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夜書生(1 / 1)

食夢公子 鰻魚Tech 2144 字 3天前

最近總有一種奇怪感覺,無論走到哪,都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我。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白菩提,白菩提尚未從上次的損耗中恢複過來,依舊隻能維持著夢貘的形態,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過得相當悠哉。得知我被人跟蹤的事後,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我說:“會不會是你之前得罪的妖怪回來報複你?”我拄著腮幫,“可是我並沒有感知到周圍有妖氣呀。”“那會是什麼人,大白天的跟蹤,難不成還是你的傾慕者?”“哈,這個倒有可能。”我一拍手,“畢竟姑娘我英姿颯爽,保不齊在降妖伏魔的時候給人撞見了,就此一見傾心。但他又是個害羞的人,不敢當麵跟我表白,因此采取了暗中偷窺的手段。”“謔,你這推理能力,怎麼不去大理寺衙門任職啊?”他撇嘴,嘲諷我。我不跟他一般見識,起身把蒸熟的江米掏到壇中,和入酒曲,泥封之後藏入地窖。這樣經過一整個冬天的發酵,開春的時候就能喝到醇香的春酒了。釀完了酒又去收拾院子裡的乾菜,因為快入冬了,紅薯洋芋臘肉什麼的都要儲備一些,乾菜更是少不了。我這邊收著乾菜小葡萄那邊就幫我往屋裡搬,小小的它也就一條鹹魚那麼高,旋風兒似的來來回回,一次能拎走十來條魚乾。白菩提大概是睡足了覺,從屋子慢悠悠走出來,懶洋洋躺在花蔭下,百無聊賴地搖著尾巴。魚乾搬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隻是一些乾疏,我對小葡萄說:“廚房裡有洗好的葡萄,你拿去和葡萄分著吃,這裡不用你了。”小葡萄乖乖去了廚房,把一盤葡萄高高舉過頭頂,晃晃悠悠走到花蔭下,挑了顆最大最水靈的遞給白菩提跟前,“小白,吃葡萄!”白菩提睨他一眼,並不去接,轉而用爪上的倒鉤從盤子裡勾起一枚,悠悠送到嘴邊。小葡萄愣了愣,把那顆大葡萄重新放回盤子裡,自己怯怯拿起了一枚小小的葡萄,抱著吃起來。晚飯是香酥小魚乾與清炒冬筍並一鍋白蘿卜牛肉湯。白菩提不吃,自己出去獵夢了,我和小葡萄坐在飯桌前,把兩個菜吃得精光,湯也喝得見了底,大感滿足。飯後依例是散步時間。紅葉橋那邊有片楓葉林,離家又不遠,是個散步的好去處。平時吃過了晚飯我都是帶著小葡萄去那裡散步,白菩提吃飽了回來也總是在那裡跟我們彙合,一起回家。今天也一樣。不一樣的是那道令我不自在的目光又出現了。一旁的白菩提察覺到了我的反常,問我怎麼了。我說了又被人目光窺視的事。他扭頭往後瞧了瞧,人來人往的楓葉林,皆是飯後出來消食的,根本無從鎖定那束窺視的目光。白菩提於是說:“今晚我們晚點回去。”到了戌時,人群差不多全散了,夜空中冰輪皎潔,我們在楓葉林裡徐徐走著,若無其事拉著瑣碎家常。突然,鞋子踩碎枯葉的脆響清晰無二地傳入我耳中,心未動,身先行,我一個縱身飛抵那男子身旁,未及他反應,五根手指已經鎖住了他的咽喉。彆瞧我嘴上說跟蹤我的可能是傾慕我的人,實際上心裡更傾向於猥瑣色狼這種可能性。然而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此人麵皮白皙,身著青矜,相貌端正,分明是個白麵書生,哪裡有半分猥瑣色狼的樣子?但又一想人不可貌相,長相得好的未必就是好人,手上力道不由又緊了幾分,厲聲喝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蹤我?”“姑、姑娘……先……先把手鬆開。”他臉漲得通紅,勉強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我……我不跑。”“想跑也得跑得了。”我把手撤回,他如蒙大赦,彎著腰,猛烈地咳著。等咳的差不多,氣也順了,這才直起腰來。