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憾事(十二)(1 / 1)

醉生契約閣 鰻魚Tech 1522 字 3天前

那天夜裡,鐘棠適時地接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梁彌的電話。“鐘棠,你給我立即回到美國,國內的那些爛攤子,自有我和你爸替你擺平,但我不能容許你繼續留在那裡。”鐘棠的反應幾乎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好,我回去。”她終於還是放棄了。說也奇怪,她這次回中國,明明是想要尋找顧弦學習大提琴,以期順利通過入學考試,沒成想最終不僅沒能拜在顧弦門下,還落了一身的情傷。可偏偏就是這樣慘烈的經曆,最終鑄就了她的成功——她再次去考試,竟然順利通過了。她的曲子不再毫無感情,相反,她傾注的感情已經濃烈到足以讓聽眾動容。仿佛一場鬨劇,荒唐了整整一季,最後的結局竟然還是殊途同歸。之後四年的假期,她去了很多地方,卻再也沒有回到過中國,不知是真的失了眷戀,還是不敢。也是直到幾天前,她人生第一場個人公演即將在維也納舉辦,需要本人回國辦理一些手續,她才終於決定回來。時隔那麼久,她再一次站在上海浦東機場的候機廳時,還是一下子就想起了五年前,她從紐約回來的那天。她第一次見到沈歌前的那天……在上海待了三天,手續終於全部辦妥,即將離開的時候,司機又一次路過當年顧弦神經失常時住的那個醫院,她遲疑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進去看看那個人。醫院的特護病房裡,顧弦一個人站在其中,窗戶依舊大開著,夏日的穿堂風拂過她耳畔,吹起她的發絲,她就站在那裡,安安靜靜的。鐘棠推開門,她聽到腳步聲,才緩緩地回轉過來。望見是她,她也依然麵容平靜。“鐘棠。”鐘棠眯了眯眼,似是很震驚道:“你認識我?”護工阿姨已經不知何時進了門,站在鐘棠身後嘻嘻笑起來:“您是來看顧小姐的吧?醫生說啊,咱們顧小姐現在已經基本恢複正常了。”鐘棠的視線凝在顧弦身上,顧弦像是能看穿她的驚疑,看著她,沉靜地點了點頭。醫院特護病房之中,顧弦坐在病床上,凝望窗外:“我準備出院了。”鐘棠坐在一旁,交纏在一起的手一滯,就聽她繼續道:“小丫頭,其實你做的不錯,要不是你,我大概也想不明白,他之於我的意義。那些年歲裡,我始終都太過執著,可如果他還活著,大抵也不願看到我放棄一切,過那樣慘淡的生活。餘生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我要帶著他的愛,也帶著我的夢,好好地活下去。”鐘棠看著她留給自己的側臉,隻覺得這人倔強而又堅強,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真的,是個很迷人的人呢。兩人閒聊了許久,鐘棠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顧小姐,您知道沈歌前對你的心意嗎?”“我知道。”顧弦轉過頭來,眼神之中一片清明,“我一直都知道。但感動不是愛,我一直隻把他當做朋友,堪比親人的朋友。未來我或許能夠看開,能夠接受任何人,卻唯獨隻有他,這份持續了許多年的愛,這樣重的心意,我大抵永遠也無法付出等同的愛,所以絕不敢接受。”“隻不過,那一年他確實誤會你了。那個人被警察抓走時,口不擇言說是你指使他侵犯的我,可後來他入了獄,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怎麼,終於招供說是他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才自作了主張。”“歌前大抵同你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所以在得知真相後,他一直很後悔,像是想要去找你,再同你親口道一聲歉。”“可你那時,已經走了。”窗外的麻雀仍舊停在電線杆上嘰嘰喳喳地喊叫著,鐘棠沒有接顧弦的話,隻是眼神縹緲地望過去,卻不知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戲弄。鐘棠退出病房時,護工阿姨正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和另一位護工閒聊,見她出來,立馬迎上前來。鐘棠掃她一眼,像是隨意問起:“那位先生今天沒有來嗎?”護工阿姨“咦”了一聲:“您說沈先生嗎?”鐘棠應了句“是”,護工阿姨就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走廊另一側,頗為惋惜道:“沈先生住院兩個月了,他還讓我不要告訴顧小姐,怕她擔心呢。”鐘棠聽後忽然抬眼,護工阿姨被她猛地扯住袖子,再去瞧她臉色,隻覺得她那原本就白皙的臉頰,像是分明又白了一層。