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我是見到過死人的。我在我的記憶裡，有個人死在了我的麵前，我眼睜睜地看著血從他的眼睛鼻子嘴裡耳朵裡麵冒出來，然後慢慢地沒了氣息。雖然我忘了那人的模樣，忘了與那個人的一切，但是那個場景卻變成了夢魘，所以這麼多年，我怕死，也怕見到死人，怕一個活生生的人死掉，我卻無能為力。可是當我想到剛剛我也差點變成死人之後，我便漸漸清醒過來，剛剛睜開眼，便看到那個背坐在我麵前的黑影。就是剛剛把我救下來的那個人。那人依舊一身白衫，鬥笠未摘，鬥笠上垂下來的白紗遮住了他的麵容，我看不到他的模樣，隻輕喊了一句：“多謝壯士相救。”“欽天監侍郎，許歲？”那人身影未轉過來，隻聽得一聲晴朗如玉珠落地的聲音從白紗之下傳了過來，好聽得很。“你認識我？”“略有耳聞。”那人點點頭，至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來看我，而這個身影也不是我熟悉的，隻聽他看了看外麵漸亮的天接著道：“此地離鬼市不遠，許大人若是休息夠了便自可回府。另外聽聞丞相大人近日要去追查金佛失蹤一案，許大人不妨跟著他一同前去，或許可以一解煩憂。”我心下一驚，盯著他的背影忙問：“你到底是誰！我可識得你？”那人輕笑一聲站了起來，並未想回答我的話，隻自己推門出去消失在晨光之中，留我一個人在這個破爛的小屋裡麵等天大亮。不過……這白衣人說陸少顏要親自去查金佛被盜案！現在朝廷上雖然為大動乾戈，但是暗地裡卻是各種勢力鬥爭，一灘平靜的水底下皆是數不清的漩渦。如今陸少顏好不容易與顧長峰勢均力敵，可是他這個時候竟然要去查案，那朝堂上在陸少顏去查案的這段時間，豈不是顧長峰一家獨大！而且這金佛失竊還有留言四起，明擺著就是衝著陸少顏而來，如今他被暫調權利中心，不管是陛下的主意還是陸少顏的自請，都代表著這貌似平靜實際岌岌可危的朝堂終將要被打破平衡。想到這裡，我又安心了些，既然陸少顏並未在意外出查案，那定是在都城已經做好了部署，這幾年的經營，斷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而功虧一簣。隻不過剛剛那白衣人恰事將我救下，而且還知道陸少顏和我的事情，他到底是誰！“許歲！”我在地上發著呆，隻覺有人一下子將門給砸開，陽光瞬間刺在了我的眼睛上，讓我分辨不清來人，隻眯著眼緩了一會之後才看見陸少顏竟然出現在了我的麵前。他三兩步走到我的麵前，看著我的樣子蹲下身，細細打量了一下之後問道：“許大人可有恙？”我搖搖頭，瞧了瞧跟他身後站在門外的人問道：“沒事，下官沒受傷，倒是丞相大人怎麼來了？”“是你爹見你徹夜未歸，以為你在本官府上於是找了來，本官身為百官之首自然要對你們負責，”陸少顏見我的確無事，隻打量了我一眼之後，便不再看我，徑直走出了屋子：“許大人若是無事，便回府吧。”“陸少顏……”我看著他的背影，昨夜的恐懼又一下子湧了上來，加上他剛才對我與往常一樣冷冰冰的態度，心底又寒了三分，恐懼和委屈全都堆上了眼中，到最後一滴一滴砸了下來，“陸少顏……我昨夜見到死人了……”他的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看我，在見我的淚的瞬間愣了一下，然後抬步將門關上，再次蹲在我的麵前，眉頭微蹙：“你昨夜怎麼了？”見著他的臉上的寒意消了些許，我眼裡的淚更像刹不住閘一般往下淌，抬手去抹卻半點用都沒有，抽抽噠噠的也答不上陸少顏的話。陸少顏看著我這般沒用，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著急，隻低聲道了一句：“你還要哭到什麼時候？”我聽著他這般說，一下子愣住了，心裡麵微微有些害怕，然後硬生生將抽噠憋成了嗝，便再也憋不住，醜態儘顯，就哭得更厲害了。“怎地這般沒用，往日堵住我說喜歡我的勇氣去哪了？”我這般哭得連人都看不清了，迷蒙中竟然好像看到陸少顏好似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不不知道他從哪掏出了塊錦帕，抬手輕輕地將我臉頰上的淚抹掉，最後語氣輕柔地道了句：“你彆哭，告訴我，昨夜你到底怎麼了？”他這般輕柔地說著話，與他往常完全不同，但隻這麼一句話，便將我的心給慢慢撫平，這才收住眼淚與他講我昨夜遇刺的事情。