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陵立刻站起來，拱手道，“兒子不敢。隻是秦熙在大同意外身亡，兒子沒護好他，實在沒臉見父親。”大同的事秦寧的確起了疑心，然而他已問過秦可敏幾遍，派去的人也查了幾遍，並未查出與李長陵有太大關係，相反，李長陵還壓下了秦熙不少事情。隻是他膝下無子，兄長早逝就留下秦熙一個兒子，他視為親生，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罷了。他輕歎一聲，“大同的事，不能怪你。過去的事就彆再說了，這次叫你來，是有旁的事要商量。”他恭敬道，“父親請講。”秦寧微閉了眼，“陳隨已經秘密回來了。”陳隨是錦衣衛的副統領，是秦寧一手提拔上去，行事比範沛狠辣許多，人稱“詔獄中的獄長”，在他手底下沒有問不出的口供。去年由於浙江一帶海盜蔓延，朝廷特意派他前去監軍，想來是浙江局麵穩了，秦熙死後秦寧又命他回京了。李長陵其實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他神色不變，聽秦寧繼續說。“近日發生了太多事情，使老夫夜不能寐。”李長陵立刻接道，“兒子不孝。”秦寧擺了擺手，“大約三個月前，我去信將京中發生的與江洵有關的事告訴了陳隨，命他立刻回京。江洵九年前已經死透了，沒想到他竟還能有這般勢力，我不能再如此被動了，所以在陳隨的建議下，我開始引蛇出洞。想必你也猜到了，最近死的三個人，都是我暗示陳隨下手的。”李長陵不忍道，“當時那份名單經了魅影的手，上頭的人未必是真的。”李長陵倒不怕他懷疑，因為那份名單從頭到尾都是範沛監督他帶回來的。秦寧一笑，“這不用你說。但就是因為經了魅影的手，我才一定要按照名單上的人來殺——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我的目的是引他出來？”他歎了一聲，“江湖事，江湖了。魅影不是大盜嗎？陳隨也尋了個叫姬嬰的大盜來，扮成他的模樣，嫁禍給他。據說姬嬰昨日已見過魅影了，你猜怎樣？”秦寧也不等他回答，自顧道，“她竟是個女子。對了，是去祭拜江若嫣的時候被撞見的，否則她還神龍見首不見尾呢。”“女子？”李長陵有些詫異道，“女子嗎？”秦寧頷首，“說是叫江若嫣小姐。”“是……小池？”李長陵不敢置信。秦寧“喔”了一聲，“你認得？”李長陵有些尷尬道，“她就隻有一個丫鬟。”“那就是了。”秦寧不以為然道，“一個小小的丫鬟，流落江湖，學了幾天功夫也就在我麵前賣弄？我早晚抽她的筋。不過——她的事倒是不急，你猜方才的禦史劉廷方，他是來做什麼的？”李長陵沉思片刻，道，“兒子不知。”秦寧笑道，“名單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最近又死了三個人，他惶惑不安，過來跟我說江洵留下的名單裡雖然有他，可他早就唾棄江洵的為人，更不可能替他做事，所以來求我放他一馬。”李長陵心裡輕輕一顫，卻道，“可他……”“不錯，他不在我們拿到的那份名單上，但我確定他一定是名單上的一員。”“為何？”“因為他說，曾有神秘人告訴他，他是名單上十人之一，將來若是有需要，會有人來聯絡他，為江首輔出最後一份力。”李長陵整個人仿佛愣在原地，“這個意思是……名單之外，還有彆人？”秦寧麵色一冷，陰狠道，“我要將這些人全都找出來。”他微笑道，“長功放心，陳隨替我想了一個十分穩妥的法子。”李長陵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聽他道，“我想讓你假扮這個聯絡人，去試探這些名單上的人。”他微微一驚。“長功，沒有比你再合適的人了。畢竟——你差點就成了江洵的女婿，江洵放你在我身邊，這一出反間計，實在是太有說服力了。”李長陵有些愕然。秦寧道，“怎麼？不願意嗎？”李長陵澀然道，“倒不是不願意，隻是……”頓了片刻，他道，“兒子願意。”秦寧滿意地點點頭，“我知道你重情義，心裡頭還念著江洵那個女兒。本來我打算等你和敏兒有個兒子，就想法子將她從教坊司弄出來給你做妾，也算讓你安心。可憐她身子如此虛弱，一個風寒竟就要了她的命——你也不要過於責怪範沛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李長陵道，“兒子不敢。”秦寧笑道，“那過幾日你便幫我試一個人吧。”“是。”李長陵退出去後，秦寧哈哈大笑，將陳隨從暗室中喚出來道，“陳大人，你可真是給我想了一個絕妙的法子。”陳隨躬身低頭，“能為千歲爺分憂，是小人的榮幸。”秦寧道，“其實我並沒有懷疑他，隻是覺得他始終沒有跟咱們、跟敏兒一條心。等他做成這件事，有了這個投名狀，就徹底是我們的人了。”“是，小人先恭喜閣老。”陳隨笑道。然而他並不如秦寧這樣樂觀。錦衣衛查到的跟江若嫣打過招呼的鄰居老媽子很快便離京了，說是老家出了事，等錦衣衛追到的時候，老媽子竟然恰好吃東西撐死了。錦衣衛雖然沒查出異常，但陳隨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有點奇怪。