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的溫度非常高，整個大廳在一瞬間熱得仿佛鍋爐。楊青鬆先從衣服開始燃燒，短暫的慌張之後就是皮膚，頭發，然後是血肉與骨頭，短短幾分鐘，人就燒焦了，在地上拚命地掙紮呼嚎。除了喻嫋嫋，其他人都像見慣了這個場麵，連救火的都沒有，而喻嫋嫋潑上去的那壺茶還沒接近楊青鬆的身體，就被高溫蒸騰成了水蒸氣。很快，楊青鬆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成了一灘灰燼。喻嫋嫋的指尖在微微發抖，她茫然地回頭看了沈沉風一眼：“怎麼……怎麼會這樣？”楊青鬆雖然跟她沒有深交，可這人舉手投足間都表現出了一種純讀書人的稚氣，坦率直接，甚至有點好笑，他談不上什麼好人，卻也絕對不是什麼壞人，居然就這麼死了，平生所留，隻有地上這一抔灰燼。“是我沒有跟你解釋清楚，”沈沉風將手擋在喻嫋嫋的眼前，阻止她繼續看下去，“進入這個世界的我們是生魂，而軀體則留在現實世界，陷入假死狀態……楊青鬆他人在醫院，想必已經診斷為腦死亡，夏天的遺體又不能停放太久……”喻嫋嫋已經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也就是說楊青鬆是在屍體焚化爐裡活活燒死的！“無論是靈魂的消亡還是軀體的消亡，人都會死。”沈沉風歎了口氣，“我希望你的軀體停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至少回去之前不要出事。”喻嫋嫋苦笑一聲：“現在看來，無牽無掛倒是件好事。”本來大家就沒什麼胃口吃早飯，再加上楊青鬆的事……草草就散了。女主人本來打算將地上的灰掃一掃，也攏到後院去。這劉府後院的屍體數量已經不能按常規揣度了，林林總總可能比想象中的還要多，喻嫋嫋實在不想楊青鬆唯一留下的痕跡還被這麼草率處理，所以趕走了女主人，要自己想想辦法。“你想了也沒用，這裡的東西是沒辦法帶出去的，”沈沉風道，“更何況他的家屬已經拿到骨灰了，就算重量上有所欠缺也沒人知道，何必增添他們的痛苦。”“你放心，我隻是想找個地方將他埋了，”喻嫋嫋苦笑，“舉手之勞而已，在這個自身難保的地方裡，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這樣了。”喻嫋嫋並不會悲天憫人，她自小成長的惡劣環境也容不得她悲天憫人，其實說起來，不過是有些物傷其類罷了。她跟楊青鬆都是新人，尚在摸索適應並被同伴利用，楊青鬆一死，喻嫋嫋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得跟這些老油條們周旋了。她連沈沉風都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那好吧，”沈沉風並沒有阻止她，反而道，“我跟劉堯陪你去，等下了葬再乾正事。”“謝謝。”喻嫋嫋應道。埋了楊青鬆，沈沉風提議去劉府的後院看看，畢竟那兒堆放的殘骸無數，而那新郎卻至始至終沒有出現……十之八九已經死了。喻嫋嫋也沒有反對，隻是一路上話少了很多。劉府是當地的大戶人家，整個宅子的占地麵積相當廣，而這裡頭後院又是最寬敞的，原本用來種些花草，這時候卻成了堆埋屍體的好地方。這股腥臭腐屍味多遠都聞得到，幾乎整個劉府都籠罩其中。不過才幾天的磨礪，喻嫋嫋都快習慣這股味道了，但即便如此，眼前景象帶來的衝擊力，還是讓她十分難受。喻嫋嫋已經將自己的推論告訴了沈沉風，沈沉風也早在懷疑劉府裡處處存在的細節，可正麵看到這麼多屍體，才算證實了喻嫋嫋的猜測。劉府的整個後院都是由屍體鋪成的，裝著肉塊的竹籃筐堆放在模糊的血肉上麵，幾乎填得滿滿當當。這些人裡有賓客主人，也有幫傭廚子，更有不少穿著現代衣服的外來人，從凹凸不平的地麵上可以看出，劉家的人一開始還知道挖坑掩蓋罪行，到最後已經厭煩了，隻把自己人收拾好，等著下一輪的複活。整個場麵慘不忍睹。喻嫋嫋下意識地將大門闔上，低聲問沈沉風：“我們真的要進去嗎？”看這個死亡數目和堆放方式，就算有什麼關鍵線索藏在裡麵，估計一天兩天也翻不出來，怪不得這後院這麼大的目標，卻沒人查找過。