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淺回到家，給麥小川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是忙音。在那個窗口，麥小川纖細而修長的背影，那一頭紅色長發，像個鬼魅，在薛淺淺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王陽下班回來，見薛淺淺魂不守舍的樣子，大概猜到了個七七八八，當薛淺淺把全部的事情都將講給她之後，王陽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事情比她想象中嚴重得多。“淺淺，這件事情發生得太不是時候了。”王陽說。薛淺淺不太明白王陽的意思。這種意外誰都不會料到，哪裡還能算時候？王陽短暫沉默之後，決定還是把她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說到底，這件事她也有責任。王陽早就看出來李果的那點小心思，可總不好意思去點破，她總覺得，大家都是成年人，這點感情糾葛算不得什麼大事。可她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現在的麥小川正經曆著她人生裡最大的變故，而薛淺淺對此一無所知。“其實，小川家裡遇上事了，她爸爸的企業快撐不下去，小川為了支持她的爸爸，把自己的公司賣了，即便是這樣，還是不夠。這些日子小川忙裡忙外就是在各處周旋。”“什麼？！”薛淺淺聽王陽講完，如同當頭棒喝。這幾天她的確覺得麥小川不太對頭，但她以為隻是陷入了戀愛的煩惱，卻不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小川沒讓我告訴你，是怕你擔心。”王陽說。麥小川這個人的性格，公私分明。她幾乎不把工作的事帶回自己的生活，這一點薛淺淺和王陽都知道。所以她們作為姐妹也從來不去過問麥小川的工作。七年下來，這種默契一直延續。這一次也是一樣，麥小川並沒有把家裡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兩位姐妹。王陽會知道她的情況，也是王陽自己察覺出來的。畢竟王陽在YC閱人無數，這麼大的事，終究還是逃不出她的法眼。既然王陽察覺了出來，麥小川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她當時也正缺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於是一五一十把家裡的事情都告訴王陽。麥小川這次經曆的挫折，可能是她工作以來最嚴酷的一次。“起初，我還覺得李果的出現說不定是件好事，讓小川能從這場陰霾裡走出來，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反而讓她更難受了，所以這個事情我也有一定的責任。”王陽說完，歎了口氣。“王陽，你說我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王陽搖了搖頭。公司裡的事，薛淺淺鐵定是幫不上忙的，現在隻希望她能把李果的事情處理好，那就算是對姐妹最大的支持。“好，好，好，這個事情，我一定會處理好。”薛淺淺篤定地說。麥小川今天是不會回家了，平時麥小川這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平時她會去的場所也沒一個固定的，要找實在不太可能。“你先想想小果的事情該怎麼處理，等小川回來，我們一起坐下來談。仔細想，這事兒其實不算什麼大事，說開也也就好了。”王陽的話裡帶著幾分安慰，薛淺淺隻是一味點頭。現在的薛淺淺思緒已經全亂了，不管王陽是安慰還是理性分析，她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所以王陽也不再多說什麼。就這樣。，薛淺淺開始籌劃著如何解開麥小川的心結。李果不知道從哪裡也聽說了麥小川的事。走廊上，李果攔下了薛淺淺。“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李果說，“我會想辦法補償她。”薛淺淺搖搖頭，這事情最不該怪的就是李果，薛淺淺從來沒想過要責備他。況且要補償麥小川太難了，精神和物質她都不缺，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她父親的公司。總不能讓李果賠她一公司吧？“小果，你要是想要幫我，從今天起，咱們保持距離。”薛淺淺的語氣帶著懇求。李果來找薛淺淺之前想過，要怎麼樣才能化解薛淺淺和麥小川之間的誤會，但唯獨這件事，李果的心裡怎麼都過不去。“淺淺，你放心，小川的事情我會儘力幫她。”李果說完了想說的話，側身，離開了薛淺淺的身邊。李果的這個態度，薛淺淺並不覺得意外。