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連夜風也變得溫柔了起來。突然,從湖中心傳來鼓樂聲,眾人都看了過去。隻見湖中心的船上搭了一個台子,這會兒台子周圍都點亮了五色彩燈,四周花團錦簇,如夢如幻,仿佛仙境一般。伴隨著樂聲,身著羽紗舞衣的花魁翩翩起舞,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太美了!太美了!”傅歸寧靠著欄杆探出身子往前看,彆說是那些好色之徒了,就連她都忍不住為清漪的美貌和舞蹈所吸引。“你小心彆掉下去了!”沈琰將她往後拉。傅歸寧滿不在乎,“哪有人會那麼笨……”話音未落,旁邊接連傳來落水的聲音。傅歸寧尷尬一笑,轉而興奮地拉著沈琰往台上瞧去。沈琰有些意外地側頭看她,尋常女子見到美人向來都是嫉妒的,尤其是自身有幾分姿色的,恨不得上去一較高下才好,隻有她,恨不得去把花魁搶了才好。也隻有她,美而不自知。一曲終了,眾人紛紛叫好,落水聲仍然連連響起。“這一屆的觀眾定力太差了,就算變成落水狗,清漪也不會多看他們一眼。”傅歸寧說道。沈琰笑笑,“今夜是花魁競拍,他們自然激動了。”“競拍,什麼競拍?”傅歸寧臉色大變,問道,“難道是……不可能,清漪怎麼會……”“她是官妓,這種事情她也做不了主。”“可惡!”傅歸寧氣得雙手握拳,而周圍已經開始有人喊價了。清漪坐在台上彈奏古箏,被人當成一件貨物一樣喊著價碼,她低垂著雙眼,手指撥動琴弦,不露出一絲情緒。“兩千五百兩!我出兩千五百兩!”起價一千兩,不一會兒就到了兩千五百兩。傅歸寧看著那個一臉色相的肥豬男,心裡就難受得緊,清漪那樣如玉般的姑娘怎麼能被這樣的人糟蹋!“三千兩,三千兩,也許還能想法子湊湊……”傅歸寧嘀咕了一聲,正要喊價,就聽到有人喊道:“我出五千兩!誰都彆跟我爭!”“五千……一百兩!”傅歸寧緊張地喊道,就算是年輕的公子哥,在她看來也配不上清漪!更何況這樣的做法,根本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能花錢買花魁開苞之夜的男人能是什麼好人!許自得拿出自己這麼多年攢的私房錢,再加上壯著膽子偷了母親幾樣首飾以及父親珍藏的字畫才勉強湊出了五千兩,以為終於能幫到清漪姑娘一回了,沒想到竟然被人壓了價!而且就加一百兩,侮辱他就算了,侮辱清漪姑娘……不能忍!“我出六千兩!”“少爺,咱實在沒錢了!”小廝在耳邊提醒道。許自得咬牙道:“怕什麼,大不了我再多被打兩頓!”“六千一百兩!”傅歸寧繼續喊道。沈琰斜眼看她,“你有這麼多錢?”“我管不了這麼多了,我絕不能讓人欺負清漪,她是……是我……”說起來,清漪算她沒過門的表嫂,就算為了從前最疼愛她的表哥,她也不能不管她。“總之,我不能看她被人欺負!天香樓那個沒人性的老板,竟然利用她來賺錢,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揍死那個王八蛋,再搶了他的錢,讓他變成窮光蛋!”沈琰摸了摸鼻子,打死也不會承認這個王八蛋就是他自己。隻是他這麼做不是為了賺錢。早在他接手天香樓的時候就知道清漪的背景不簡單,似乎和廢太子之案有些牽連。今日之舉也隻是為了逼她背後的勢力現身,隻是沒想到對方這麼沉得住氣。“六千……五百兩!”許自得擼起袖子,拚了!“嘿,跟我搶!”傅歸寧也打定主意決不退縮,“六千六百兩!”許自得的小廝急得團團轉,少爺雖然一向愛胡鬨,但多少也有個度,這回,已經是闖下大禍了,“少爺不能再加價了,咱們老爺一向清廉,府裡並沒有多少銀錢!不過是個花魁而已……”“閉嘴!她和彆人不一樣,你不知道她……她從前是什麼模樣!”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給家裡造成麻煩,可是一想到曾經那個讓他傾慕卻不敢褻瀆的盛家大小姐,如今被人當貨物一樣爭來搶去,他就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他顫抖著雙手,喊道:“七千兩!”傅歸寧沒想到那人那麼執著,頓時心急如焚,她一個一窮二白的郡主,怎麼爭得過人家?