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孟利和住院的日子,差不多也到了該出院的時間了,萬盈一想到以後可能無緣再見,心裡多少有點空空落落。習慣和占有欲就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已經習慣他的出現,就算看著都心煩,可一旦他不再出現,一旦將你的習慣打破,你就會感覺不舒服,因為從頭到尾,你都是被動接受的那一方,在你們的關係裡,雖然戰敗的是他,可最終你會發現,你的損失更大。而占有欲呢,你已經習慣了他為你而來,他的奴顏媚骨嬉皮笑臉殷勤滿滿、他的水果蛋糕奶粉方便麵都是你的專屬,你已經習慣了不需要支付任何成本的受益(同事間羨慕的眼光,被追求時滋生的優越感,被有財有貌的帥哥青睞的虛榮心等等等等心理的愉悅感)。如果這個曾經專屬於你的人,將曾經予你的全副武裝再去進攻她人,就算你不喜歡他,你依然會心有不甘,因為他已經讓你習慣了占有,而以後那些捧在她人心懷的好處,明明曾經屬於你,這就像彆人搶了你的東西,就算你不要不穿不喜歡,寧願把他放在地下室裡積滿灰塵,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他在彆人身邊重見天日。萬盈是醫生,這點心理的常規變化她一清二楚,但是,清楚歸清楚,卻無法阻擋心理上潛移默化的那點改變,她一遍遍的對自己執行心理暗示:“不甘心不等於愛,不甘心不代表喜歡,他不喜歡你,他隻是喜歡攻克一個女人的征服感……”……“進來,坐吧。”萬盈起身給孟利和泡了杯茉莉花茶,她想,最後了,他也不容易,應該對他好點。孟利和愣了愣,也許人就是犯賤,習慣了萬盈的冷臉,人家的臉色稍微陰轉多雲,他這心裡還燒包的不習慣。“嗬,謝謝萬醫生。”透明的玻璃茶杯裡,暗褐色的茶葉在熱水裡翻飛,杯口升騰著滾滾熱氣,把茉莉花茶的香氣透進孟利和的鼻腔裡,他呼吸著濃鬱清新的茶香,就像吞咽著萬盈的味道,他忍不住抬眼看著萬盈,還是那張清淡的臉,還是那副禁欲的表情,不同往常的是,她把日間長長的馬尾鬆脫了下來,黑色的長發畫著微微的弧度垂在窄窄的肩膀上,襯著一身略顯寬大的白大褂,竟然有種慵懶的美。“我要出院了,就在明天,所以,我想今晚過來碰碰運氣,告個彆,沒想到,你真的在。”孟利和一向直白,所以他的精神世界基本沒有負擔。萬盈點點頭,事情就是這麼湊巧,今晚原定的值班醫生因為腸胃炎請了病假,上了一整天班還加班兩個小時的萬盈被央求著替下這個夜班,可沒想到,孟利和會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對我沒感覺,明明那麼多女孩都喜歡我,我想既然要走了,你就給我個痛快,讓我死個明白。”萬盈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腦子頓時亂成一團,她抿著嘴唇一頓胡思亂想,還是整理不好合適的措辭,最後索性快刀斬亂麻,孟利和直接,她也回報以直接,這對他也算公平:“你和我的前男友很像,我不想重蹈覆轍。”這個理由那是相當的意外,孟利和張著薄薄的嘴唇,慧黠的眼睛眨巴了又眨巴,一時沒能對上詞。他低頭吹了吹茶杯中的熱氣,嗅了嗅茉莉花香:“這麼說,不是不喜歡,隻是怕了…”孟利和笑了,白生生的牙齒被翹起的唇角彎成一彎好看的月牙,瞧著那彎月牙,萬盈的心猛地一抖,眉頭卻皺了起來。見萬盈不說話,孟利和又笑了,萬盈在想,他算是她見過的男人裡最愛笑的了,愛笑的男人一定生活得很開心。“好吧,走了。”