所以他想出了這個計策，李長陵若是有問題，他也隻能答應，然後看著他試出來的有問題的人一個個死去；若他沒有問題，這件事結束之後，他便被徹底打上秦首輔的烙印，這一輩都將無法翻身。小池回到藏身的屋內一開門，一柄劍便迎麵襲來，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意思。你倒是跟我比劃幾招啊？”邵白石無聊地把劍放下，扭頭去看顧伯，顧伯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無奈地看著他。小池一言不發進來坐下，邵白石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怎麼，出事了？”“碰到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小池悶聲道。邵白石一抖，“什麼意思？一個你已經很恐怖了啊。”小池白他一眼，沒心思跟他開玩笑，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顧伯沉吟道，“他的話半真半假，再如何，這些年你幾百張臉皮，他怎麼可能全有？”“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小池扭頭看著邵白石，“我說邵掌門，你這麼英明神武，怎麼漕幫裡還有細作啊？”邵白石愣了一下，“你也知道了？”“能不知道嗎？人家臉上那張臉就是我在你們漕幫養傷時那張臉！”小池恨鐵不成鋼。邵白石麵上有些掛不住，咳了一聲道，“我其實早就發現了，本來是想順藤摸瓜來的，結果……”“結果瓜沒摸到，藤也丟了，是不是？”邵白石道，“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啊。”小池冷哼一聲，終於放過了他，道，“我們不能一直這麼被動。”“你有什麼點子？”邵白石湊過來興致勃勃。“我今晚去跟裴大人商量一下。”小池臉上有些不自然，“你嘛——去看著顧眉山。”邵白石調笑般看著她，“裴大人？什麼時候你跟他這麼親密了？”不知為何，今夜來到裴璟院子裡的時候，小池忽然想看看他在做什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思，或許是連日來太累了，見到他的時刻是難得可以放鬆的時候。她躺在屋頂悄悄觀察他——他在桌案前不知在寫些什麼，一筆一劃極為仔細，臉上的表情也十分認真，她不覺微微揚起嘴角，卻忽地聽他道，“你還不進來？”她吃了一驚，翻身而下，破門而入，“你怎麼知道我來了？”裴璟愣了一下，才道，“我……我隨便喊的。”“隨便喊？”“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所以每天都這麼喊一喊，想著也許你哪天能聽到，就被我喊過來了。”“傻。”小池笑著湊到他身旁一看，整張紙上竟然都寫的是她的名字“江小池”。裴璟麵上不覺一紅，將紙張收起來，拉了她坐在長椅上，“怎麼今天過來了，難得你見我這麼勤快，是有什麼事嗎？”“聽起來你有怨念啊。”“我怨念大了。”裴璟輕笑將她攬入懷裡，“怎麼了？”小池全身心都放鬆地躺在他懷裡，微閉雙眼，將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再睜開雙眼時，便看裴璟眉頭緊鎖，一臉凝重。“怎麼這麼緊張？”“你還笑得出來？”裴璟問，“你不怕嗎？”他問完之後發覺她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於是他歎了口氣，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我倒是有一個法子，隻是……需要找合適的人。”“什麼法子？”小池問，“邵白石那兒有的是人。”裴璟笑道，“我要的是女人，跟你的身形差不多的女人，會武功最好，不會武功湊數也可以。”小池雙眼一亮，便明白了他的方法，“你是想讓人來假扮我？”裴璟“嗯”了一聲，“我記得你做的人皮麵具大部分臉都很常見，應該還比較好找。”他頓了頓，低頭道，“除了現在這個還算清秀，其他我見過的都是中等以下吧。”小池抬眉，“裴大人，你的話裡好像有彆的意思啊？”裴璟低頭離她的臉近了點兒，“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你本來的樣子？”“大人怎麼知道你沒見過？”小池反問，“還是大人在害怕。”“我怕什麼？”“怕我是中等以下。”“聽聞江首輔風流倜儻，容貌秀美，他的女兒怎麼會是中等以下？”“那你沒有聽聞江首輔的夫人樣貌醜陋嗎？”小池笑，“若我真是中等以下，又當如何？”裴璟含笑慢慢低下頭，捧著她的臉，輕輕親了一下她的唇角，“親都親了，再醜我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