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林以灝的車上,我抱著紙巾盒一直流眼淚。林以灝問:“還沒吃飯是不是?餓了沒?”我沒回答,林以灝又調整了下車裡的後視鏡,說:“口紅花了,自己看看?”我不看,低頭趴在車上哭。他打開車門走了,我以為他又要晾著我,但這次真不是我作,這次實在太傷心了。過了十來分鐘,林以灝拿著舒芙蕾和珍珠奶茶上了車,拆開包裝盒,將吸管插進奶茶蓋裡,放到我麵前,拍了拍我的背,說:“先吃點東西。”他總是把我當小孩,每次惹我生氣,就拿點吃的過來哄我,而我自己從前又不爭氣,現在想來,好氣好氣。我拿起眼前的舒芙蕾,直接砸到他身上。林以灝震驚了下,對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毫無防備,然後他恢複淡定,把沾了舒芙蕾的外套脫下,問我:“砸了你最喜歡的蛋糕,心疼不?”說著他給我係上安全帶,開車回了家。家裡,師娘和林叔叔已經回來了。師娘開門時還在問林以灝和我跑哪兒去了,開了門看見我哭喪的一張臉,又問我怎麼了。林以灝在一旁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彆亂說話。 我低頭說著沒什麼,進去和林叔叔打了招呼。林叔叔問林以灝:“阿灝,是你又和歆午吵架了?”林以灝點頭,師娘便說:“多大人了?你讓著歆午點。”“我知道了,對不起。”林以灝低頭道歉。師娘拉著我去餐廳,她說:“過生日怎麼能哭鼻子呢?我今天回來遲了,飯菜剛剛做好,蛋糕買回現成的,讓阿灝給你點蠟燭。”“我肚子不餓,不想吃了。”我停住腳步,定眼看著師娘,問,“師娘,我以後會和林以灝結婚嗎?”“當然。”師娘沒有半點的遲疑,到餐桌邊打開蛋糕盒子。我看著滿桌子自己愛吃的菜,師娘對我好極了,雖然在上學和唱戲這兩件事上略顯嚴格,但我從小失去父母,師娘就像是媽媽,學校每年的家長會是師娘去參加的,我去醫院打預防針也是師娘領我去的,最重要的是師娘給了我一個美好的夢,那就是嫁給林以灝。我對師娘說:“師娘,我不想和他結婚了。”師娘轉過頭盯著我看,“歆午,這種話不要隨便說,今天阿灝怎麼惹你不開心了?”“我沒有隨便說,但他不喜歡我。”師娘聽我這樣說,走到了我麵前,“歆午,當年我帶你回家沒有其它目的,是見你聲音好聽長得靈氣,有學戲曲的天賦。後來是你和阿灝的相處,讓我們知道你倆適合在一起。現在你倆都不懂事,其實他也喜歡你。”曾經我也覺得,林以灝應該喜歡我。他會在我被罰站時帶我出門兜風,還會在下雨時親自去學校接我、給我買我想要的東西,雖然也有對我不太好的地方,可即便他不喜歡我,我也沒想到他會喜歡彆人。我強打起精神吃過晚餐,回去房間反鎖了房門,坐在窗台上自閉。林以灝在門外敲了兩分鐘,然後他從隔壁房間的窗台上,翻來了我這邊,和我一起坐在窗台上。他問我:“還不睡覺,擱這兒數星星呢?”“根本就沒有星星。”我仰起頭看著天空,今天是陰天,晚上天空除了黑壓壓的雲,什麼都沒有。他轉頭看著我,伸手拍了拍我的頭,輕聲說道:“歆午,你也長大了,有些話告訴你,應該沒有關係,我沒有打算一直隱瞞你,隻是時間問題。”我伸手去捂住他的嘴,警告他說:“你不要說,我不想聽。”他扯開我的手,繼續說道:“聽我把話說完。”“我不聽我不聽!”他不讓我捂他的嘴,我就捂住自己的耳朵,緊閉著眼睛抗議。林以灝再次拉開我的手,握住不許我動,“歆午,我們好好談談。”“有什麼好談的?”林以灝輕呼了一口氣,認真起來專注煽情:“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七歲,是我和我媽一起去福利院時,院長讓你們出來給我媽表演節目,你從小活潑開朗,我媽讓你叫我哥哥,你就仰起頭對我笑,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一副招人喜歡的模樣,不管做錯了什麼事,都讓人沒辦法真心怪罪。