孟利和從凳子上站起來,因為左腿還沒有完全複原,左腿又是他的支撐腿,一時忘了腿傷,站起來時用力過猛,傷處炸裂般劇痛,豆大的汗珠子呼嚕嚕從額頭滾下來。“腿疼?”萬盈趕緊扶住他歪倒的身體,低頭去查看他的腿,孟利和穩了穩身形,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把胳膊從萬盈的手裡抽出來,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出辦公室,出門時,孟利和還不忘把門關好。萬盈僵立在原地,眼前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孟利和最後的表情,那副陌生的,麵無表情的表情…萬盈突然感到害怕,她也不知道怕的是什麼,心裡隱隱的漫出不安來,那不安不明所以的越來越強烈,她不由自主的推開辦公室的大門,站在寂靜幽暗的走廊上。走廊頂部的日光燈時明時暗,穩壓器發出“滋滋啦啦”的雜音,三天前就報修的故障,後勤到現在都沒有進行維修……遠處傳來潦草的腳步聲,有灰色的人影在走廊儘頭的牆壁上一閃而過,萬盈不覺脊背發涼,不由得往後倒退了一步,西邊忽然飄來淒厲的哭聲,那是醫院停屍房的方向,夜晚的停屍房應該隻有看守人守著,難道還有活人在裡麵對著屍體哭嗎?萬盈越想越害怕,身上開始漸漸發冷,皮膚上每根汗毛都掙紮著站了起來,心臟的悸動越來越快、越來越響,耳朵裡的聲音象有人在耳道裡擂鼓……西邊的哭聲沒有消失反而越發淒慘,是女人的哭聲,一聲長過一聲,看守人應該不會允許屍體的家屬停留那麼久啊……難道…難道真的有鬼?就在這時,萬盈身後的辦公室突然黑了燈,大門也“咣”的一聲被關個嚴實,萬盈嚇得把後背貼在辦公室對麵的牆上,她緊張得喘著粗氣,眼睛緊緊盯住大門緊閉的黑洞洞的辦公室,盯了一會兒,並沒有聽到裡麵有任何響動,她試著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整間辦公室的燈光再度點亮,辦公室的大門也緩緩敞開,有了光亮,萬盈就恢複了一點膽氣,她輕輕走到門邊,剛要往裡門裡探頭查看查看,誰知道“叭”的一聲,日光燈又黑了,萬盈驚叫一聲,肩頭一緊,被人一把拽進辦公室裡。“救命!放開!我叫人啦!”萬盈在某人的懷抱裡連打帶踢,某人被打得嗷嗷直叫,還死不撒手的把她往窗口拖,萬盈心想:這回死了,值班辦公室本來就沒人,這邊又是舊樓,除了兒科和婦產科還在,其他科室都已經移到旁邊的新樓,而且兒科和婦產科的病房都在這一層的樓上,也就是說萬盈所在的值班室這層樓,除了萬盈,沒有彆人!天呐!難道會被殺嗎?就在自己的辦公室?也不知道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哦不!萬盈都不知道自己瘋想些什麼,她拚死掙紮,拽翻了兩三把椅子、還順手把同事桌子上的杯子都劃拉碎一地,她不想死,她還年輕,還沒結婚生孩子,還沒談過一場兩情相悅的戀愛,她怎麼能死呢?哇~萬盈聲淚俱下,眼鏡也掉在地上:“大哥我給你錢,你饒了我吧,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我不報警,真的,我不想死…”某人根本不理,一隻手攥住她兩隻細手腕,胳肢窩下夾著她的肩膀,一路生拉硬拽的,眼看就拖到窗口,萬盈生怕會被他從窗口推下樓去,她僥幸的想,也許孟利和還沒走遠,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孟利和你在哪兒?!孟利和快來救我!”