆壁染了頭黃毛的男生低聲警告了句,轉身用腳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未來站在巷子口,捏了捏手指,閉上眼鼓起勇氣道:“我剛才已經報警了,如果不想被抓,勸你們趕緊跑。”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她,剛才連思考都沒有,哪有時間報警?可能沒料到出現這種情況,那幾個人再次愣住,目光懷疑地轉回來。“我說的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們繼續。”她一副作勢要走的樣子。“操,真是晦氣,”過了一會兒,有人朝地上啐了口,罵罵咧咧地從那昏暗的角落裡出來,“今天就先放過你小子,下次再惹事,揍死你!”聽他這樣說,身後的人陸陸續續收手,也跟著向外走。未來連忙退到旁邊。擦肩而過的刹那,帶頭的男生看了眼她,燈光下的表情凶神惡煞,像恨不得吃了對方,聲音也跟刀子似的陰冷透骨:“我記住你了。”伴隨著類似“bitch”的低咒,不到半分鐘,一群人飛快地消失。未來不敢直視對方,低下頭,心裡萬分後悔地想,自己又惹了麻煩事。“出來吧,沒事了。”見那些人走遠,她才向裡麵喊了聲。過了很久,躺在地上的黑影仍舊未動,她正準備離開時,終於緩緩站起來。昏黃的暖光漸漸照出大致的輪廓,模糊的影子逐而清晰。皮膚蒼白,漂亮的五官布滿大大小小青紫色的傷痕,嘴唇還殘留著殷紅血絲。眼睛像蒙著層薄薄的霧氣,看不真切,隻感覺那目光很冷很冷,仿佛寂寥的深冬,甚至帶著近似嘲諷的意味。未來呆住,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你好像很吃驚看見我。”豫禮抬手擦了下嘴唇的血跡,刺眼的紅色粘到手背上。仿佛調皮的孩子在惡作劇後的表情,眼睛微微眯著,透出亮晶晶的光。黑暗如濃烈的墨汁渲染天空,隻有幾縷雪白月光擠出厚重的雲層照下來。未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道:“既然沒事,就早點回家吧。”“你不問我為什麼挨打嗎?”豫禮吐了口血沫,勾起嘴角。腦海立刻閃過那些人的罵聲。還能是什麼原因?或許也就是搶了彆人的女朋友被發現。“沒興趣知道。”她拍拍酸麻的大腿,抬腳離開。“不會真以為是我搶了彆人的女人吧?”他一瘸一拐追上來,好像特意為她解釋似的,“我才沒有那種橫刀奪愛的癖好,是他的女人鬨分手非要纏著我,我是無辜的受害者!”“不過,他們竟真的被唬住相信你報了警,真是搞笑。”好像想起來特彆好笑的事情,他竟然笑得扯動了傷口,又疼得哎喲叫著低呼一聲。未來覺得自己跟這個人真的是有些不合拍,邁開腿大步大步地走。豫禮在背後嚷嚷:“喂,你就這麼扔下傷員了嗎?”她又沒把那群人當傻子,散的快純屬一時慌張,要是反應過來,不報複才怪,越早離開是非之地越穩妥。世界一片安寧,仿佛琴弦流淌的音符,奏出低徊的歌。街上依然人來人往,車子像流水洶湧不停,從黑暗踏進喧如白晝的世界,璀璨的燈光晃花了眼。照耀著沉默的女孩,和身後那個恍若風景定格般的男生。未來跨進路邊的小超市,敲敲桌子向坐在櫃台旁打瞌睡的老板娘要了幾個創可貼。走出門的時候,正看見男生垂頭坐在花壇旁的長椅上,棕色的發絲蓋住了大半張麵容,看不見表情。揉著胳膊百無聊賴,擦掉傷口的血,又重新冒出更多。像隻無家可歸,被人遺棄的小貓,獨自舔舐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那種說不清的奇怪的寂寞,格外刺人心窩。“喏,拿去。”她走近,將創可貼丟到他手裡。豫禮愣愣地看了眼手裡的創可貼,半晌才憋出一句話,“謝了。”未來沒說話,她記得他之前對自己的態度都是很不屑一顧的,可是現在居然奇跡般地跟著自己走到了這裡,這不免讓人錯愕。她身體一側彎腰坐到旁邊,“你救了我一次,現在我還你一次,大家扯平。”大概是心情低落的緣故,沒有太多精力再計較什麼,第一次,她這樣安安靜靜地和他並排而坐。或許一個人覺得鬱悶難以排解時,和另一個人待著,什麼不說也覺得不那麼孤單。頭頂是夏夜散落星辰的天空,一閃一閃,好像眼睛在發光。大朵大朵的雲勾勒出灰暗的輪廓,緩慢浮動在漆黑的幕布上。偶爾有汽車的喇叭聲自十字路口飄來,遠處高樓頂端的探照燈以固定頻率,左右來回擺動,在夜空射出一束瑩綠色的亮光。豫禮將創可貼撕開,一個個貼到傷口上,邊貼邊漫不經心地問:“你還住在我哥家?”“嗯。”“你跟我哥怎麼認識的?”“我怎麼可能認識老師,是因為肖姨認識我小姨。”“哦。”未來見他根本沒認真貼好,不由歎了口氣道:“我來吧。”豫禮怔了怔,彆扭地移開視線,“不用。”她義正言辭地說:“你就乖乖彆動吧,明明連看都看不到臉,怎麼貼啊。況且,你也不想留下什麼傷疤毀容吧。”查看了傷口,然後用紙巾認真擦乾淨那些黏膩的血,再把貼得歪歪扭扭的創可貼重新調整位置,為避免觸痛傷口,她放輕放慢了動作。手機鈴聲在這時候響起,豫禮低頭瞅了眼,毫不猶豫掛掉,但對方顯然是個鍥而不舍的主,繼續打來。反反複複的連環催命call後,他太陽穴直跳,不得不摁下了通話鍵。“喂?我說豫小少爺你真的越來越有脾氣了啊,連電話都不接了!”還沒開口,那端就傳來韓一城的轟炸。將手機拉開小段距離,豫禮施施然道:“什麼事?”“你還問我什麼事?一個小時前夏霧在學校門口看見你被幾個人給帶走了,她擔心得很,一直吵著讓我帶人去找你,結果你倒好,短信不回電話也不接,我們差點把整片南山區翻過來了嗎?!”“我沒什麼事。”“沒什麼事?沒什麼事你怎麼不接電話?靠,你不會認他們打了吧?聽夏霧說是你以前在pub惹的人啊,媽的,這事兒要不給個說法老子跟他們沒完!等著,我……”韓一城放的大喊大叫還沒停,未來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看看顯示的數字,覺得時間太晚再不回去說不定又要讓餘綾川擔心,追問原因就真頭疼了,於是從椅子上起身往街對麵望去。“你去哪?”豫禮突然在背後問。“回家。”她淡淡回了句,盯著顯示器,在路口紅綠燈變化的最後一秒踏上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