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珠坐在路邊店鋪的街沿上,不少過路人對她投來打量的目光。她將頭低下去,不與任何人對視,寬大的帽簷也很好地將她的麵容隱藏住。從計程車上下來的棠鈺一眼便看見路邊的倉珠。穿著寬大的黑色夾克衫,頭戴一頂鴨舌帽,蜷縮成小小的一隻,看上去分外可憐。他的心一緊,三兩步走過去。倉珠麻木地盯著地上的瓷磚,直到一雙鞋子傳入眼簾,如一潭死水的眼睛才有了波瀾。棠鈺緩緩地蹲下身,心痛又憐惜道:“我來了。”一道極酸的液體湧入鼻腔,刺激得她幾乎又要掉眼淚。她死死掐著掌心,突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你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讓你好好拍戲嗎?誰讓你來這裡?我的話當耳旁風是麼?還是連你也要來反我?行啊,既然不願聽我的話那就滾啊!”說完趁著棠鈺還沒反應過來狠狠推了他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跑。棠鈺被她推得踉蹌,差點栽倒在地,看她虎頭虎腦往馬路邊跑,趕緊起身追上去。倉珠根本跑不遠,沒兩步就被棠鈺從身後抱住。“你要去哪兒?你的身體還這麼弱,要發脾氣我們回去發好不好?”棠鈺急促又小聲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有安撫作用,倉珠僵著身子沒有再動。他乾脆攔腰抱起她,打開來時的計程車,倆人一起坐進去,車子很快便絕塵而去。倉珠低著頭窩在車門旁,不發一言。長發垂落遮住她的側臉,看不清她的情緒。棠鈺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頭發,彆在耳後,看到她明顯窩下去的臉頰,心揪成一團,這才幾天,怎麼就這樣瘦了?他湊近她,小聲道:“我沒有不聽你的話不好好拍戲。是瑩瑩的眼睛突然長了麥粒腫,為了她導演改了檔期。所以我才回G市了。”“你讓我寫的歌,我也已經寫完了。你要看嗎?我放在行李箱了,你要看我就拿給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棠鈺溫柔地吻上她的眼睛,倉珠含在眼眶裡的眼淚滑落滴在衣襟。他的心都要被她折磨得聚不成型,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她的背影擋住司機探究的眼神。倉珠揪緊他的衣衫,任他深情地吻著她的臉。良久,他慢慢離開,她眼睫閃爍,動了動嘴巴,輕聲道:“我好餓,傷口也好痛。”“嘶——”棠鈺的心一抽,望著窗外一動不動,目光悠長,像抵達到不可及的遠方。他身形高大,氣質出眾,進出病房的護士小姐都忍不住對他投以探究的目光。但他始終沒有轉身。“倉小姐,您要是隨便跑出去出了事,我們醫院可不負這個責任。希望您能配合我們,在醫院安心治療。”自從倉珠投訴了鐘煜琛借換藥之名騷擾她以後,給她換藥的人便是這個語氣不善的護士小姐。倉珠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她,對自己總沒一副好臉色,換藥的手法也不溫柔,疼的她一抽一抽的。不過誰讓自己私自離院理虧呢?她憋著氣忍。傷口的線崩了,腸子沒流出來算她好彩。護士小姐端著帶血的紗布出去後,窗邊的人才轉過身,倉珠正把衣服下擺往下拉。他忙走過去,給她把枕頭擺好,讓她靠得舒服一點。“想吃什麼?我去食堂給你買。”倉珠皺了皺眉,“醫院食堂的東西沒味道。”“醫生說你要吃清淡的。” 他給她蓋被子的動作頓了頓,“隻要不太過分,我都給你買回來。”說了一串想吃的東西,棠鈺從中劃掉幾個對身體康複不友好的東西後,立馬出發去給她買。他的動作很快,倉珠靠在床頭小憩了一會兒,病房門就被推開。她睜眼對上棠鈺如墨的眼睛,他摘下口罩,過來到床邊給她布置飯菜。食物的香氣頓時撲麵而來。能排氣後倉珠無時無刻不在憂思孫思菲的事,根本沒有胃口吃下多少東西,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下去。今天到楊藝家發了一大通脾氣耗儘了精力,饑餓感便氣勢洶洶地來了。拿筷子的利索都有些不利索,差點掉在桌上,棠鈺接過筷子,問她想吃什麼,一口一口地給她喂。本想拒絕的倉珠看見棠鈺堅決的神色,便不再執著。肚子裡墊了那麼幾口飯菜後,力氣才有了那麼絲絲回到身上。對伸過來筷子上的排骨搖搖頭,倉珠咽下嘴裡的飯菜,看向他,問:“你生氣了?”從下了計程車,棠鈺便一直鐵青著臉,對她說話的方式也極其公式化。倉珠受不了,想到之前在大街上的那一出,心上有些愧疚。“如果是因為剛剛的事,我向你說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發脾氣。我剛剛,都讓菲菲和楊藝氣糊塗了,胡思亂想起來。你要生氣就罵回來……”“我舍不得。”倉珠:“……”“我沒有生氣。不是說餓嗎?吃飯吧,飯菜涼了就不好了。”棠鈺神色平淡,繼續喂飯的動作。看他的架勢,饒是平常女王慣的倉珠也知趣地不再說話,乖乖吃飯。一頓飯喂下來後,倉珠的胃是滿足了,可心卻空蕩蕩的。