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的時候，鐘羽裝作不經意的邂逅，兩人點點頭就互相錯過了。後來次數多了，李靈黎也覺得奇怪——怎麼老是在醫館遇到他。鐘羽也沒彆的法子，饒是他臉皮夠厚，也不免為自己的行為汗顏。甚至有一次他聽到阿黎問醫館的人：“那個人每個月都會來嗎？”醫館的小學徒說：“也不知道他在醫館門口轉悠什麼，每天都要來晃幾趟。”那小學徒將手放在嘴邊，做神秘狀卻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李小姐，我懷疑他是想蓄意報複我 ！”李靈黎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站在醫館台階下的男人，微微紅了臉，“不是吧，我覺得他不像那種氣量小的人。”小學徒哎呀一聲：“知人知麵不知心呐！”鐘羽聽得直咬牙，心想，你再說一句我真要蓄意報複你了。後麵終於說起了李靈黎母親的病情，話題就岔開了。小學徒抓了藥，李靈黎隨侍女就出了門。鐘羽依舊等在門口沒有離開，見她們出了門，就遠遠的墜在她們身後。李靈黎假裝側目看街道兩旁的攤販，問身邊的侍女：“小七，他是不是還跟在我們後麵啊？”小七轉頭飛速的瞄了一眼：“小姐，還在呢！”李靈黎咬咬嘴唇，麵上微惱，卻又控製不住的紅了臉。憑心而論，鐘羽長得不差，甚至在十裡村中算得上頗為俊逸的男子，加上他挺拔的身姿，比那些讀書人又多了一股子剛毅的味道。小七是個沒頭腦的，見她家小姐似乎惱了，便道：“小姐彆怕，待我回家稟了老爺……”話還未說完就被李靈黎急急打斷：“不許！”她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妥，又磕磕絆絆的解釋道：“我，我是怕耽擱了父親的公事，許是我們多心了呢。”李靈黎又囑咐了一遍：“不許把他的事情告訴彆人，聽到沒有。”小七見她態度堅決，隻能作罷。江離晃了晃他的手臂，鐘羽隻一個勁兒的笑，臉上很是開心，江離問：“後來呢？”鐘離道：“那陣子軍隊休假，我得了二十多天的假期。我也沒有彆的法子能見她一麵，便日日厚著臉皮去醫館守她，待她抓完了藥，又悄悄地送她回家。”其實說是悄悄，也隻有鐘羽自以為的罷了。李夫人的病總是不見好轉。李靈黎便往醫館跑得勤了，但小七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她問道：“小姐，每次取的都是一樣的藥，為何你不遣人去取，非要自己跑一趟？”仲夏的天熱得不行，每次出門都是一身汗，小七熱得不行。李靈黎哽了一下：“不是和你說了嗎，心誠則靈。我寧願自己累點，也盼著母親的病早點好起來。”以往她的確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去醫館的，但不知怎的，這樣的理由現在在她看來，似乎站不住腳了……她大概知道為何自己覺得這理由變得牽強，卻又不願承認。心下愈發煩躁起來。出了醫館的門，連眼風都沒給鐘羽一個，冷著一張小臉，六月的天，生生給鐘羽看得心裡拔涼拔涼的。心裡煩悶，李靈黎沒走平常走的大街，平日裡想著，從大街上回家要廢些時辰……今日她偏走小路，隻想早早的回家裡去，最好把那人甩掉才好。鐘羽跟在後麵還一陣納悶，怎麼突然換了一條路？不過他疑問歸疑問，腳下卻半點不停，畢竟從小混跡市井，這些路他比李靈黎還熟些，知道這樣走回她家是最近的距離，心裡微沉。“她那次走了小路，竟然遇到了一群故意找事的混混。”鐘羽說起這件事，缺了半個腦殼的臉上，仍然可以看出來他氣惱的神色。李靈黎帶著侍女鑽巷子走小路，結果真是陰溝裡翻了船。