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而溫暖的燈光下,一碗藥遞到了陳小刀嘴邊,“你此次所受內傷雖無大礙,但也不可小覷,若不好好休養十天半個月,隻怕將來會落下病根。”陳小刀將藥一飲而儘,竟有些撒嬌道,“顧伯的藥,自然是極好的,程舉人的眼睛現在都能看見光了。”“藥再好也禁不住你糟蹋自己啊。”顧伯歎了口氣,道,“你師父把你交給我,等回來看你一身是傷,還不定怎麼數落我呢。”陳小刀一笑,“師父才說不過顧伯呢。”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我得給小姐遞個消息,李長陵是從她那兒直接過來的,她還不知道我怎麼樣呢肯定急壞了。”“你呀!躺著!”顧伯起身道,“在這裡睡一會兒吧,消息我去遞。”又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道,“知道你最近夜裡忙,這藥兩個時辰服一粒,若是不按時吃可真是要落病根的。”陳小刀道,“謝謝顧伯。”陳小刀約莫睡了三個時辰,起來之後天色已大亮,院裡屋內隻有她一人,想來顧伯已上街擺攤去了,於是她隻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刑部。她一進門便撞上了曾二郎,曾二郎顫抖道,“一大早你不在家去哪兒了?”“你不知道——”她打了個哈欠,壓低了聲音,“昨晚李大人找我問話,正問著呢說有了畫的線索,於是便拎著我去趙記了,回來的晚睡不著酒癮又犯了,這不一大早去打酒了。”她摸了摸腰間的酒囊,“曾二哥,你剛才著急忙慌的找我有事?”“可不是嗎!”曾二郎壓低聲音在她耳旁道,“你是不知道裴大人知道了昨晚的事,那個臉色,陰得跟什麼似的,你可小心點啊。”陳小刀邁入堂中時,隻聽到裴璟的聲音,“既然畫已經找到,程俊一案是否可以了結?”李長陵頷首道,“盜取首輔家中財物,可大可小,程俊既已歸還,便判他二十大板吧。”程俊本是無辜卷入此案,如今卻不得不背上一個偷盜的罪名,裴璟也知道隻怕這已是眼下最好的結局。裴璟聲音溫和,似是毫不生氣一般,“下官還有一事想請教大人,不知昨夜的盜賊……”說到“賊”字時陳小刀恰好邁進了大堂,裴璟的聲音更加溫和,“抓到了沒有?”李長陵搖頭,“聽範大人說,此人輕功極高,當屬當世前三,身形飄忽不定,實在難以捉摸。而且……他極有可能混入了我們錦衣衛中。”“哦?”裴璟看了陳小刀一眼,“聽聞陳校尉昨夜也在?”陳小刀道,“是。”裴璟一拍桌板,似怒非怒,“大膽!範同知派你來協助本官,出了這樣的事你當時竟不來報本官?該當何罪?”陳小刀下跪道,“大人恕罪。”李長陵慢慢道,“裴大人不必動怒,是我吩咐他不要驚動大人。當時已是深夜,若是打擾了大人休息該當如何呢?何況一個小小的偷盜案實在不必驚動兩個侍郎,本官也是為大人的身體考慮,還望大人切莫生氣。”裴璟微笑道,“原來如此,下官多謝李大人。”李長陵笑道,“大家都是同僚,裴大人不必如此客氣。”裴璟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小刀一眼,道,“既然程俊的案子已了,那麼接下來便是追捕‘暗香魅影’一事了。聽聞範同知請了江湖人士,不知在下可否一見。”李長陵眉毛微挑,“既是範大人請的,自然要問範大人才是。”他起身道,“下官還有事,就先告辭了。”待他走後,裴璟的目光便一直盯在陳小刀身上,曾二郎恰好拎了壺熱水進來想給裴璟泡茶,看見二人的模樣便立刻原地打轉轉了出去,自言自語道,“嚇死我了。”裴璟看陳小刀被自己盯了半晌,依然泰然自若,不由讚道,“陳校尉這份定力,隻怕下官都自歎弗如啊!”陳小刀嘿嘿一笑,“大人過獎,大人是在為昨晚的事生氣嗎?”“不。”裴璟緩緩搖頭,“本官知道你不可能通知本官,畢竟有李侍郎壓著你。”他慢慢踱步道,“本官隻是在想‘暗香魅影’該不該抓?”“哦?”陳小刀露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裴璟看著他道,“無論她是何種居心,總算是幫程俊洗脫了罪名。”“小人向來聽聞大人鐵麵無私,不想大人竟也會這樣想。”陳小刀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裴璟點頭道,“罷了,本官也不用太愁,依那人的輕功,想來本官也沒本事抓得住他。”陳小刀緩緩抬頭看向裴璟,卻看裴璟衝她微微點頭一笑,眼神裡似乎是有淡淡的憐憫。***今夜的月亮似乎是今年冬天最亮的一次——亮得仿佛抄家那晚一般,整個夜空都是明朗無雲的。