“他怎麼了?”“聽說是胃癌,多好的人啊,隻可惜……”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鐘棠像是失了魂魄,迅速奔離出她的視線,等她反應過來時,隻能徒勞地大喊,“誒,鐘小姐,您去哪兒啊?”鐘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沈歌前。瘦削異常,臉頰深深凹陷,下巴上的胡茬蓄了小小一撮,眼底一片烏青,連嘴唇都隱隱發黑,他雙眼緊閉,放在被子外的手臂已經嶙峋見骨,一看就是重病之人。她忽然想起五年前,她初見他的那一麵,還曾為那清俊非常的長相驚豔過,可如今……他躺在病床上,即便是睡著,仍然雙眉緊蹙。她伸出手,剛想要去撫平他的眉,那個原本應該沉浸在睡夢中的人便睜開了眼。“鐘棠?!”他看到她,原本已經失了色的雙眸忽地睜大,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像是確認了許久,才敢叫出她的名字。鐘棠鼻子發酸,強裝鎮定道:“是我。”沈歌前看著她,眼神迷蒙:“你回來……做什麼?”鐘棠垂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辦理一些手續,我的公演要開始了。”沈歌前在喉間低低地“哦”了一聲,他是知道的——即便他終日昏睡,也有難得的清醒時間,自然能看到所有報紙上鋪天蓋地寫的都是她的名字,那些媒體記者紛紛稱讚她是“中國的杜普蕾”。“你做到了。”他望著她,像是想要伸出手替她將垂下的發絲彆到耳後,可手抬了幾次,終究沒能抬起來,隻得作罷。鐘棠聽了,明明麵上還是微笑著,眼中卻落了一滴淚:“是啊,沒有你的時間裡,我隻有更加奮發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才可以做到不想你。可是沈歌前,我不在你身邊,你怎麼變成了這樣?”沈歌前靜默了半晌,再開口,聲音已然沙啞,他自嘲道:“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離開福利院後,過了幾年打工的日子?那時候為了活下去,幾乎每天隻吃一頓飯,日積月累就得了胃病,加上這些年我時常日夜顛倒,作息極其不規律,積勞成疾罷了。人的身體是最誠實的,你不善待它,它自然也會把受過的痛回敬給你。”鐘棠看他還能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隻覺得胸口一陣絞痛,眼前這個人,是她有限的人生之中,唯一愛過的人,可他如今即將奔赴死亡。四年前,她離開上海,回到紐約,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時間久了,她終究會真真正正地放下,會愛上另一個人。整整四年,她對他不想不問,以為這樣就能徹底忘記,可直到這一次,她再一次站到重病的他麵前,才終於明白,她的愛情,之於沈歌前的愛情,原是不死不滅的。她所以為的防線,到了這個人麵前,全都不堪一擊。還能說什麼呢?鐘棠靈光一閃,忽然問了一句:“你有什麼想要的嗎?”“鐘棠。”他不置可否,隻是認真地喚她的名字,“我想要問一問你,時隔多年,你對我的那份心意,還作數嗎?”鐘棠癡迷地望著他,仿佛他如今並未重病纏身,依然是那個清風朗月的沈家大少。“作數。”“竟然還是作數的……”沈歌前愣了愣,而後竟猛地閉上了眼。他沉默了許久,久到鐘棠都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他卻又再度睜了眼,開了口:“你還太年輕,見過的人都還太少,你不明白真正的愛是什麼,我長你十幾歲,太過明白愛不得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所以,我不希望你繼續下去。”“你的那份心意,不要再作數了。”鐘棠愣了片刻,竟是笑了起來,她仰起頭,努力不讓眼眶之中盛滿的淚滴滾落下來,許久之後,才輕輕應了一句:“好。”她答應得那麼爽快,反倒輪到沈歌前愣住。“鐘棠……”她凝望沈歌前,一字一頓:“沈歌前,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成全你。”鐘棠離開得頗為決絕,池微漪站在病房外,看著遠去的那個身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沈歌前重病的這兩個月,她受了沈潮平的囑托前來照料他,多少次午夜夢回,沈歌前嘴裡喊的那個名字,早已經不再是“顧弦”,而是……鐘棠。他哪裡是希望她那份心意不要再作數,他不過隻是因為自己重病,再也沒辦法照拂她一生一世,這才又一次拒絕了她,又一次,決絕地說出了這樣的話。隻是可惜。她再也不會知道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