不像你姐,對誰都拒之千裡,讓人沒辦法接近。後來我媽帶你回家,你每次纏著我,跟我耍賴,我表麵上嫌你煩,但你超過三分鐘不來黏我,我就想主動去招惹你,對你我永遠保持耐心。你知道這種長年累月的情誼,叫什麼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總角之交……”“不是,是兄妹情。”這是報應啊報應,前不久我剛說過,師娘就像是我媽媽,這下她兒子,就把我當妹妹看了。我一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林以灝繼續說:“歆午,現在你已經十七歲,你長大的好快啊!總有一天你得離開我媽、離開我,你還會遇到自己心儀的男孩、有自己新的家和精彩的人生。想到未來這些可能都與我無關了,我他媽還有點想哭。”“你想哭個鬼啊!騙子!”我推了他一把,他沒哭,倒是我又哭了,“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你要真想哭,為什麼不說你會娶我?這樣我就不會有新的家,我的喜怒哀樂全都和你息息相關,以後也永遠不會離開你!為什麼不能像師娘那樣,真心對我好?你那麼虛偽,嘴上說著我討人喜歡不像姊姊,結果你還不是喜歡姊姊不喜歡我。”“歆午,我媽沒有女兒一直很遺憾,所以她把你當成自己親生的,可你怎麼能說我不是真心對你好?我對任何一個女孩的關心照顧,都達不到我對你的百分之一。”林以灝抬起手給我擦了擦眼淚,又無奈地拿來紙巾給我擤鼻涕,“以後不許再隨便掉眼淚了,知不知道?”“你胡說!師娘明明是把我當成她未來的兒媳,我當師娘是媽媽一樣的人,但我才不想做她女兒,和你當兄妹!”我說著,聲音又低下來,平緩了下情緒,問道,“為什麼會是姊姊?即便不是我,你完全可以喜歡上你的同學、梨園裡的師姐,來家裡做客的各路名媛,為什麼非要喜歡我的姊姊?”林以灝搖頭,又仰起頭看著毫無生氣的夜空,我轉頭看著他精致的側顏,他的臉上不再有表情,眼神隨即黯淡起來,“這事沒辦法解釋,就像瑜徽從來不喜歡我,我也一直清楚我對她的感情不會有結果。歆午,這些事情你現在搞不懂,但即便你真正長大,感情裡的事,你還是會和我一樣猜不透。你記不記得你剛來我家的那段時間,因為想念你姐天天哭?大概就是在那時候我開始好奇瑜徽吧!心想她必然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她對彆人從來都冷冰冰,唯獨對你和洛洛不是。”說著,林以灝又感歎了一句:“洛洛她爸,得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讓瑜徽肯為他生孩子啊!”林以灝真蠢,他還很羨慕那個平凡無奇的渣男。洛洛的爸爸,是姊姊在專科院校認識的學長,我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彆之處,甚至還懷疑過姊姊的眼光。姊姊和他分手後才知道有了洛洛,生下洛洛,也不是因為還愛著渣男,隻是對幼小生命的心疼和不舍。當然了,林以灝蠢,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從前林以灝一直熱衷於帶我去見姊姊和洛洛,我從來沒發現端倪。我和林以灝坐在窗台上,一直待到零點,滿天的烏雲,在黑夜裡也很顯眼。十七歲的生日過的很不愉快,我很難過,因為我喜歡的男孩子,並不喜歡我。隔天清早,我去醫院看洛洛,洛洛剛動了闌尾切除手術,身體很虛弱。我去的時候病房裡隻有她,她看見我,伸出手要我抱她,我怕碰到她的傷口,不敢把她抱起來。洛洛睜著大眼睛委屈地看著我,說:“小姨,洛洛生病了,醫生用刀切開了洛洛的肚子,洛洛當時害怕會死掉,很想再見一次小姨,媽媽說小姨在上課不能過來。”她說的我心裡特彆難受,我親了親她肥嘟嘟的小臉蛋,愧疚地說:“洛洛,對不起,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滑滑板好不好?”