七千兩、七千兩、把她賣了也不一定值這麼多啊!沈琰看著她著急的模樣,歎了口氣,正打算招手讓長慶過來,卻聽到一個聲音從二層的包廂裡傳來——“我出一萬兩!”傅歸寧和許自得皆是一愣。許自得頹然地癱坐在地,一萬兩,整個大學士府恐怕也拿不出這麼多來。傅歸寧卻猛地跳起來,直接就朝二樓的廂房裡衝去。是太子,喊價的竟然是太子!門口擋著傅歸寧的人都被沈琰解決,傅歸寧推門而入,果然看到坐在房間裡的人就是太子,而他的身邊還坐著外國使臣。“傅歸寧?你進來乾什麼?”太子不悅地問。“一萬零一百兩!”傅歸寧衝外頭大聲喊道。眾人一片嘩然,竟然真有人跟著加價,一萬兩啊,一般人可拿不出來,就是拿得出來,花一萬兩買花魁一夜也不太值。傅歸寧又將沈琰推了出去,“你去想辦法讓天香樓的人等等,錢我會想辦法的,無論如何,花魁今夜必須是我的!”沈琰點點頭,又回頭說道:“彆逞強,實在不行,我幫你搞定!”傅歸寧心中一酸,心中的慌亂平息了下來。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對太子。“你胡鬨什麼?你一個女子不好好待在府中,跑來爭花魁?”太子嘲諷道。“你身為太子,卻留戀煙花之地,才是不妥吧?”“本殿下可是為了接待大漠使臣,有何不妥?”太子嘲笑道,“倒是你,喊這麼高的價,拿得出錢嗎?”“隻要你不再加價,我一定拿得出錢!”傅歸寧賭氣道。太子冷笑道:“好,我不加價了。你請便。”傅歸寧雖然說得大氣凜然,但是心中卻沒底,她哪裡來的一萬兩?絞儘腦汁想著籌錢的法子,出門卻剛好碰上了林世鈞和傅玉珠,傅玉珠也是聽到了太子的聲音才過來的,見果然是太子,她心中暗恨不已:一個低賤的妓女而已,他竟然舍得花一萬兩!“世……林將軍,我有事跟你說!”傅歸寧將林世鈞喚到一邊,急切地說道,“那個花魁是啟月哥哥的未婚妻……”“啟月的未婚妻?”林世鈞麵色變得凝重起來,蕭啟月是他年少時的好兄弟,也是廢太子嫡子,他毫不猶豫地應道:“我這就去取錢來!”見林世鈞和傅歸寧竊竊私語,傅玉珠在一旁氣得跺腳,又聽說林世鈞要花一萬兩和太子爭花魁更是嫉恨不已,一個妓女而已,憑什麼讓他們兩人為她相爭?“世鈞哥哥,你這樣做就不怕得罪太子殿下嗎?”傅玉珠收起嫉妒的表情,一臉關切地問。“事出緊急,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林世鈞說道。傅歸寧鬆了一口氣,好在這麼多年他也沒忘了小時候的情誼。“可是,就算你不怕,你也得為伯父伯母想想!”傅玉珠拉住林世鈞,說道,“你到時候離開了盛京一了百了,可是你父母兄弟呢?你就不擔心太子殿下會為難他們嗎?”林世鈞一愣,他確實沒想那麼多。可是即使想到了,他也不能見死不救,啟月已經死了,他能為他做的事也不多了。“這件事我絕不能袖手旁觀,不說了,我得趕緊去拿錢……”林世鈞抽出自己的手,正要走,傅玉珠卻“哎喲”一聲摔倒在地,林世鈞連忙去扶她,“對不起,玉珠,都怪我太著急了,你沒事吧?”傅玉珠抱著他,淚眼婆娑地說道:“世鈞哥哥,你就那麼喜歡那個花魁嗎?在你心中,我連一個妓女都比不上嗎?”在一旁看著的傅歸寧冷笑一聲,道:“沒人拿你和妓女比,你在這兒找什麼存在感?”傅玉珠哭得更加委屈,抱著林世鈞不鬆手。傅歸寧氣傅玉珠作妖,更氣林世鈞這樣就被她騙了,沒好氣地說道:“林將軍,你還走不走了?”“我……玉珠,我回來再和你解釋……”林世鈞話還沒說完,傅玉珠便故作傷心地推開林世鈞,然後掙紮著要一瘸一拐地離開,卻剛走兩步就軟軟地倒了下來。林世鈞連忙抱住她,焦急不已。一邊是冷眼看著他的傅歸寧,一邊是柔弱不堪的傅玉珠,林世鈞猶豫不決。“世鈞哥哥,難道你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了嗎?”傅玉珠哀怨地看著他,讓他一顆心軟了下來,隻好對傅歸寧說道:“我這就讓人回去取錢。”“行,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傅歸寧說完,轉身在船邊坐下。林世鈞點點頭,抱起傅玉珠進了船艙。林世鈞的小廝一走,傅玉珠便偷偷朝丫鬟玉秀使了個眼色。玉秀走到一旁跟小廝吩咐道:“你趕緊去林府一趟,將林將軍要花一萬兩買花魁的事告知林老夫人。”