自從上一回李果對她表白心跡，薛淺淺就意識到要改變李果是不太可能的。李果這邊一時半會兒是沒法講通了。薛淺淺隻想趕緊找到麥小川。薛淺淺再一次見到麥小川已經是一周後。她手上拖著行李，麵色憔悴。“小川你去哪？”薛淺淺趕緊拉住她。“我出去住幾天。”麥小川說完，正要開門，薛淺淺攔在她的麵前。“小川，你聽我說。”薛淺淺焦急，這一個禮拜她無時無刻不在找麥小川，工作也沒法好好做，就等著麥小川出現能和她好好解釋清楚，可現在麥小川就在眼前，她卻慌了，說話語無倫次。“沒什麼可說的。”麥小川冷冷地回答，“隻是下回你談戀愛的時候，不用把我給捎上。”麥小川的臉上七分不屑三分苦悶，她冷哼了一聲，聽得薛淺淺更加難受。“小川，那天是個誤會。我跟李果什麼事都沒有。”薛淺淺說，“我不喜歡小果，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王陽也知道。”“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呢？”麥小川抬頭，目光銳利，仿佛要把薛淺淺給戳穿。“我……”薛淺淺沒想到麥小川早已經察覺。薛淺淺，一時語塞。“我什麼我，他喜歡你，你就說啊，知道他喜歡你還把他往我身上摁，你把我麥小川當什麼了？廢品回收站？”麥小川說到氣頭上，“唰”地把東西全都丟在了地上。高跟鞋在那些價值不菲的衣物上狠狠地踐踏，仿佛那是一個她恨了很久的人。“小川，對不起。我是想告訴你的。”到如今，薛淺淺的解釋聽起來全是蒼白無力。“淺淺，我不是嫉妒小果喜歡你，我傷心，是因為你沒有對我誠實。我們這麼多年的姐妹，你連對我誠實都做不到嗎？”麥小川說完，狠狠地推開了薛淺淺，開門離去。行李散落一地，麥小川全不要了。她走得那麼徹底，像是對這個地方深惡痛絕。臨走前，薛淺淺仿佛看見麥小川的眼睛裡閃著淚光，在月色下顯得更加叫人心疼。薛淺淺腦子猶如炸了鍋，隻好追著麥小川出門。麥小川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還沒等薛淺淺追上去，她一腳油門就走了。薛淺淺在路燈下走了兩步，渾渾噩噩，不知道該去哪裡好。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薛淺淺回頭，顧海誠出現在了她的麵前。“淺淺，你沒事吧？”顧海誠看著薛淺淺穿著拖鞋，一件家居服，跑到大馬路上，一看就知道有事。薛淺淺抹了抹眼淚，問：“你怎麼在這兒？”顧海誠見薛淺淺眼睛是紅的，心裡泛起一陣憐惜，想過去抱抱她，卻怕她躲開。最後顧海誠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錢包。“我來還錢。”他說。薛淺淺之前聽麥小川說了那天的事情，看著顧海誠還瘸著腳，心裡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薛淺淺跟顧海誠說明了麥小川的情況，因為外頭冷，薛淺淺又隻穿了家居服，兩個人就坐進了附近的便利店。顧海誠似乎不像之前那麼衝動，薛淺淺對他的防備心也不再那麼重。薛淺淺和顧海誠本來就是借著麥小川的關係認識的，一旦談到麥小川，兩個人之間反倒那麼沒有那麼多芥蒂。顧海誠沉思片刻，說：“淺淺，這事你不能怪小川生氣。”“我知道，是我不對。”“不，我的意思是，你大概不知道小川姐姐的事情。”顧海誠這樣一說，薛淺淺確實記得麥小川有個姐姐。麥小川姐姐的事情，王陽和薛淺淺都知道，隻是她們倆認識麥小川的時候，她姐姐已經過世了。畢竟是叫人難受的事情，薛淺淺和王陽幾乎從不提起麥小川姐姐的事情。薛淺淺想不通，這件事情跟麥小川的姐姐能有什麼關係？“小川這個人最討厭人不坦誠，越親密的人越是不能撒謊。”顧海誠說。薛淺淺點點頭，麥小川是這個個性。事實上，除了這次以外，薛淺淺還真沒對麥小川撒過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們倆的關係才一直那麼融洽。“她會對這件事情這麼敏感，是因為她姐姐。”顧海誠說。薛淺淺聽到顧海誠提起麥小川的姐姐，腦中的混亂的思緒一下子平靜了下來。薛淺淺並沒有見過麥小川的姐姐，並不是因為姐妹倆關係不好，而是在薛淺淺認識麥小川的時候，她姐姐已經過世很久了。姐姐對於麥小川而言，一直是一個藏在心頭的傷口，沒有人敢去觸及。薛淺淺和王陽隱約能感覺到麥小川對這件事的介懷，所以從來也沒問起。麥小川的家人也是一樣，他們希望她那天能從那份陰霾之中走出來。隻可惜十二年過去，麥小川依舊沒有擺脫姐姐的陰影。麥小川和姐姐從小就很要好。姐姐的死對於麥小川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小川的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薛淺淺問。麥小川姐姐過世的時候，麥小川正在念初中，顧海誠是麥小川的初中同學，所以這件事情顧海誠是清楚的。“她叫……麥雪伶。”