聽到滑滑板,洛洛瞬間又變得開心起來,讓我答應一定要給她買哆啦A夢的滑板。我從包裡掏出保溫桶,裡麵是師娘熬了一晚上的山藥排骨湯,她讓我帶過來給洛洛。保溫桶打開,裡麵的香氣立刻溢滿了整間病房,師娘廚藝好極了,做出來的食物營養又美味。洛洛歡喜地等待著我把排骨盛進碗裡,我給她戴好三角巾,吹涼了湯正準備送進她嘴裡時,姊姊進來了,手裡拿著她剛剛出門給洛洛買的粥。我和姊姊對視了一眼,姊姊走到我麵前,問:“歆午,今早不用練聲嗎?”我避開姊姊的視線,回答:“師娘同意我過來的,她讓我晚點再去。”姊姊走到病床前,看了眼我端著的碗,問:“湯是你師娘做的?”我點了點頭。姊姊把碗拿走,說:“洛洛現在不能吃油膩的東西。把它拿走,我買了粥。”“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可以吃。”我說。“我不想讓她吃。”姊姊說著,把碗裡的湯重新倒回保溫桶,轉身要遞到我手裡,說,“拿走吧!放這兒我扔了也浪費。”“為什麼?”我不理解,問道:“你就那麼討厭師娘嗎?師娘哪裡得罪你了?”“沒有,歆午,你誤會了。”姊姊平淡地回答著。“我沒有誤會,你到底哪裡看不慣師娘?師娘對我那樣好,你乾嘛排斥她嘛?”姊姊沒有給我解釋,她把保溫桶塞回我手上,“回去練聲吧!還有快要考試了,這段時間你認真複習彆往我這裡跑,洛洛有我照顧就好。”洛洛聽見姊姊攆我,癟嘴哭了起來,不讓我走。我心裡對昨晚的事有芥蒂,雖然是林以灝一廂情願,可姊姊此刻的態度也讓我感到失望,我回姊姊:“我來看洛洛又不是找你!我要是師娘,我才不會理你!”“那你彆理啊!”姊姊立刻把話接了過去。我瞪了她一眼,在洛洛的哭聲中,飛快地離開了病房。有時我特彆不能理解姊姊的這種固執,無論是師娘還是林以灝、林叔叔,大家都對姊姊好極了,姊姊就沒給人好臉色看過。我七歲那年師娘帶我離開福利院,我抱著師娘的腿又哭又鬨,要帶上姊姊一起。師娘也邀請姊姊和我一起回去,向姊姊保證會把她當親生女兒照顧,可是姊姊說一不二,她說不要,九頭牛都拉不動。接下來的幾天我沮喪極了,演出排練時一直沒辦法進入狀態,對董小澤的嘲諷也無心回嘴。巡演即將開始,除我以外,大家都已準備就緒,最後一輪排練時,我連陶金花的唱詞都忘記了,引得一眾前輩不滿,這次去南方,要和很多戲班爭名次,大家都非常重視。我是靠著師娘走後門進了戲班,師娘從一開始就對我進行重點培養,那時候大家對我剛來梨園就挑大任的行為很不滿意,董小澤四歲開始學唱戲,十一歲才有了正式上台演出的機會。所以梨園裡的師兄師姐們,開始時都有意無意地排擠我。師娘用了好幾年時間,戲裡戲外對我嚴格培養,才發展到現在,讓我真正融入這個大家庭。而現在的我,拿前輩的話來說,就是有點小成績就飄飄然、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大家。對於我在關鍵時刻頻繁掉鏈子的行為,師娘也很生氣,她頂著壓力,說我如果繼續維持現狀,就不讓我演主角了。我精神緊張,心想這樣也好,眼下我實在沒心思去南方演出,搞砸巡演會更糟糕。我就和師娘還有前輩們說,我願意主動把我的角色讓給祝孟師姐,她是梨園裡最認真刻苦的人,即便陶金花這個角色沒有給她,她一樣每天在練習《打豬草》,練習到晚上最後一個回去。師娘覺得我是在意氣用事,不讓我這樣做。我躲到衛生間,矯情地認為自己受了委屈,哭花了臉後無意識地抬起寬大的袖袍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臉上的粉底腮紅,一股腦地全部沾到新定製的白邊戲服上,真是禍不單行。傍晚回家,我被勒令去陽台罰站。站在陽台上,這次沒有要背的課文,我心思重重又百無聊賴地盯著對麵的陽台,猜想那個房子,大概是那個憂鬱的維吾爾小孩不常住的家。我有點期待,再看見他從裡麵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