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南城七中校園裡的桂花爭先恐後開放。橘紅，奶黃，深淺不一的顏色，仿佛將香氣也劃分成不同類型。頭頂著蒼穹白雲和秋桂的樹蔭，顧流盼腳下的步伐也輕快不少。她無比慶幸自己高一的時候加入了學生會，現在才有機會以站崗為理由逃掉早自習。偏生她逃掉早自習的原因不是不喜歡學習，而是不喜歡和一堆人坐在一起學習。高三的學生，尤其是實驗班的學生，學習的勁頭太足，就算是有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說不定，他們還可以憑著這個勁頭把牛都拖去屠宰場溜一圈。高三的生活有衝勁很好，可是對於顧流盼來說就會有點壓抑。壓力會催發人快速成長的動力。可是，對於兩年來，無數大大小小考試都蟬聯第一的顧流盼來說，這種壓力就是真正的壓力，絲毫和動力不掛鉤。她喜歡在安靜的地方學習，所以吵吵嚷嚷的早自習環節是真的不適合她。有這個時間在教室裡四處張望，還不如站在校門口當會兒門神，看看來往的帥哥美女。南城七中之前管理比較寬鬆，檢查校牌的都是門衛。四個門衛八隻眼，來來往往幾千人，肯定是看不過來的。就是因為寬鬆，上學期就有校外分子渾水摸魚進來，然後把辦公室洗劫一通。賊最後沒抓到，倒是把學校領導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所以，這學期就增加了學生會成員站崗的這一步驟。新模式剛開始運行不久，以前習慣不拿校牌就進校門的人現在一點都不主動，一點都不積極。整得顧流盼這一早上不知道說了多少句“同學，校牌！”她白皙纖細的脖子上掛著學生會的牌，胳膊肘下夾著一個記名字的本子，小巧挺翹的鼻梁上掛著一副銀色邊框的平光眼鏡，裝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開始吧，她還喜歡冷著一張臉去嚇唬沒掏出校牌的同學，見漂亮姑娘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她的心裡就可樂嗬。可到了後頭，她今天一天的說話量都被透支完了，她就隻想安安靜靜站著當一個門神。風來雨來，她自巋然不動。顧流盼又說完一句“請出示校牌，謝謝配合”之後，她整個人就陷入了沉默。她第一次覺得，原來當個話癆這麼累，說話這麼費勁。於是她去了校門口的文具店，把人家老板門口的二手白色敞口大喇叭買了下來。老板問她怎麼不買新的，她不禁思考直接就說：“便宜啊！”這句話沒有毛病，可老板還是被小姑娘理所當然的可愛語氣逗笑了。老板的笑是善意的，所以顧流盼也不會覺得丟麵子什麼的。畢竟，她跟著一個摳門的人一起長大，這個摳門的本事的怎麼也學了幾分。都說，勤儉節約是美德。顧流盼買了喇叭就馬上回了學校，然後她抓過一個男同學，讓他語氣凶狠地說了一句“請主動出示校牌，謝謝配合”錄在了喇叭裡麵，拿在手上循環播放。一起站崗的學生會成員紛紛舉著大拇指，由衷的讚美她：“顧流盼，絕了！”顧流盼笑笑，可算是鬆了一口氣，故作謙虛：“一般一般啦。”都說懶人往往最聰明，顧流盼就是一個聰明的懶人，她的鬼機靈都用到如何偷懶上麵了。站崗站到七點半，打了上課鈴，校門口的人就稀疏起來。偶爾兩三個，成群結隊，像趕著遷徙去南方過冬的大雁，撲棱著翅膀使勁飛，氣喘籲籲踩點跑進學校。今天已經七點四十了，基本沒了遲到的人。學生會的其他人早走了，趕回去上後麵半截早自習，顧流盼留在最後。