花魁競拍結束之後,遊湖的人都漸漸散去,林世鈞也送“受傷”的傅玉珠回去了,船艙外,隻有傅歸寧還抱著欄杆呆呆地等著。沈琰給她披上衣服,說道:“林府離這兒不過四五裡地,就算是兩個來回也早該到了。”“我知道。”傅歸寧帶著重重的鼻音說道,“我就是不相信他會言而無信。”“其實,就算你拿不出錢來也沒關係,競拍已經結束了。再說了,一萬兩對於天香樓的老板來說不算什麼,說不定他已經放棄競拍了。”沈琰安慰道。傅歸寧搖搖頭,“我不信那個王八蛋會這麼好心。”沈琰抬頭望天。他這個王八蛋為了她才會這麼好心。“我也不能指望彆人好心。”傅歸寧重重地歎了口氣,哽咽道,“其實我也知道,清漪現在的身份,這樣的境況不可避免。我即便幫得了她一次也幫不了她一輩子。可是,我就是……就是不願意看她受這樣的委屈,她曾經是多麼美好的人啊。”“我可以出五千兩。”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傅歸寧回頭一看,就看到之前喊價的年輕公子抱著一堆東西站在身後,紅著臉說道:“之前我誤會你了,剛剛聽到你說的話,才知道你和我一樣,是想幫她。我沒什麼本事,隻能湊到這麼多,你……彆嫌少。”“不嫌少不嫌少!”傅歸寧眼睛一亮,“人多力量大,咱們一起湊一湊……”“嗯!”許自得將包袱打開,數道:“現銀三千兩,還有一對翡翠手鐲五百兩,一套紅寶石頭麵三百兩,還有唐寅真跡賣個一千兩沒問題,其他的這些小玩意湊湊也能值個兩三百兩……你有多少?”傅歸寧搜遍全身,終於掏出兩張銀票和一包碎銀子,數了數,“總共一百兩!”“一百兩?”許自得吐血,苦笑道,“俠女,是誰給你的勇氣喊那麼高的價的?”“放心,剩下的,我有辦法。”傅歸寧回到太子的包廂,將東西往他麵前一堆,“我這裡湊到了這麼多錢,現銀三千一百兩,這些首飾小玩意一千兩,還有唐寅的真跡,嗯……給你個親情價——兩千兩……”門外的許自得和沈琰對視一眼——加價加得真快!“我沒時間去換錢了,這些都給你,你替我付錢給天香樓,算我借你四千兩!”傅歸寧壓低聲音威脅道,“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去禦史台告狀。”太子看了桌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眼,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卻還是儘力保持得體的微笑,說道:“好,我答應你。東西我收下,錢我替你付。”傅歸寧沒想到太子這麼好說話,不過隻要能幫到清漪,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太子說完便讓人叫來天香樓的管事,當眾給了錢,並且讓傅歸寧簽了自己的名字。萬無一失。“你怎麼這麼爽快?”傅歸寧還是感到不可思議,畢竟之前他逼自己吃糕點吃到吐的惡劣形象還曆曆在目,她可不認為太子是顧念他們之間的兄妹情,“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了?有什麼陰謀?”太子嘴角再次抽了抽——“不用說得這麼直白吧?我隻是……隻是……”太子將桌上的東西快速地掃了一遍,才說道,“我隻是太喜歡唐伯虎的畫了,嗯,就是這樣!”“懂了,附庸風雅嘛!”傅歸寧鬆了口氣,笑道,“不過這次還是謝謝你了,錢我會儘快還你,你要算點利息也成。”說完,傅歸寧就出了房門,她一走,太子的嘴角就露出了一絲譏笑,對身邊的使臣說道:“那花魁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三王爺真舍得割愛?”大漠三王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不過是個妓女而已,比不上郡主爽朗大方,既然太子殿下願意將郡主送給本王,本王何樂而不為?”船艙頂上,沈琰徒手捏碎了一個玉佩,心中冷笑:一個小小的大漠三王爺,竟敢惦記我的女人,是誰給你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