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安努力回憶,還是想不起當年有關音樂廳的任何記憶,十年前的她根本就不在乎是否有音樂廳的存在,那座建築跟當時的她沒有任何關聯。讓她意外的是,小五兒居然記得很清楚。她還想繼續問,這時,菜和鍋底同時上來了。小五兒遞給她一個大碗,裡麵是香油和蒜泥。“彆加其它東西,這是對火鍋料碗的侮辱。”小五兒說完,就將火調到最大,不一會兒,紅湯便沸騰起來。小五兒點的那四盤肉,加上毛肚、酥肉和菜類,起碼有十幾個菜,三個人都未必吃得完。看邵一安沒動筷,小五兒便說:“你愣著乾嘛,快吃啊,吃不完有我呢。”接著她又聊起那場追尾,說自己現在車也不能開,玩也玩不好,就隻能用吃火鍋來撫慰自己了。她說完,邵一安看到幾個服務員在捂著嘴笑。邵一安靜靜地聽著,試圖挑起剛才斷掉的話題,又問到音樂廳的大火。小五兒當時太小,她也不記得音樂會的具體情形,隻說:“就因為那場大火,那場音樂會的門票都成絕版了,去年我還見有人拍賣呢。也不知道我媽把那票放哪了。”邵一安食量小,又吃得心不在焉,隻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不過邵一安不吃,對小五兒一點影響也沒有,她獨自橫掃了三盤肉,仿佛肚子是個無底洞。她吃得正歡,突然停下來盯著邵一安。“我忘記一件重要的事。”邵一安洗耳恭聽。“那個襯衣男再沒來過店裡,恭喜你成功甩掉他。”小五兒說的是徐誌洋。“是好事。”聽到徐誌洋的名字,邵一安甚至有陌生感,她實在無暇想起這個不相乾的人。他就此消失,不再叨擾,最好。若不是邵一安阻攔,小五兒恐怕要把那一桌菜全塞進胃裡。小五兒站起身,才發現肚子脹到快爆炸了。邵一安苦笑,小五兒終究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孩子。小五兒本想留邵一安在家住一晚,邵一安聲稱明天一大早要上班,陪小五兒吃完火鍋,便趕回筒子樓去。回去的公車上,邵一安掏出那部舊手機來。這麼多年過去,那手機的外殼竟沒什麼磨損的痕跡。她按下按鍵,指尖立刻傳來觸屏手機無法帶來的質感。她寶貝般的將手機裝好,抱在懷裡。開學後,筒子樓周圍的氣氛也有所改變,不再冷冷清清,院子外的牆角下破天荒地坐了兩個水果攤販。一個賣葡萄,另一個賣新鮮核桃。邵一安本想順便買點吃,一摸口袋,什麼都沒有,便悻悻地路過。賣葡萄那小販很熱情地叫住邵一安:“美女,不買一點?不甜不要錢。”邵一安頭也不回地甩了句:“我沒帶錢。”隻見那小販從兜裡掏出一張打印好的二維碼:“可以手機付款的。”看邵一安停下腳步,愣了一下,他又接著說:“現在誰出門還帶錢?都是用手機付的。”賣核桃的那位見狀,也趕緊拿出他的二維碼擺上,賣葡萄的這位不高興了,朝他翻了個白眼。邵一安一拍腦袋,差點連她生活在2017年都忘記了。邵一安兩樣水果都買了點,分成四份,提上樓去。上了二樓,邵一安從包裡摸出舊手表戴上。走廊在發生細微的變化,邵一安習以為常地向212走去。於經緯的房門敞開著,門口堆了三五個垃圾袋。邵一安探了半個身子進去,發現他正在打掃房間,整理書架。聽見門口有響動,他轉頭,正好看到邵一安。他趕緊放下手裡的書,摘下打掃戴的橡膠手套。邵一安仍站在門口,沒有進屋的打算。“我來拿琴。”於經緯示意她等一下,走到房間另一頭,幾秒之後,提著她的吉他出來。她接過吉他,靠在門邊,順手遞給於經緯兩袋水果,卻見於經緯遲疑了一番。“怎麼?不喜歡吃?那我拿回去好了。”“不是。”於經緯往小茶幾上一指,邵一安順著他的手看過去,上麵剛好擺放了四個同樣的袋子,“我在超市看到有賣葡萄的,順便就幫你買了,沒想到撞到一起了。”邵一安的手僵在空中,不知該收回還是繼續給他。於經緯還是很開心地接過去,打趣說晚飯就吃葡萄宴算了。邵一安拎起吉他準備上樓,於經緯又叫住她:“等等。”於經緯再次進去,屋裡傳來抽屜的響動之後,他又出現在門口。他手裡拿著一個信封,和一張A4紙。下午邵一安回家的時候,於經緯去學校將入職手續辦了下來,因為不是學校的正式教師,沒有特彆繁複的流程,很快就辦完了。