往常走也沒見什麼奇怪的人，偏偏今日撞見幾個流裡流氣的男子，聚在本就窄小的巷子中，李靈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裡離主街又遠，連呼救也是枉然。她心下狂跳，對著那幾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麵上仍然維持著鎮定自如的神色。“小七，江身上帶的銀子給幾位爺去買點酒喝。”小七是個不經嚇的，早就抖成篩糠了，彆提摸銀子，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幾名男子中有一個刀疤男，一看就是他們幾個裡的頭頭，刀疤男吐了一泡口水，玩味的朝她們主仆二人走來。李靈黎連連後退，臉上淡然的神色再也維持不住。到底年紀小，說話間已經帶了哭腔，“幾位大哥要財的話可以去城東李鈞家支取！我爹一定會給你們的！”這是變相告訴他們十裡村的村長李鈞就是她爹了，然而這幾個都是亡命徒，刀疤男似乎聽到極好笑的事情，“哈哈哈弟兄們不缺錢，倒是想嘗嘗小娘子的滋……”他口出不遜，後半截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狠狠的遭了一記飛踹，一顆牙帶著血沫從他嘴裡飛出。鐘羽講到這裡，手握成拳，眼裡陰狠，“那龜孫簡直可惡，我放在心裡的姑娘，連看她皺一下眉都心疼得不得了，他滿嘴噴糞，嚇壞了阿黎怎麼辦？”江離按住他：“彆激動彆激動。都是隻鬼了好歹也穩重一點。”鐘羽一直跟著她們，隻是後來被買菜的小販擠出去一截，落了她們幾步，沒想到走上來就聽到刀疤調笑的聲音，他哪裡忍得了，當下三步上牆，越過她們對著刀疤就是一腳橫踢。眾人都被這突生的變故驚了一驚，待反應過來時，鐘羽已經站在李靈黎麵前，將她遮了個嚴嚴實實。他們有四個人，以刀疤為首，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發動攻勢圍住鐘羽。鐘羽自小就沒少打架，不管是單打還是圍毆，沒人比他更有經驗了。加上後來參了軍，武招更是學了不少。一時間他以一人之力，竟然還隱隱占了上風。鐘羽打架是那種不要命的打法，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就算拚著挨踹，打到對方身上也要拳拳到肉。在他一腳踹倒刀疤男後，幾人見勢不妙，放了狠話狼狽逃竄。巷子裡一下子變得空曠，鐘羽微微平複呼吸，胸中跳得像要炸開一般。他心中暗罵，怎麼這呼吸還平越急了？李靈黎就站在他身後，鐘羽察覺她的視線，直感覺自己的後背要被灼出一個洞來。鐘羽道：“你不曉得，我當時比第一次上戰場還要緊張。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擺了，最後還是阿黎主動說話，不然我覺得我還能再站一個時辰！”李靈黎看著他被劃破的手臂，憂心道：“你……受傷了。”聽到她突然講話，鐘羽愣了愣，聲音乾巴巴的答：“不，不礙事。”那幾個孫子手黑，指間帶了虎刺，鐘羽一時不察，手臂上被剌出一條長長的口子。傷口不深，就是長了些，雖血流不止，但也沒傷到經絡，鐘羽自己有數。他調整了一下表情，轉過身去看李靈黎，見她怔怔地盯著他流血的右臂看，鐘羽不知道怎麼想的，非常做作的嘶了一聲，狀似很痛的捧起右臂。果不其然在她的臉上看見諸如懊惱，後悔，以及一絲心疼的神色。鐘羽裝得更起勁了，皺著眉，隱忍的咬著嘴唇。結果這下裝得太過，兩顆晶瑩的淚珠從李靈黎的眼中直直的墜了下來，啪的一聲在青石板上。這下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之前麵對登徒子時沒哭，看巷子中亂成一團的打鬥也沒哭。現在卻哭了，鐘羽愣了，鐘羽心疼了。他心裡給自己狠狠地扇了兩個嘴巴子，忙不迭的上前去哄人。“我沒事我沒事，我逗你呢！”