一個原因是不想太早回學校，另一個原因就是她想著再拖延會兒時間，她今天勢必小賣部阿姨烤出來的第一批外酥裡嫩的爆皮烤腸。外焦裡嫩的熱烤腸，靈敏的腰肢一轉，在火紅熱情的辣椒麵裡翻滾一圈，夥同著熱氣一同進入口腔，那滋味彆提多銷魂了。光想著，顧流盼就覺得餓了。她小聲嘟囔一句：“口水直下三千尺，疑是烤腸在犯罪。”她把烤腸那個磨人的小妖精從腦海裡趕出去，繼續認真站崗，等到了早自習還剩十分鐘下課的時候她才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顧流盼還認真負責的人嗎？沒有！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顧流盼更舍己為人的人嗎？肯定沒有！她坐在和保安叔叔借來的凳子上擺弄著喇叭。可能是因為喇叭是二手的，所以有點不聽使喚，她按了半天都沒有關掉，反而聲音更大了。實在無奈，她打算去找文具店老板退貨。如果要是退得掉，那她今天早上用的這段時間不就是賺到了？她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機智，喜不自勝地一抬眼，就看見一人踩著晨光，肩負朝陽，姍姍來遲。因為背光，來人的麵容隱在暗地，看不真切，但就憑借這隱約模糊的輪廓，她還是能確定來人長相不錯。顧流盼即將邁出校門的腳又收了回來，站在門口等來人。既然接了這個任務，她就必須要站好這班崗。她絕對不會承認她是想看帥哥。顧流盼在這個時間點見過許多步履匆匆的人，可就是沒有見過來人這般氣定神閒的人。飄飄如遺世獨立，一副得道仙人的模樣。要不是他還穿著校服，顧流盼都以為他是哪個年輕老師，不急不慌。不過她還真沒有在學校裡見過身材這麼好的老師。身高目測一米九，不似許多高中男生的白斬雞身材，隔著校服顧流盼都可以看見他胸前隱隱隆起的肌肉。小幅度垂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再對比了一下來人的胸肌，顧流盼吐槽，“也太慢了，我還急著去退貨了。”吐槽是因為惱羞成怒，自愧不如？不存在的！她顧流盼的字典裡就沒有“自愧不如”這四個字！有的人是背影殺手，可麵前緩步走來的這個人光看一個輪廓就讓人心馳神往。他走路雖慢，卻很嚴謹，一步一步，穩健有力，脊背繃直，舉手投足之間，顧流盼都感受到了貴氣。注意力全在信步走來的人身上，她手指無意識地在喇叭上敲敲打打，不小心按到一個了按鈕，於是從大喇叭裡傳出，“收舊冰箱，舊洗衣機，舊空調...”的聲音。顧流盼被這個吆喝聲弄得老臉一紅，埋著頭折騰喇叭，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來人已經在她麵前駐足。顧流盼腦補能力超強，就這麼一瞬的停頓，她就已經通過那片看不出身形的影子，幻想出一部幾萬字的偶像言情。他信步走來緩緩停在她麵前，晨光熹微微風正好，他的陰影籠罩著她，空氣裡彌漫著清新的檸檬香氣，他垂著頭，對上她仰起的視線，嘴角噙笑，語氣寵溺地說....“礦泉水瓶，要嗎？”顧流盼的幻想戛然而止，粉紅泡沫破滅炸成碎玻璃渣，把她的少女心紮成了漏勺。她動作有些呆滯，卻下意識地接過男生遞過來的空礦泉水瓶。等男生高挺的背影遠去，轉入拐角，她才揚起一個尷尬的假笑，把礦泉水瓶擰成麻花丟進了垃圾桶。要要要？煎餅果子來一套？她很想追上去，揪著那個男生的衣領，用喇叭大聲地對那個男生發出叩問靈魂的質問。“你見過哪個花季少女撿垃圾的？”可是理智告訴她，那樣子很中二。