陳小刀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往手中倒入兩枚黑色藥丸放入嘴中,看了那暗紅高門一眼,毫不猶豫地飛身而上。這一年來首輔府她喬裝進來過數次,早已輕車熟路。她在屋簷之上上下翻飛,極為準確地找到了首輔的書房,俯身貼在了房簷之上。——不久之前她已在此布下聽管。“這幅畫我已看了許久,應當是罪臣江洵的手筆。”聽管裡首輔聲音慵懶,“長功你看呢?”範沛小心翼翼地討好道,“這畫被塗抹成這個模樣,也隻有閣老這雙慧眼才能認得出了。”秦寧卻沒有說話,屋內有一種沉默的尷尬,李長陵端詳這幅畫良久都未曾發言,陳小刀握住聽管的手緊了緊,終於聽他道,“父親大人火眼睛睛,兒子佩服。”秦寧似是笑了一聲,聲音忽地冷如寒霜,“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隻有我們三人知曉,若是傳了出去……”範沛立刻跪地道,“屬下不敢,屬下唯閣老馬首是瞻。”李長陵亦是跪地道,“兒子不敢。”秦寧親手將李長陵扶起來,笑道,“你是我女婿,待敏兒又向來極好,動不動就陪她回娘家來住,我焉能不信你?”李長陵道,“多謝父親。”秦寧頷首,長吐一口氣道,“宮內有種徽州上貢的墨,名為‘休寧墨’。此墨極為難得,幾年也未必能得一塊。隻要以此墨寫出的字跡,乾了之後便如同隱形,絲毫看不到任何痕跡,但隻要用火烤炙,字便會再次顯現。”他一邊說一邊用刀子將畫的宣紙割起薄薄的一層,將藏於畫中的一頁薄紙取出,放於燭火之上烤炙,冷哼一聲道,“江老兒奸詐,臨死之前還要在我身上使手段,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安排了誰?”他說完瞥了李長陵一眼。秦寧刻意走開幾步,等待紙上字跡顯現之後,他便直勾勾盯著李長陵,似是目露凶光,道,“長功,你們這出臥薪嘗膽,唱得可是真的好啊。”他猛地一拍桌子,李長陵驀然抬首,沒有絲毫驚慌道,“這不可能。”他毫不猶豫跪地道,“請父親大人明察。”秦寧眯著眼打量他良久,忽然哈哈大笑道,“是為父不好,不該跟你開這樣的玩笑,嚇著你了。”他一招手,李長陵方才起身走了過去——果真這十個人裡並沒有他,最後一行卻赫然寫著“範沛”二字。“這……”李長陵略微驚詫地看著秦寧,秦寧嘴角仍掛著一個極淡的微笑,他緩緩走了幾步,將那張紙在燭火上點燃放入火盆中,又看著紙張燃儘,才恍然大悟一般對範沛道道,“糟了,忘記給範大人看了,大人不會介意吧?”“下官不敢。”範沛抱拳。秦寧語氣越發溫和,親自走到範沛麵前道,“本次能拿回此畫,多虧大人。”範沛道,“範沛無能,若非閣老請了鬼門中人來協助,不知何時才能取回此畫。”秦寧嗬嗬一笑,“範大人過謙了,範大人的好,本官自會記得。夜深了,範大人早日回去休息吧。”“是。”待範沛離去片刻後,秦寧才驀地將桌上茶杯扔了出去,“好一個範沛!”李長陵緩緩蹲下,一片片將瓷片拾起來,“父親可要動手?”“先不用。”秦寧撫須道,“江老兒向來狡詐,這名單裡有沒有貓膩還未可知,你著人先留意著上頭的人,不要打草驚蛇。至於那個裴璟,聽秦從說有些麻煩——找人上折子弄掉吧。”“父親的意思是——殺了他?”李長陵聲音平靜,陳小刀卻心中一驚。“你看著辦吧,不要讓他礙事了。”秦寧道,“好了,我這裡沒旁的事情了,你回去陪敏兒吧。”“是。”李長陵起身出門。李長陵剛走沒多久,管家秦從便敲門而入,道,“老爺,陰冥到了。”陳小刀微微一驚,屏息凝神。陰冥對秦寧略微一行禮,“閣老放心,一切都布置妥當了。”秦寧思忖道,“一個區區飛賊不足為患,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去辦。”陰冥道,“請閣老吩咐。”秦寧思慮片刻,道,“裴璟也算是朝廷新貴,為防他在聖上麵前說什麼不恰當的話,你想辦法處理掉他吧。”陰冥嘴角一彎,“陰某方才似乎在隔壁已經聽到閣老已經交待了李大人對裴璟下手……”秦寧捋了捋胡須,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道,“長功畢竟還是年輕,難免心慈手軟,而且此事已經牽涉到秦從,不殺裴璟隻怕會夜長夢多。”“是,閣老高見。”陰冥一拜,卻忽然一揮袖開門閃身而出,幾乎同時陳小刀飛身而起,隻聽到陰冥用極為陰冷的聲音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夜探首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