“進去，”沈沉風道，“除了新郎我們還要找一下小女孩兒的屍體，我已經答應了她，在這個世界裡毀諾可是會死的。”劉堯這孩子胃口是真的好，這麼個蒼蠅橫飛，蛆蟲遍行的地方，他還能開心地啃著蠟燭糖：“我記得那天裝她屍體的籃子上有塊青色的印，還挺大，應該不難找。可新郎怎麼辦，彆都化成膿水了吧？”“……”喻嫋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再說話，怪惡心的。”“新郎穿的肯定是喜袍，找一找紅色衣服。”沈沉風囑咐一聲，三人回大廳找了口井，打點水沾在布條上，捂著口鼻進了後院裡頭。“哇……這個味道，”劉堯給熏得直冒冷汗，“我感覺這劉府的井水裡都有腐屍味了。”劉堯的記性是真的好，喻嫋嫋很快就在角落裡找到個有青印的筐子，裡麵收納著一副小孩子的骨骸，雖然幾天過去，腐化程度又加重了些，但勉強還能看出個樣子。沈沉風將匣子裡的內臟填了回去，過程惡心得喻嫋嫋差點將隔年飯都吐出來，但至少也算送走了一個麻煩，解決了一個問題。新郎還是沒有找到，這堆屍體裡穿紅衣服的本來就不多，男性更少，唯一一個還是騷紅色的西裝……怎麼看都屬於外來人。對於楊青鬆，喻嫋嫋還能發發善心，可對於這龐大的屍堆來說，就實在有心無力，隻能麻木地關上後院門，讓他們繼續在這兒腐化。轉眼又要到十二點了，大家都沒找到什麼線索，情緒難免有些低落。這個世界的人還剩下八個，見識到他們昨晚的喪心病狂後，喻嫋嫋也沒什麼心思繼續打掩護，所以很大可能這些人今天就要死光。他們一死，雇主就要開始殺外來人，也就是說明天是死線，因為誰也不敢肯定自己能逃過雇主的追殺。隨著時間的臨近，他們大部分人已經聚到了大廳裡，門緊緊關著，劉府剩下的人是不可能再進來了，但關於喻嫋嫋的死活，他們還在商量。喻嫋嫋蹲坐在角落裡，看著沈沉風和劉堯正同人爭執什麼，現下看來，她的命反而由不得自己做主。“回客房吧，”沈沉風歎了口氣，看起來甚至有點委屈，“我……說不過他們。”喻嫋嫋差一點就擼起袖子大喊一聲“放著我來”，畢竟她自小吵架從沒輸過。可現在離十二點隻有一刻鐘了，要是不抓緊時間，喻嫋嫋覺得自己隻有兩個下場：一是回去的路上遇到雇主，被片成刺身；二是留在大廳，十二點後被人扔出去片成刺身……所以她也委委屈屈地點了下頭：“好。”喻嫋嫋沒有想到的是，沈沉風和劉堯也跟著她回到了客房。雖說留在大廳不見得安全，但陪在喻嫋嫋的身邊肯定是死路一條，畢竟雇主殺人的順序擺在這兒。它要是帶點腦子，就會先殺劉府剩下的八個人，隨即就是喻嫋嫋，再接下來直接可以砍了沈沉風和劉堯。“我在地上用朱砂畫了一個圈，你待在裡麵不要出來。”沈沉風叮囑道。“……”喻嫋嫋感覺自己是唐僧那樣的保育物種。氣氛變得十分緊張。畢竟昨晚的事後，誰都不知道雇主會以什麼樣的形態出現，而喻嫋嫋作為戰鬥在一線的人員，明顯感覺到雇主越來越厲害，彆說是沒車的時代，就算有車也不一定跑得了。“大佬，”喻嫋嫋蹲在圈子裡玩泥巴，“這朱砂是誰都可以用，還是隻有你能用啊？”“你還記得我說過，不管是誰，隻要在這樣的世界裡活得久了，總能得到一些能力嗎？”沈沉風就坐在她旁邊。隻要喻嫋嫋不死，他跟劉堯就沒事，所以保住喻嫋嫋是最好也是最簡單的辦法。天已經黑了下來，雇主正在大宅子裡到處殺人，時不時能聽見一兩聲的慘叫。在這種極端緊張的環境下，倘若不想辦法調節，自己人會先崩潰的，所以沈沉風才騰出心神來回答喻嫋嫋的問題。“所以，這是你的能力？”喻嫋嫋反問，她囁嚅了一聲，“不知道我會是什麼能力。”“彆太指望它，”沈沉風苦笑，“這些能力全部治標不治本，就像你身前的這道朱砂圈……風吹會散，雨打會散，血浸會散，並且隻防雇主。”“……”怪不得沈沉風隻用來應急。腳步聲在靠近客房，斧頭砸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發出鈍響，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天很黑，客房裡沒有點燈，喻嫋嫋隻能瞪大了眼睛，想從窗戶紙和門縫裡瞥見一點外麵的情況。她的心跳如擂鼓，耳膜震得生疼，隨即聽到了一聲——“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