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郢與韋瓊瑛的婚期漸近,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準備著。從前持盈最想看到的,就是表姐能嫁給大哥,可如今,她卻不知道是否要為此感到高興。更讓她擔心的是玉瑚的死訊,那是她不小心聽到母親同內監談話時撞破的秘密。韋氏告訴她,玉瑚是病故的,可持盈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的小孩子了,恰好在哥哥成婚之前病故,怎麼看都太過巧合。可為了不影響不久之後的婚儀,她也隻能遵照母親的告誡,保守這個秘密,不讓趙郢知道。她隻希望,等哥哥娶了表姐後,多少會對她有些憐惜,不會將玉瑚的死遷怒到她的身上。得知玉瑚的死訊後,持盈心中的擔憂更甚,總有不詳的預感,害怕再出什麼事情來。可天不遂人願,她的預感應驗,終究還是出了事。就在出嫁前,韋瓊瑛不見了蹤影。最初發覺韋瓊瑛不見的時候,韋家起初不想走漏了消息,於是隻偷偷讓家丁在城中各處尋人,可帝京那麼大,韋家的家丁統共也不過百來號人,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所以根本沒有半點頭緒。無奈之下,韋氏夫婦不得已連夜入宮,求到了韋皇後跟前,持盈當時就在母親身側,聽到表姐失蹤的消息時整個人都嚇傻了。在韋皇後的逼問下,持盈的舅舅終於說出實情,原來韋瓊瑛走之前還給父母留了書信,她在心中直言自己不孝,不能侍奉雙親,日後恐怕也不會再回帝京,讓父母不要再以她為念,隻當沒有這個女兒。“好好的,她怎麼會……”韋皇後震驚地道。韋皇後自然不清楚,可持盈的舅舅舅母此時的神色就有些不大自然,當初女兒就鬨過脾氣,不肯接受這門婚事,那時他們隻以為她是耍性子,並未放在心上,哪裡想到她會如此。持盈的舅舅咬牙道,“這不孝的孽障!她糊塗至此,便是死在外頭也不足惜,隻是如今大婚在即,她的安危與韋家的榮辱都還是小事,怕就怕累及了天家顏麵,那韋家上下百死莫贖,臣亦無顏麵對陛下了。”韋瓊瑛如今不隻是韋家的女兒,更是未來的太子妃,出了這樣的事,不僅是韋家的家醜,更有損趙家皇族的顏麵。所以,韋氏夫妻最終決定不再隱瞞,進宮向韋皇後稟明這個消息。“人一定要找回來,隻是不能走露了風聲,”韋皇後冷靜下來道,“你們明日便對外稱瓊瑛她病了,若再過兩日人還是沒有找點,那我便親自將此事告之於陛下……”她沒有再說下去,可誰都明白,若等官家知道了這個消息,此事也就難以挽回了。當晚持盈一夜未眠,翻來覆去地想表姐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那日趙譽的意思那樣明顯,她也將一切告之給了表姐,那之後表姐分明心灰意冷決意嫁給她大哥了。第二日一早,她就命人將清輝帶進了宮來,仔細詢問韋瓊瑛留書出走前可有什麼失常的舉動,最後,清輝終於告訴她,在那之前她陪著她家小姐去相國寺時,曾有人將一封信交給小姐。清輝還道,那人雖身著尋常布衣,可瞧著卻有些像宮中的內監。可那信上寫了什麼,清輝卻不知道了,持盈思來想去,依舊想不出半點頭緒來,可她總覺得事情或許不簡單。好在第二日的夜裡,韋瓊瑛終於被找到了,她是在繁台外的長亭裡被尋到的,繁台在城外,是以之前韋家家丁在城中尋遍也找不到人。韋瓊瑛在繁台被人尋到,還是因為她昏倒在了亭中,被天清寺的僧侶看見,天清寺是皇家寺院,主持曾經到宮中祝禱見過這位韋家大小姐,這才派人送信去韋家。持盈聽了消息後急忙趕去韋家探望,清輝告訴她,天清寺的師父說,韋瓊瑛似在等什麼人,在那亭子整整坐了一天一夜,冬日裡天寒地凍,她是生生被凍病的。韋瓊瑛已經醒了,卻不肯見任何人,持盈的舅母在門外一直抹淚,而她舅舅隻說自己再不願見到這個不孝女。更糟糕的還在後麵,當日韋皇後便特意囑咐了不得走漏了消息,所以連官家趙襄都不知道此事,可就在幾日後,忽然起了流言,說韋家的大姑娘並不是病了,而是與人私奔不成,被追了回來。這流言是如何傳起來的也有些蹊蹺,此時卻無異於是火上澆油。趙襄終於也還是知道了,因為韋皇後這才沒有發落韋家,且他此時若真有什麼處置,反倒是印證了那些流言,他與韋皇後商議後,決定將婚期延後,索性就讓韋瓊瑛繼續稱病,等風頭過了再以此為由,重新在世家中選合適的待嫁女子許給趙郢。韋家也打算以養病之名,將韋瓊瑛送到範陽老宅去,持盈雖舍不得,可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她明白暫時離開對韋瓊瑛而言才是最好的。韋瓊瑛離京前,持盈去見了她,這一次韋瓊瑛不再回避,特地等著與她見一麵作彆的。這時持盈才知道,回到範陽並不是舅舅的意思,而是表姐自己的決定。“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韋瓊瑛竟搖了搖頭,淡淡道,“若無意外,我應當不會回來了。”持盈瞪大眼睛看著她,淚水一下子盈滿眼眶,戚戚然喚了一聲,“表姐……”“我打算今後在家中帶發修行,也免去了許多俗世的煩擾,”韋瓊瑛拿著帕子替持盈擦淚,低聲道,“彆難過了,如今這樣總比真入了宮,一輩子都耗在禁中要好,你說是不是?”