他皺著眉聽罷，轉身便出門與侍衛交代了兩句，然後才回來看著依舊坐在地上的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我點點頭，抽了抽鼻子準備起身，卻沒想到我的腿卻十分酸麻沒了知覺，剛剛撐著站起來便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抬頭瞧著他，隻見他微微歎了口氣，然後向我手掌朝上伸出手來，溫聲道：“來。”陸少顏的手掌微大，骨節分明甚至還有一些小繭。可是就是這麼雙手伸到我的麵前，我一點也拒絕不了，甚至認為是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我到底是有多喜歡陸少顏啊，隻一點點動作便心中悸悸，不自覺地歡喜。我盯著他的手掌，慢慢將手放了上去，剛剛放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便合上一使力便將我拽了起來，然後一個轉身，妥妥地將我背在了背上。我順勢將手環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掂了掂我將我背穩之後，這才轉身出了門，門外的侍衛都是陸少顏的人，不會多說什麼，隻默默跟在我和陸少顏的身後。陸少顏將我背在身後穩穩地走著，我嗅著他的發香，與喝醉了也差不了多少，最後竟然在他的耳邊輕輕問道：“陸少顏，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啊……”陸少顏聽著我這麼問，腳步頓了一頓：“難道許大人喜歡本官？”“對呀！”我點頭，掰著手指頭數：“你看我光告白就告白了五次了呢。第一次是三年前你早上上朝的時候，我堵在你家門口給你送包子的那次，然後第二次是你升到大理寺少卿的時候，我去給你祝賀，然後給你跳了次舞那次，還有……”“你是說你在我府上群魔亂舞那次？”我一扁嘴：“隻不過我喝多了嘛，怎麼能叫群魔亂舞！還有啊，就是那次跳舞之後的第三天，我給你寫了封情書啊，還有……”我在那指手畫腳如數家珍的回憶。“我本以為，那些都是胡鬨的……”陸少顏瞥了眼我，忽然問道：“既然這麼喜歡我，那本官成親那日，怎麼不見你來？”我愣住了，在他醉酒的時候曾將這問題問了兩次，我皆不能回答，可是第二次他心裡明明清楚，為何今日又來問上一遍，難道他真的不記得了？“我本以為你是真的要成親了，所以才沒去……”我瞧了眼他的發冠，仍舊由一個玉冠束著，便問道：“而且我還給你送了賀禮，你可曾看到？”“賀禮？”陸少顏說著便將我放在了馬車上，我轉身爬了進去，陸少顏緊接著也進了來，讓本來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更小，連喘氣都有些困難。陸少顏好似想了好久，這才道：“抱歉，因為府中的賀禮都是管家在收，我是在沒有印象。”“哦，”我有些失落，這可是我冒死從我哥哪裡偷過來的寶貝，我還想著若是陸少顏帶上，定會帥氣逼人，“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就是覺得很好看，挺適合你就送了，找不到也沒關係……”陸少顏點點頭，隻閉著眼睛靠在馬車上養神，我本想著好不容易與陸少顏獨處一個空間，定要好好把握機會，將陸少顏瞧個夠本，卻沒想到我看著他閉眼睛的樣子，也漸漸犯困，到最後竟然睡死過去，直到到了家門口才被陸少顏叫醒。我下了馬車，看著再不多看我一眼的陸少顏心裡麵苦滋滋的，可是又想到他今日竟然還背著我上了馬車，一下子就把他剛剛的冷表情扔到九霄雲外，心裡麵隻剩下甜。於是我一路哼著小曲走進府，因為今日休沐，所以我打算回去補個覺，可一進門便看到我爹倚在門框上長籲短歎。我循聲過去，又看到了他手上的一封紅色的請柬，然後心裡咯噔一下，覺得是衝著我來的。果不其然，我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春日宴”三個大字的邀請函，落款是顧府。國舅府的春日宴可以說是名滿帝都，說來國舅爺府上的那一片四季花海真的是美不勝收，而這國舅爺拉幫結派也從不避諱，看上誰便邀請誰去參加春日宴賞花，賞金花賞銀花還是賞真花，這便誰都不知道了。我爹前些年的時候也在受邀之列，但是在陛下登基之後，便再也沒去過，如今國舅爺竟然單獨邀請我過去，想來是有陰謀啊有陰謀。可是國舅爺之命我不得不從，我隻好換了身淡粉色的衣服租了個馬車一路奔向國舅府，卻沒想到剛下了車，便與早上剛剛分開的陸少顏走了個頂頭碰。我愣了。若說國舅爺邀請我過去是看看腿腳牙口夠不夠格給他家那個病秧子陪葬，可是將陸少顏這個死對頭請過來這個操作，我真的是不懂了。而陸少顏竟然也來了……我就更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