麥雪伶是個少年天才，家裡人都以她為榮，她跳著級考上了大學，大學裡也是輕輕鬆鬆提早修完了學分。其實她可以不用那麼著急，但是當時父親正在創業時期，希望麥雪伶能夠早點畢業來幫助自己，麥雪伶又不願意就此輟學，於是才選擇申請跳級。她們姐妹其實隻差了六歲，可麥小川還在念初中的時候，麥雪伶大學已經畢業了。麥雪伶大學畢業後，麥隆電子的生意穩定下來，於是麥雪伶就依著著自己的心願回到自己的母校高中去當了老師。一年後，家裡父親的廠裡需要人手，麥雪伶又辭職回家負責會計。那時候麥小川家裡的廠還處於創業初期，麥雪伶的工作十分繁重。麥雪伶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自從她去了廠裡，父母覺得輕鬆了不少，然而他們忘了，麥雪伶再能乾，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麥小川從小對麥雪伶就有一種依賴，麥雪伶也喜歡麥小川，兩姐妹無話不談。可有一天起，麥雪伶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麥小川覺得姐姐有些古怪，就問她怎麼了，麥雪伶不肯說。麥小川雖然沒有麥雪伶那麼聰明，但她的感覺一直都很敏銳。麥小川好幾次跟父母說起，但她隻是個孩子，父母隻說是姐姐太累了，讓麥小川不要整天纏著姐姐。終於，東窗事發，麥雪伶生日的前夕，她忽然不見了。父母急得焦頭爛額，卻隻找到麥雪伶留下的信。麥雪伶信上說，她太累了，這個家裡沒有理解她的人，她想離開這個家，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接下來的三天內，父母接到了警方的電話，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麥小川再次看到麥雪伶的時候，她被蓋上了白布，父母不讓她看。警察說，當時車上有兩個人，麥雪伶和一個男子。麥雪伶疲勞駕駛，發生了車禍。那個男子活了下來。麥小川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而父母著了魔一樣，護著那個人。因為他們是一起出行，那個男人也是受害者，法律上無法對他製裁。但這個男人卻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了起來。麥小川長大以後，知曉人情世故，才想起來麥雪伶出事的那段時間，公司運營艱難，但是麥小川出事之後，公司奇跡般地渡過了難關。當時的麥小川不會想這麼多，但是回頭想想，一條人命，父母說算就算。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是拿了那個男人的好處。那時候起，麥小川的父母對小川就極度縱容，仿佛把對姐姐的愧疚都補償在了小川的身上。十二年來，麥小川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這個人，可惜她所掌握的資料實在太少。“如果我猜得沒錯，小川到現在都沒有放棄尋找那個人。”顧海誠說，“可找到又能怎麼樣呢？”顧海誠說完，空氣仿佛靜止了一般。薛淺淺從來沒想過，跟自己一起打鬨嬉笑的麥小川背後有這麼一個傷痛的故事。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現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也不知道她過去的舊傷。“我想，小川之所以會生氣，應該是你善意的謊言讓她想起了她姐姐。她一直覺得，如果姐姐沒有隱瞞，悲劇就不會發生。”顧海誠說。薛淺淺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她現在有點亂。“我太混蛋了。”薛淺淺說。先是麥小川父親公司的危機，現在又是她姐姐的遭遇，薛淺淺一概都不知道。她覺得自己不配做麥小川的朋友。顧海誠看她這樣自責，有些後悔把麥雪伶的事情告訴了她。“謝謝你，顧海誠。”薛淺淺說，“如果你不告訴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顧海誠看到薛淺淺的眼睛又紅了，心裡不是滋味。他有一個瞬間，渴望自己回到過去，回到還沒有傷害她的時候。顧海誠伸出自己的手，想去拍拍她。卻被薛淺淺本能地躲開了。“那個，真的謝謝你。”薛淺淺的神色稍微有些尷尬，“你要還小川錢是吧？把錢給我，我回頭轉交給她。”顧海誠點點頭，從錢包裡拿出了一疊錢放到薛淺淺手中。“我先回去了。”顧海誠看著薛淺淺走出了便利店。路燈裡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不見。在他窮途末路的時候，曾經以為等自己有了錢，再把薛淺淺給追回來。他錯了，錢隨時可以賺，但人不會一直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