持盈本想開口挽留,可一想到表姐留在京中會麵臨何種煎熬,隻覺得更加心疼,她回到範陽老家,幾年後想通了,或許便會回來了。“表姐,你既然要走了,我隻問你一件事,”她突然看著韋瓊瑛道,“那封信,是誰給你的?”她想了許久,能讓表姐突然做出那樣的舉動,其中必然有原因,她隱約覺得,一定是與那封信有關。韋瓊瑛聞言眼神黯淡了下去,偏過頭去,不去看她,隻道,“與人無尤,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持盈看著她,又緩緩問道,“是不是趙重鑒?”她原是拿不準的,可能讓表姐那樣不管不顧的人,除了趙重鑒還有誰,她心中有了猜測,而此時韋瓊瑛泛紅的雙眼卻證實了她的猜測。韋瓊瑛低著頭,想要遮掩自己的情緒,可持盈還是看到有淚珠從她麵上跌落到地上。有些痛,就像潰爛的傷口,如果不狠心剜去,就永遠不會結痂痊愈。“你在繁台等的人就是他麼?他在信上說了什麼?”持盈執意要問下去,她想不到趙譽如此做的理由。韋瓊瑛沉默了許久,最終隻是搖了搖頭,“阿盈你彆問了……”持盈想到她出走前留的那封書信,說不能再侍奉雙親,那意思分明就是要一去不回的,天清寺的僧侶又說,她應當是在等著誰,隻不過不知為何那人一直沒有出現。“他是不是讓你跟他一起走,讓你在繁台等他?”她緩緩說出自己的猜測。韋瓊瑛沉默著,任眼淚無聲的淌下來。持盈已經明白了,眼中的目光變得冷凝, “那趙譽,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韋瓊瑛隻輕輕搖了搖頭,“阿盈,世間萬事,獨這一件事,是不問值不值得的……”--持盈想,自己已經找到了真相。從韋家回來的那天,她回到宮中,徑直趕去了武德殿,內監告訴她,趙譽陪同太子殿下去了北苑。持盈到達北苑的時候,趙郢正在馬場上練騎射,身旁簇擁著宮人與儀鸞司的護衛們,趙譽也陪在一旁。持盈走到馬場邊的帷帳裡,讓宮人去將趙譽叫來。趙譽走進帷帳時,隻見持盈在最裡頭背身而立,帳內的宮人都已被她屏退,他輕輕喚了聲“殿下。”持盈於此時轉過身來,帳內光線低暗,可那道寒光還是照進了趙譽的眼中,他終於看清持盈手中握著的東西。那是一柄劍。那劍在空中劃過一道白光,直直落到他的肩頭,持盈手腕一轉,劍鋒就翻轉過來對準了他的脖頸。趙譽的眼中並沒有驚懼,更多的是茫然,這一刻太過突然,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要如何應對,隻抬起眼來想向她,又喚了一聲,“殿下……”她與他隻離了一柄劍的距離,她仰著頭,直直地凝視著他,那目光裡翻滾著毫不回避的恨意。“趙重鑒!”她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名字,“你為何要那般對我表姐?”趙譽心中有些疑惑,他以為那日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而那日她的態度也並未如此刻般怒不可遏,緣何到了今日,突然這般惡狠狠地來質問自己。他聽聞韋瓊瑛近日病得厲害,甚至要回範陽安養,外頭也有些傳言,他也不知真假,可難道這與自己有關?他低下頭,喃喃道,“對不起……”無法回應韋瓊瑛的感情,以致於她如此難過,或許這在持盈的眼中,就是他的罪過。趙譽想,若她要因此怨他恨他,他也無可辯駁。持盈聽著那聲“對不起”,心中的恨意更甚,她握著劍的手微微發著抖,“我隻問你一句,你對我表姐是否有過真心,你是承受不起壓力失了約,還是你壓根就沒想過與她遠走高飛?”趙譽愕然皺眉,“我怎麼會與她遠走高飛,我從未這樣想過。”持盈便冷冷笑了起來,“那你就是戲弄她了……”馬場上趙郢聽聞妹妹來了,便下了馬朝著帷帳走去,等他走近了才看到裡頭的場景,不由驚呼一聲,“元元你做什麼,快把劍放下!”持盈恍若未聞,看也不曾看一眼趙郢,隻是過了片刻,她頹然抽回了手中的劍,在離去前,趙譽聽到她低低的聲音,“趙重鑒,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持盈對趙譽的態度是在那之後轉變的,她一改往日的平和,處處刁難他,更故意在眾人麵前出言譏諷他。每每這樣的時候,趙譽都不吭聲,就那麼低著頭,任她奚落,連趙郢有時見了也會在私底下對她道,“阿盈,你如今為何這般針對重鑒,他可也是你的兄長,不可以無禮。”持盈想到了父親曾經告訴過她的那句話,於是也這般對哥哥道,“他算我哪門子的哥哥……”話出口,正逢趙譽從外頭進來,那話他必是聽到了,可他的神色卻如什麼都不曾聽到般,沉默恭順一如往日。從很早以前開始,他便已習慣在持盈的麵前如一個下人一般低垂著眉目,不與她對視,她也從不曾看清過他眼底的情緒,猜透過他心底的情感。十七歲的少年,身量已經比東宮裡的宮人們都要高了,夏日的陽光照在那單薄的身上,投下一道瘦長而孤孑的影子,他站在那裡,像在萬頃波濤中也依然靜默的礁石一般,佇立無言。持盈有一絲的動搖,禁不住地想自己對待他是否太過冷漠,她匆匆撤回目光,不再看他,也不再讓自己生出任何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