我上上下下睃他幾眼,“老實交代,為什麼跟蹤我?”“跟蹤你?”他麵露詫異,連連擺手,“姑娘怕是誤會了,我並非在跟蹤姑娘,我是在跟蹤這隻夢貘。”從袖子裡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滴溜溜往我腳邊的白菩提頭上一指。我訝然不已,“你識得他是夢貘?”夢貘這種異獸,獵妖師識得的都不多,遑論普通人。青衣書生回道:“我自幼便熟讀詩書,誌怪一類古籍更是爛熟於胸。那天偶然在紅葉橋邊看著姑娘抱著這隻夢貘,隱約覺得和書上描述的像。是以才采取偷偷跟蹤的手段,想要探一探虛實,驚擾了姑娘。”我仔細一回想,確實每次有白菩提在身邊時我才會感知到那束令我不自在的目光,便問他道:“那你跟蹤白菩提又所謂何事?總不是出於單純的好奇心吧?”他反應了一霎,反應過來我口中的白菩提就是地上蹲著的這隻夢貘,回答道:“當然不是。跟好奇心沒關係,小生之所以對夢貘感興趣,乃是因為有事相求。”“你有事求我家白菩提?”我一臉詫異,“我家白菩提一個夢貘除了吃人家的夢什麼也不會,他能幫你什麼呢?”“此事說來話長。若是我在娓娓道來的過程中突然睡了過去還請二位勿要見怪。”我正納著悶,為什麼他要在和彆人說話的時候睡過去,就不能忍著點嗎?隻聽“咣當”一聲,青衣書生直愣愣倒了下去。我和白菩提麵麵相覷,均不曉得這是什麼路數。良久,白菩提伸出一隻毛茸茸的小獸爪,探了探青衣書生的鼻息。少頃,抬起頭來對我說:“睡著了……”萬不料他說睡就睡,又不曉得他的名字住處,夜也深濃了,總不好放任他睡在外麵。沒奈何,我和白菩提隻好把他扛回了家。哪承想,他這一睡還不起了。在他沉睡不醒的這幾天裡,我和白菩提用過各種辦法試圖喚醒他,潑冷水、製造噪音、突然把他從床上推下去啊……無一管用。請來大夫把脈也隻是說他在睡覺,身子無任何不適症狀,至於為什麼不醒,大夫也說不清楚。正當我們焦頭爛額,預備把他交給官府之際,他卻突然醒了。對於這幾日給我們帶來的麻煩,青衣書生深感歉意,不顧虛弱的身子,強撐著站起來給我們道歉。我忙扶他坐下,衝了一杯蜂蜜水遞給他,“你沒事我們就謝天謝地了,這幾天真是被你嚇壞了。對了,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我叫商皞。”他虛弱地回答。我也跟他介紹了自己和白菩提。白菩提不像我,總要寒暄一下才肯切入正題,他直接開門見山。開口道:“商公子這病有寫年頭了吧?”畢竟是第一次見到獸類開口說話,商皞愣了一瞬,這才接下去,“打小的老毛病了,不分場合,不分時間,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睡過去,這一睡還說不準什麼時候醒來。看了無數大夫也沒能醫好。”我大感驚奇,“那你這樣豈不是很危險,萬一在大冬天出門睡著了,又沒人管你,不是要凍死街頭?”“我這樣的人多活著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賜。如果那樣,倒也是一種解脫。”他無限落寞地補上一句,似乎對自己這悲慘的宿命早已經麻木了。白菩提默然道:“商公子先前在紅葉林裡說有事相求,可是與這怪病有關?”“的確如此。”商皞頓了頓,“我也是在古書中看到的,不知準不準確,說是夢貘可以通過反複吸食一個人的夢境,將這個人變成無夢人,一生無法入睡。”“所以你是來求我把你變成無夢人的?”“正是。”“可你知不知道,一旦變成無夢人你此生便再也無法進入睡眠,壽命也會大大縮短。也許你現在覺得睡眠令你痛苦,是萬惡的砒霜,真等到了再也無法入睡的那一天,它將會變成你求之不得的蜜糖。”商皞低語道:“我想要變成無夢人並非單單因為厭惡了這無窮無儘的睡眠,實是、實是因為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插了句嘴,“那商公子可否將這這苦衷見告呢,畢竟關係到你的性命,你若不說清楚,我們也不敢貿然相幫。”商皞沉吟半晌,緩緩開口道:“這恐怕還要從我這離奇的病症說起……”商皞生於天歌城富埒陶白的巨賈之家,自幼患有這嗜睡的毛病,為了他的病,商夫人沒少操心。