雖然，她現在看起來也不怎麼正常。可是！那個男生真的好帥啊！劍眉星目，皓齒紅唇，全身就寫著四個字——我很禁欲。而且還是她喜歡的有點肌肉，能給人安全感的那種類型。花癡了幾秒，顧流盼的注意力被手裡還在大聲叫賣的喇叭吸引了回來。顯然，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把喇叭換了。這個背景聲音，容易讓撿塑料瓶的婆婆誤以為她是在和她們搶生意。做生意的，地盤意識很強烈的，她惹不起。她泄憤一般按了喇叭的一個按鈕，然後就換成了：“耗兒藥，耗兒吃了跑不脫……”再一按，“江南皮革廠倒閉了，王八蛋老板黃鶴帶著他的小姨子跑了……”顧流盼臉色黑一陣白一陣的，最後成了斑馬條紋。估計這個喇叭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麵，不然怎麼會如此博學多才呢？顧流盼氣呼呼回去要老板給她退錢，老板失笑：“小姑娘啊，要不你貼點錢換個新的，保證沒問題。”在文具店老板再三保證下，顧流盼半信半疑地抱著新換的喇叭回了學校。她的道行還是太淺，摳門程度還是不夠，三言兩語就被文具店老板忽悠著買了新喇叭。顧流盼在路過小賣部的時候買了兩根烤腸。真的，她開始隻想吃一根的！可是心情不好的時候，美食比較有治愈功能，她真的不是很想多吃。顧流盼意猶未儘舔舔嘴，嘴唇上殘留的辣椒麵被她舔乾淨了，隻剩下烤腸的香氣還在和她的嘴唇纏綿。吃了心心念念的烤腸，她是心情如雨後初晴，歡喜是抑製不住地往外冒，喇叭的不愉快被她拋之腦後。掏出一張紙巾，細致地把嘴上的油擦乾淨，還順帶把門牙上的辣椒麵也一並擦了，顧流盼舉手放在太陽穴附近，一聲“報告”中氣十足，把講台上滔滔不絕講著話的任華嚇得一哆嗦，差點鑽講台下去。偏偏看著顧流盼那張露著虎牙的笑臉，比七八點鐘的太陽還朝氣蓬勃，看一眼就生不出氣。大喘氣一口，他手一揮：“進來吧，下次嗓門小點，嚇人。”顧流盼舉起手裡的大喇叭，應了一聲：“好的老師！”她的音量是小了，就是喇叭的擴音功能太強了，這把任華直接腿一軟坐板凳上了。之前的溫柔都是假象，他臉色一沉，嘴角弧度僵硬：“你手裡拿的什麼玩意兒，你是想嚇死誰？”早自習剩下的十分鐘，任華全用來批評顧流盼了。他是真的不想對顧流盼發火，隻是這人太欠了，總能扯斷他腦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一天不挨罵，他怕顧流盼心裡不舒坦。下課鈴響，任華來了一句總結，然後打發顧流盼下去了。顧流盼努努嘴，埋著頭走回位置上坐下。她全身心沉浸在喇叭被任華沒收了的悲傷之中，沒有注意到全班整齊劃一目送她回座位的視線。坐在座位上，顧流盼總覺得有點奇怪。這個天怎麼突然黑了點？還有一種隱隱的壓迫感，就像旁邊立著一座山。她扭頭，揚起腦袋一看，看見一張完美側臉。不是很白的膚色，反而給他整個人平添英氣。他的皮膚緊致細膩，是顧流盼很羨慕的那種牛奶肌。鼻梁挺拔堅毅，睫毛濃黑茂密，劍眉入鬢角，還沒有一根雜毛。這眉毛，怕不是修了的吧？不然怎麼會有男生的眉毛長得這麼好？她修眉毛都修不到這麼好。等等？男生！顧流盼一個激靈，手抖不停，像得了帕金森。因為顧流盼有個神奇功能就是把周圍的人都帶成話癆，所以到了高二她就已經被任華剝奪了擁有同桌這個權利，讓她自言自語了一學年。而今天，她顧流盼竟然在有生之年盼來了同桌？！而且這個同桌看起來還有一點眼熟。可喜可賀啊！普天同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