他低聲下氣的哄小姑娘，直覺前半輩子都沒這麼溫柔過。李靈黎卻隻是一言不發的掉眼淚。鐘羽急了，左手沒輕沒重就往右手的傷口上拍，“你看你看，真不疼！”結果不知道哪一下拍狠了，痛得他五官都扭曲起來。李靈黎又好氣又好笑，臉上掛著眼淚笑出來。笑著笑著不知是哪裡不對味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誰啊你，誰要你救了！”小姑娘含淚微嗔，素白的小臉交織著西沉的彩霞，美得他微微一窒，竟就這麼沒頭沒腦的答：“我叫鐘羽。”李靈黎微頓，滿腔的憤瞞竟就這麼被他一句話輕輕化解，縱然心頭還微有不甘，也還有許多想問的，但到底是心疼他，下一句話已經不自覺的軟了聲調：“真不疼嗎？”鐘羽忙答：“不疼！”李靈黎啐他：“合著這手上長的不是肉啊？”她剛剛狠狠的哭過，這會兒講話尤帶鼻音，奶聲奶氣的。鐘羽隻覺得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嘴上帶了笑，還有心情玩笑：“不是肉，就是塊鐵疙瘩！”李靈黎徹底的笑出來，玩笑歸玩笑，最終還是去醫館上了藥包紮好。兩人出了醫館，一時無話。在巷子裡還好，現下安靜下來，兩人連對方的臉都不敢直視，氣氛變得微妙起來。鐘羽輕咳一聲：“那鐘某就……告辭了。”李靈黎盯著地麵，聲如蚊呐：“嗯……今日多謝鐘大哥了。”鐘羽簡直心花怒放，快要控製不住臉上狂喜的表情，“嗯……”話說到這裡，似乎是該道彆了。然而再見的話似乎誰也說不出口。鐘羽驀地想到什麼，“我看今日之事甚為凶險，不如由鐘某護航，再送小姐一程？”鐘羽拿不準她會不會拒絕，卻聽她應：“那就麻煩鐘大哥了。”於是兩人又回到之前的相處模式，一前一後的走著。大概是心境不同了，往常明明也是這段相同的路，今日卻品出不同的滋味來。連街邊的攤販都莫名順眼了很多，鐘羽跟得遠，他身量高，隔著人群也能準確的找到李靈黎。待將人送到了家，鐘羽沒在上前，遠遠的靠在一棵柳樹下，嘴裡叼著柳枝，看她進門去。李靈黎心下幾轉，咬咬唇，最終輕聲在小七耳邊交代幾句話。鐘羽本想目送她們進門就離開，結果她們沒進去，她身邊的圓臉侍女還小跑著朝自己的方向跑來。鐘羽站直了身，胸腔中燃起一個一株小火苗。小七氣喘籲籲的跑到柳樹下，氣還沒吐勻就道：“我們小姐說，大後日的荷花節想必很是熱鬨。”就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小七講完就跑走了，主仆二人一齊進了門去。夕陽將沉，將天地間染出一片橙黃色，雲彩迤邐著長長的尾巴，像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撓在鐘羽的心頭，將那簇火苗噌的一下撩得極高。江離聽到這裡簡直服氣了：“可以啊你，英雄救美，還有點小心機嘛。”鐘羽唇邊難掩笑意：“女孩子麵皮薄，沒想到還要她先踏出試探的一步。荷花節，哈哈，我自然是懂她的意思的。”十裡村盛產荷花，每年的盛夏荷花綻放，碧葉連成一片，清新的氣味綿延十裡，也是一道勝景。十裡村便將每年的荷花節定在六月中旬。每逢荷花節，人們結伴到郊外遊覽賞花，到花神廟去燒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到了晚上，還會到河邊放一盞自己做的花神燈。傳說中，若花神燈能一直順遂的流到下遊也沒有熄滅的話，那花神的祝福就會降臨在放燈的人身上。接下來的兩天於鐘羽來說簡直度日如年，恨不得吞下什麼仙藥插翅飛到兩日後。冷靜下來，也被自己的瘋勁嚇了一跳。他在軍中曆練幾年，性子也磨得越發的沉穩，怎麼現在就好像打回原形似的。鐘羽心裡一邊唾棄嘲笑自己，一邊又按耐不住的等著兩日後的荷花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