“我就在這兒啊…”頭頂傳來孟利和的聲音,萬盈驚得四肢僵硬,一提溜,就讓孟利和給帶到窗前:“你看這月亮又大又圓的,我就讓你陪我看看月亮,你怎麼嚎得跟出欄的豬一樣,不煞風景嗎?!”萬盈站在窗前,抽抽答答的瞧著夜空裡的月亮,誰說的又大又圓,明明隻有淡淡的一彎,掛在墨藍色的夜幕上,像極了他笑彎的唇,她還沒來得及質問他,突然眼前一黑,嘴巴被人咬了一口,疼!疼!疼!萬盈用手往嘴上抹了一把,借著月光看到手指肚上的一丟血:“你屬狗的!乾嘛咬人!”她惱恨的往他胸口推了一把,孟利和就真的往後倒了下去,那裡有一張破舊的雙人皮沙發,孟利和倒下時,順便也把她帶倒身上,嗯,當時的架勢就是,孟利和躺在沙發上,萬盈躺在孟利和身上,妥了!“你剛才叫我救你,你說我憑什麼救你?“萬盈的臉已經紅透了,感激夜色深沉,感激漆黑的日光燈管,她掙紮著想從孟利和身上下來,孟利和哪裡能讓她得逞,兩條胳膊往萬盈腰上一箍,萬盈再怎麼扭動身體都是白搭。“我…我…我…以為你沒走遠,等等,你怎麼沒走,什麼時候進的辦公室?”萬盈跟醒了盹一樣,突然發問。孟利和嗬嗬笑了一會:“腿疼,出了你這門就倚在門後的牆上了,誰知道萬醫生這麼關心我,還追出來找我,我哪裡忍心打攪你啊,我就站門後看著你,原來你這麼著急啊,是不是擔心我的傷啊,我多瞧一會兒就能多補償補償我這被你傷過的心,後來你讓停屍房的哭聲給嚇傻了,我就趁那會兒溜進辦公室,還把燈給黑了……”“你有病!”萬盈有點生氣,不過也隻是一點點,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動了,不過,心動又怎樣,孟利和明顯是個泡妞的老油條。“我有傷,可我沒病,萬醫生,誤診會要了我命的。”孟利和忽然覺得沒了意思,鬆開箍在萬盈腰上的手,扶著萬盈坐起身。“行了,這回真的走了,萬醫生,後會無期了。”走了,這回真走了,萬盈望著敞開的辦公室大門,要不是腰身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要不是唇上被咬出的口子還在冒血,她會把剛才發生的一切歸咎於夢境。轉天,孟利和就出院了,出院那陣仗有點驚天動地的意思,孟家十幾號人來接駕,他爹媽甚至還在醫院門口放了一掛鞭炮除晦氣。萬盈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望著孟利和一家人離去的身影,有些失神,她伸手在臉上大力的拍了拍,拍得臉頰生疼精神抖擻,她自言自語道:“清醒點吧,他就是個壞男人,他就是在耍你,幸好還沒搭上自己。”於是乎,26歲的萬醫生開始了積極配合的相親,她決定把自己嫁出去,不為愛情,不為金錢,不為天長地久,隻為經曆正常女人的每個人生階段。戀愛談過了,雖然很失敗,但畢竟經曆過,下個階段就是結婚、生子、養育孩子、衰老、死亡,一步步來,總會齊全的。那是一個盛夏的傍晚,在泉城中心公園湖邊的長椅前,萬盈迎來了她半年以來的第17位相親男士。之前媒人給萬盈看過對方的半身照,這位男士有著圓圓的腦袋、毛茸茸的腮幫子、毛發稀有的頭頂、散淡的蠶型眉毛和戴著黑色方框眼鏡的小眼睛,嗯,個人形象識彆度頂級。今天見到活人,哥們挺著180的肚子和170的身高,汗津津的老頭衫緊貼在肥墩墩的肉身上,腳下一雙散口黑布鞋,手裡還搖著一麵大蒲扇。“梅子歌,泉城中文大學曆史係正教授,今年38歲,離異一次,有一子,隨梅某前妻生活在錦都,梅某月工資99.8(30年前啊,這工資已經高於中型城市的月平均工資嘍,梅教授屬於高收入人群),每月支付兒子撫養費30元,如果有外派講課的課時,還會有額外收入,哈哈。”這位仁兄開門見山,省去了萬盈想了解又不方便直說的尷尬。