在醫院除了護工,便是自己一個人。楊藝和菲菲,兩個她最信任的人如今這樣對她,她心裡難過的要死,沒想到棠鈺來了後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她心裡的委屈累積到一個極點。你不能再哭了。要讓人笑話的。倉珠對自己說。棠鈺去收拾桌子,她順勢躺下,給自己蓋好被子,將整個人窩在被子裡,她想,睡著就能什麼都不想了,快睡吧。不是很久都沒睡個好覺了嗎。棠鈺收拾好東西過來,便看到倉珠裹成大蟬蛹的樣子。他站在原地默了默,然後脫了鞋襪上病床,從背後連帶被子將她抱在懷裡。她一愣。耳邊便是溫熱的呼吸聲,“這麼不想麵對我嗎?寧願裝睡也不理我?”倉珠緊緊閉著眼睛,眉心打成個結。沒等到回音,他輕輕地歎了聲氣,道:“好,既然你不要見到我。我走就是了。”說完便起身,倉珠急了,起身摟住還沒下床的人的脖子,整個人貼上去,氣悶道:“你敢!”棠鈺似是早有預料,回抱住她:“不敢不敢,我的女王大人,你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你不讓我走我絕不走。”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走。他在心裡默默地說。“你怎麼不敢?剛剛不是還擺臉色給我看嗎?臉拉的老長,醜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整個人瘦的都不成形了,臉色比我三天三夜沒睡還差。”等了會兒,倉珠居然沒反駁他。棠鈺一滯,“怎麼不說話了……”低頭去看她的臉,她垂著目光,眼角泛紅。他的心沉下去。“和你說笑的,怎麼當真了?”她什麼時候這樣脆弱了?連玩笑都開不得。棠鈺不知道這兩天她到底經曆了什麼,但看她這副模樣他心尖泛疼。“現在連你也學會欺負我了是吧?反正一個兩個都是白眼狼,你走好了。我誰也不稀罕!”說著倉珠要推開他。說了沒兩句,又來這一出。棠鈺又氣又無奈,攥著她的手腕解釋,“剛剛還好好說話現在怎麼又這副模樣?你就算受了氣也不能總往我身上撒呀。我是人有感情,我一心一意對你乾嘛總拿我和其他人相提並論?還是我對你好的不夠明顯,你什麼也感覺不到?”倉珠的眼淚砸落下來,但她死死咬住唇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她兩隻手的手腕還被他拽著,不疼,但難受。她有氣,一肚子的氣,拖著個不中用的身子還什麼都做不了。她討厭像廢材一樣被愚弄的自己。她甚至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些。她知道棠鈺對她好。可這份好裡有多少真心呢?她不知道。楊藝和菲菲跟了她這麼多年,如今都能這樣對她,那棠鈺呢?她貪歡享受,以為魚和熊掌能兼得,結果報應來了。她滿心悲涼。“我就是要把氣往你身上撒,你受不了就走啊,誰攔你了。”倉珠眼眶裡還攢著淚,語氣卻是分外刻薄。往日裡的氣質,優雅,高冷統統消失不見,隻剩下歇斯底裡,抓狂憤懣。棠鈺麵如紙色,一顆火熱的心被她當頭冷水澆濕,眼睛裡不可抑製地流露出傷心、失望、不解、怨恨。“你認真的?我知道你現在生氣,說的都是氣話……”“你給我滾!”倉珠想,自己真的是個壞女人。棠鈺抿著唇,眼眶慢慢發紅,他鬆開她的手腕,利索下床穿鞋,不說一句話往門口走,砰地一聲將門砸上。倉珠的眼淚像是停不了閘的水龍頭,不停地往下流。腦海裡隻反複地回蕩著一句話,他走了。正當她艱難地消化這個如晴天霹靂般的事實,病房門突然又被打開。棠鈺氣勢洶洶地回來,她傻愣愣地看他,臉上一時不知該做什麼表情。他攥著拳,大跨步往她走過來。倉珠想,如果他真這麼喪心病狂氣不過還要往她這個病人身上來幾拳的話,也無所謂了。但希望他還是不要打臉了,畢竟還要見人,雖然現在不太好看……棠鈺沒有要打她,而是二話不說捧住她的臉來了個深吻,要多癡纏有多癡纏。“爽不爽?”良久,他氣喘籲籲鬆開她,看著她鮮紅欲滴的唇,語氣輕佻。倉珠:“?”她同樣也喘著氣,不知他是何用意。“反正我很爽。現在,我要走了!要把你拋棄!我問你,什麼感受!”棠鈺嘟著臉頰,眉目故作凶狠。“是不是傷心欲絕,天要塌了,覺得我就是個人渣,敗類,相信錯了人,真心都喂了狗,真恨不得把我綁起來毒打兩頓!”倉珠:“……”“沒錯!你就是這麼對我的!我簡直想把你倒吊起來狠狠抽你的屁股……”倉珠:“!”“可你知道,”棠鈺破罐子破摔,“我總是舍不得讓你受半分委屈。哪怕你剛剛這麼說我,即使我很生氣,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你。”“你說你,明明心裡不是這麼想的,怎麼就偏偏要說這種話呢?把我趕走了對你有什麼好處?讓我照顧你,體貼你,總好過你一個人冷冷清清,難道這樣你不喜歡嗎?”他拿一雙真摯的眼睛看她,她充滿棱角的心一點一點被磨平。喜歡,怎麼會不喜歡。隻是這喜歡能持續多久?他能對她好多久?她想知道卻不敢問。有些話說出來便沒了回旋的餘地。她好累,眼睛哭的又紅又腫。睜著眼都費勁。她搖搖頭,慢慢圈緊他的脖子,整個人縮進他的懷裡,什麼話也不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