以至於憂思過度,在商皞五歲的時候就撒手人寰了。商老爺後娶的填房夫人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主兒,不待見商皞是自然的。一連為商老爺生育了三個健康子嗣後,商老爺待商皞便沒有從前那麼上心了。明明是長房嫡子,卻淪為了一個連稍稍有點地位的家丁都可以隨便欺負的可憐蟲。天長日久地受著欺淩,又飽受病症的折磨以及思母之苦,小小年紀的商皞想到了死。他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來到蓮花塘邊,夜風習習吹過他的衣袖,他深吸一口氣,正打算縱身一躍。一道甜潤的女童聲從背後傳來,“大公子也是來摸蓮藕的嗎?”他回過頭,看到一個梳著丱發的女孩亭亭立在他身後,眉眼彎彎,水靈得好像初夏時節高掛枝頭的青杏。商皞詫異道:“你、你是……”“我叫金絲絲,金管家是我爹,我平時在二小姐身邊伺候,大公子沒見過我。”小丫頭很活潑,笑盈盈將自己介紹了一遍。商皞淡淡“哦”了一聲,問她,“你是來采藕的?”“對呀,白天的時候有人管著,不讓采,所以我就晚上偷偷來。”說到這裡,又有點擔心地覷向商皞,“大公子不會告訴老爺吧?”商皞搖了搖頭,心想他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他爹一麵,又怎麼可能去告密呢。金絲絲得知他不會說出去臉上的笑容複又綻開。挽起褲腳,準備下水摸藕。月下的塘水很涼,一隻腳才踏進去嘴上就輕“噝”了一聲。逐漸適應之後,另一隻腳才跟著踏進去。一邊蹣跚走著一邊在泥裡摸著藕。商皞待在岸上無所事事,沒話找話地問金絲絲,“你很喜歡吃藕嗎?”“嗯,藕又香又脆,誰不喜歡。”過了一會兒,回問:“大公子喜歡吃藕嗎?”商皞點點頭,想起她在低頭摸藕,看不到他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喜歡。”“那我明天做好了藕,送一盤給大公子吧。叫你嘗嘗我的手藝。”商皞愉快地應了聲“好”,又說:“你一個人摸的太慢,我來幫你吧。”不顧金絲絲的阻攔,脫了鞋襪,也下了水。豈料一下水就一頭栽進泥漿裡,睡了過去。金絲絲細細的一雙胳膊又拽不起來他,慌得直哭。最後,還是值夜的家丁發現了他們,幫忙把商皞拽了上來。經過這一番折騰,商皞隻是染了輕微的風寒,金絲絲卻被金管家好一頓教訓,拿竹條抽紅了掌心。商皞過意不去,尋了一個機會前去看她,還帶了一盤她最愛的糖醋藕片。因這盤糖醋藕片,金絲絲與商皞成為了朋友。自殺的念頭被拋到九霄雲外,在母親去世的六年後,他再次體會到了那種久違的溫暖。隨著他年齡漸長,後母愈發容不得他,商老爺委婉地同他商量,要他搬去他們商家在城北的彆苑,允諾撥給他數十名仆役使喚,銀錢也隨他使喚。商皞一個仆從也沒要,他隻跟父親要了一個金絲絲,隨他遷入彆苑。一晃十年倏忽而逝,兩人日日朝夕相處,不生出感情是假的。商皞愛上了金絲絲,金絲絲亦非他不嫁。兩人原本可以這樣相守一生一世,可是一個月前的一天,金絲絲在花圃裡除草意外挨毒蛇咬了,雖不是什麼烈性毒,也吃了好幾副藥,可大夫卻說這毒是慢性毒,無法根除,最多也隻能壓製三年,三年之後毒性爆發,金絲絲唯有死路一條。為了能夠在心上人有限的生命裡多多陪伴她,商皞找上了我們,請求白菩提把他變成一個無夢人。聽完了這個故事,我們很是唏噓,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商皞道:“還請二位放心,我娘生前留下了不少首飾,錢財上麵是絕對不會虧待二位。”我說:“錢不錢的倒還在其次,隻是商公子確定這麼做會讓金姑娘開心?以你以你四十年甚至是五十年的壽命換取跟她三年的相守?”商皞視線轉向窗外的如洗碧空,微笑著說:“她不會知道這些,事成之後我會告訴她我病好了。”我不置可否,目光徐徐轉向白菩提。白菩提甩了甩尾巴,赤紅的瞳孔裡閃爍著青湛湛的光,一錘定音,“這單生意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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