初見梅子歌,萬盈對他的印象是加分的,雖然他的年齡比她大了一輪,但有學識、人開朗、說話也坦蕩,雖然過於肥胖,走起路來嗖嗖帶風,比萬盈這個瘦子走得都快。兩人坐在長椅上聊了一會兒,之後就圍著湖邊緩緩散步。梅教授善談,基本上都是教授在談他的古今中外,萬醫生在側耳傾聽,聊得差不多了,梅教授提議到公園後門的飯館吃晚飯。晚飯時間,飯館等位的人很多,梅教授和萬盈到的時候,正好還剩下最後一個兩人位,兩人正要入座,身後突然躥過來兩個人,搶在梅教授和萬盈之前入了座,梅教授用蒲扇拍拍肚皮,無奈笑笑:“萬醫生,我太胖了沒搶到,不如咱們再等等,或者咱們去隔壁餐館,那家的酸梅湯蠻好喝的。”再看萬盈的臉黑得恰似那暴風雨前的烏雲,她盯著搶座的人,心裡憋住一股火:“憑什麼咱們走,明明是他們搶了咱們的座位!”搶座的當然就是孟利和,還有他叔伯大爺家的堂妹孟蘿蘿。“嗬~原來是萬醫生,請問這位是誰?難不成是我萬姐夫?!”萬盈還沒把心火撒出來,孟利和反倒先暴跳如雷。“是又怎麼樣?!”萬盈本來是個隨和的人,怎麼一沾孟利和這火氣就一撮高過一撮的。“是我萬姐夫我就恭喜二位早生櫃子(貴子)百年好合唄!”孟利和拍案而起,從腰包裡掏出一遝小指肚薄厚的鈔票,狠狠摔在餐桌上,“我孟老五給你封個大紅包!祝姐姐姐夫天長地久白頭偕老仙福永享壽與天齊!”這下子把整個飯館的食客都驚著了,這麼大手筆往外砸錢的爺可不是好惹的,不過這新婚賀詞什麼亂七八糟的,好像某個練葵花寶典的教主也是這麼被祝福的吧……幾個人僵持著,孟蘿蘿猛地起身把桌子上的鈔票都劃拉到懷裡:“乾嘛呀,跟錢有仇啊,哥你辛苦半年在北邊運煤賺的錢,乾嘛砸給彆人的老婆啊,你傻呀,花鎮大把的漂亮姑娘排隊等著你呢,嗬嗬,萬醫生是吧,我哥是這半年累傻了,他乾嘛你彆當真哈,座位讓給你們,我們隔壁吃!”孟蘿蘿把鈔票都紮整齊了往孟利和腰包裡一揣:“哥走吧,我要喝酸梅湯。”孟利和被孟蘿蘿生拉硬拽的給拖走了,留下憨態可掬的梅教授和不知所措的萬醫生。原以為梅教授必定食量巨大,沒想到人家隻要了一份10枚一碟的羊肉西葫蘆鍋貼,然後不好意思的說:“我減肥。”萬醫生報以矜持的微笑,要了一份揚州炒飯和酸辣湯。“梅教授,你吃飯不喝湯的嗎?”萬盈以為湯、粥是每餐必備。“我怕胖,吃飯從來不吃流質。”說話間,梅教授10枚鍋貼已然全員落肚,一雙小眼睛在鏡片後麵,衝著萬盈沒吃完的揚州炒飯輻射著饕餮之光。“要不,再要一份鍋貼。”萬盈看出他明顯沒吃飽,又不能不見外的把自己這半份炒飯分給他,還不如再要一份鍋貼,這麼胖的身子哪裡是10個小鍋貼能夠供給足夠熱量的。“不用,你那份炒飯吃得完嗎?如果吃不完,我是說如果,就分我一點,我再吃一點就飽了。”梅教授後脖頸插著他的蒲扇,兩隻胖手虔誠的交握在胸前,小眼睛對著炒飯的蝦仁段發射著慈愛之光,梅教授受饑餓驅動,在揚州炒飯的感召下化身蒲扇加持的梅佛祖。“好吧,我這半邊沒動,是乾淨的,給你撥進碟子裡。”萬盈想把自己碟子裡的炒飯給梅教授撥進盛鍋貼的那隻碟子。“不用不用,不麻煩你,我不急的,等你吃完那一半,我就著你的碟子吃剩下的一半就行。”“好吧。”萬盈有些無奈,隻好三口並作兩口的把自己那半份飯吃完,在彆人的虎視眈眈之下就餐,有消化不良的風險好伐。萬盈把自己的碟子端給梅佛祖,梅佛祖眼冒萬顆小星星,半分鐘後,風卷殘雲結束戰鬥。正當佛祖把慈愛之手伸向萬盈那份隻喝了一口的酸辣湯時,臨窗的窗玻璃突然嘩啦啦被砸穿,一隻烤乳豬渾身插著碎玻璃碴子,穩穩當當的掉在萬盈和梅教授的餐桌上……(不知不覺把這對兒寫多了,喜歡孟利和這對兒姐弟戀,讓孟青岑暫時見鬼去吧,hia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