徐蕊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她需要的隻是一個助教而已,更多是因為她信任於經緯。信封裡有邵一安的工牌、教室鑰匙和飯卡。A4紙是徐蕊的課程表,他提前幫邵一安打印出來,方便讓她安排工作時間。邵一安接過幾樣東西:“好,謝謝。”“彆總說謝我,你也幫過我大忙。”又是這樣一個人,她怎麼總是遇到這樣的人?小五兒是一個,於經緯又是一個。她出手幫一點忙,便收到無儘無止的回報。她從前喜歡獨來獨往,覺得也許是她倒黴才被小五兒纏著,現在一想,是她莫大的幸運才對。她掃了一眼課程表,明天早上十點有課,剩下的時間空閒。“明早忙嗎?我需要你跟我出去一趟。”邵一安問於經緯。於經緯雖不知道是什麼事,還是表示沒問題。本來隻是路過於經緯房間拿吉他回家,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竟又過了四十多分鐘,邵一安回到房間時,天已經黑透了。她打開手機,劃了幾下,並沒有什麼新鮮見聞,她便將手機扔在一邊。起身洗了葡萄,放進嘴裡,小販果然沒騙她,很甜。她在房間裡踱步,發現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固定在那舊手表上。她索性一把抓起手表,戴在手腕上。這些日子習慣了戴左腕,邵一安也一時忘了,那表戴在左腕她就能完全回到2007年。她戴好手表,卻發現自己的房間的擺設正在一點點消失,老舊的家具顯現出來。邵一安麵前出現有一對男女相擁在床上,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女人隻剩下內衣,緊閉雙眼,兩人正忘情接吻,男人的手正準備探索下一步,卻停頓了一下。他似乎感受到這房間裡的異樣,一抬頭,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就站在他們床邊!那男人一驚,邵一安趕緊摘手表,卻因為緊張反而摘不掉。她戰戰兢兢地解開表帶的扣,猛地抽掉手表,癱坐在地上,再回過神,她又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她背上全是冷汗。而那房間裡,男人眼睜睜看著邵一安憑空消失,嚇得靈魂出竅,趕緊跳下床,檢查邵一安剛才站立的地方。他明明看到個大活人,怎麼又突然消失了?那女人睜開眼,沒好氣地對著那呆呆的背影問:“你還要不要了?”她砸了個枕頭過去,仍然沒得到回應。邵一安也嚇得不輕。她在自己房間從來不戴左腕,她竟然忘記了。有了剛才的荒唐經曆,邵一安幾乎不敢碰那塊表。她猶豫半天,才將信將疑地把手表戴上右腕。為了應對緊急情況發生,邵一安左手一直保持著準備摘掉手表的姿勢。一秒,兩秒。她的房間並未發生任何改變。邵一安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她將葡萄皮收進垃圾袋,順便又擦了桌子,然後才把於經緯交給她的信封拿過來,莊重地拆開。工作牌上隻有宛城音樂學院工作證的字樣,沒有姓名,隻是為了方便出入。鑰匙有兩把,她不知道另一把是哪裡的,掏飯卡的時候又掏出一張紙條來。紙條上寫著:“銀色鑰匙為教室鑰匙,銅黃色為教師休息室鑰匙,有熱水、沙發,共教職人員休息。”寫得很官方,看多了於經緯的字條,邵一安一眼便認出於經緯的筆跡。邵一安笑了笑,將那些東西收好。剛坐在床沿,便聽見外麵傳來流水般的鋼琴聲,《彩雲追月》。她走到窗邊,外麵還真掛著月亮。彎彎月兒夜漸濃月光伴清風月色更朦朧倒映湖中她麵容她推開窗戶,晚風吹過來,帶著些許涼意。這提醒著她,秋天來了。氣氛正好,她第一次聽於經緯彈《彩雲追月》是在大白天,那時完全沒有現在有意境。這風清涼卻又使她清醒,也許她現在應該做的,是取下手表,洗漱之後上床睡覺,而不是曖昧地貪戀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