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有生命。人有人命,貓有貓命,樹有樹命。所謂生儘死來,乃是命數已儘。無論是誰,從生到死,都有太多次和死亡擦肩而過。而醫者救死扶傷,把生儘者從死亡的路口拉回來,被人稱作醫生或者大夫。這個過程被叫做由生向死。事分陰陽兩麵,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而由死向生,卻不被世人所知。這個過程同樣有人在拯救。生者往死,有醫在救。死者往生,同樣有醫在救。但兩者是個極端對立,前者乃是阻止向死,而後者則是推動輔助向生。而我是一名由生向死的醫生,卻命數如織,在一次沒能挽回生命後,自己也差點死掉,很不幸的成為了一名由死向生的陰醫!事情發生在零八年大地震後。那年全國各地的醫院裡都轉的有遇難的幸存者,我所在醫院也不例外。雖然我剛從醫大畢業,參加工作才一年,但由於實習期間,各項成績都很優異,再加上我家世代行醫,所以上手很快。在這個正直用人之際,我們科室的主任也讓我開始主刀,給幸存者做手術。連續三天的手術,從我手上活下來的人也有幾十個,主任很欣慰我做出的成績。我也為自己能救活這麼多人,而感到驕傲,自豪。可就在第四天的晚上,我主刀的那場手術,出事了。那是一名受傷極重的女孩兒。一根拇指粗的鋼筋,從她左胸穿透後背。右腿已經被混凝土板壓斷了,滿臉是血,看樣子是頭破了。看到她時,我的心裡悲痛又著急,到現在我都忘不了,女孩兒虛弱的攥緊我的手,斷斷續續的求我救她。“救,救救我,我馬上要結婚了,我,我不想死。”她傷的太重了,鋼筋已經穿透了心臟旁邊血管,隻要取出鋼筋,她必然大出血,生命就此結束。可不取鋼筋,她依然會死。和她配型的血已經輸進她的血管,我和幾名醫師快速的討論了一個手術方案——切斷血管,做個搭橋,再取鋼筋,等恢複一段時間在做手術,把血管的搭橋取了。整整做了六個小時的手術,鋼筋取了出來,手術很成功!就在大家高興的時候,護士驚叫,心電監護儀上,她身體的各項指標突然停了。這表明,她已經死了!手術室一片死寂,所有人眼神中都露出哀色,有護士已經蹲在地上哭了,很傷心。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手術很成功,可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死了。死的很突然,沒有任何征兆。不管不顧,快速的給她打了一針腎上腺素,雙手拿著電擊器,嘭,嘭,嘭,不停的在她胸前輕放,急拿。一遍,兩遍,三遍,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來了幾遍,直到旁邊的崔醫生把我拉住。“張醫生。”他搖了搖頭。大家一個個從我身邊走過,拍了拍我的肩膀,給我一個肯定的眼神。他們知道,這是我主刀以來第一次遇到的死亡。我抱著頭,緩緩的蹲在地上,很想哭,可哭不出來。心情怎樣,我描述不出來,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傷心,痛苦,難過,自責的一個晚上。直到護士拿來白布,將她抬上手術推車,我才站了起來。“你們都休息去吧,讓我來吧。”我推著她進了醫院裡臨時斂屍房,裡麵空蕩蕩的死寂,遺容師已經下班了,我慢慢的將白布從她身上拿了下來,露出她已經變得蒼白的臉。我用把她脫的一絲不掛。沒有絲毫邪念,隻想為她整理遺容,想親手送她一程,讓她美美的去天堂。雖然我不是專業的遺容師,可也清楚這裡邊的所有流程。把她的全身擦的乾乾靜靜的,又把傷口全都處理了一遍,拿著遺容師的化妝盒,很細心的將其掩蓋,讓她看起來更加完美。做完這一切,我找了一套女孩兒的黑色壽衣,幫她穿帶整齊。她的睫毛很長,臉蛋很美,很安靜的躺在床上。“對不起……”我哭了。“聽你說你快結婚了,你這麼漂亮,男朋友一定很帥吧。他一定也很愛你,我能看出來你很愛他。”“對不起……”“對了,你如果不嫌棄,我就當成你的男朋友,咱們就在這裡舉辦,隻屬於你們兩人的婚禮吧!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啊,你稍等……”我像個傻子一樣忙碌著,跑回辦公室拿了一束花放在她的手裡,又倒了兩杯水,以茶代酒,我挽著她的手臂,喝了她男朋友的,把另一杯倒在地上。又折了花,做了花環和戒指,慢慢的為她帶上。我自己也帶了一個花戒指,拉著她的手蹲在她旁邊,微笑的看著她的臉。我想,她應該很開心。“你為什麼不救我!”突然,我耳邊響起了女孩兒怨毒的聲音。我嚇的打了機靈,可看到她安靜的臉,搖了搖有些發沉的腦袋,暗道最近實在太累,又加上今晚傷心過度,都出現幻聽了。“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你的家人,也找到你的男朋友,讓他們來看你!”我又開始絮絮叨叨的和她說話。“我已經求你了,你為什麼要我死?”死寂的斂屍房,一下子變得冰冷刺骨,像在太平間裡一樣。我的其他思緒瞬間全無,整個人在這一刻變得十分清醒。我沒有聽錯,一定有人在說話!“誰?出來!小芳嗎,你怎麼可以開遇難者的玩笑!”沒有人回答我,也沒有人出來。我在猜想是護士小芳的同時,心裡也出現了另一個我,那不是小芳,聲音不對!分明是旁邊的死去的女孩兒聲音!“嗚嗚嗚……我要結婚了,你為什麼還要我死?你是不是不想救我?”我不寒而栗,渾身的毛孔瞬間全部縮緊了,大聲的喊道,“誰啊,在這種開玩笑,我可要生氣了啊!”我路過一具又一具屍體,在一百多平方的斂屍房裡四處尋找,床底下,桌下,門口,門外,櫃子裡,窗簾後,沒有,什麼都沒有,這裡隻有我一個活人!我不相信的又跑到窗前,快速的打開窗戶往外看,打開後我才想到這是八樓,怎麼可能有人藏在窗戶外麵。被我關到一半的窗戶,停了下來。我的手有些發抖,我驚恐的看到窗戶上倒映著,一張蒼白而又好看的臉,是那個我沒救活的女孩兒!我喉嚨發乾,想喊什麼卻發現什麼也喊不出來,硬著頭皮,梗著脖子,很機械死板的緩緩轉過頭。那個已經死了的姑娘,穿著我給她黑色壽衣,坐在床上,半轉著身體,正扭著頭盯著我,她被我塗了紫紅色口紅的嘴,緩緩的一張一合。“是你,是你殺了我。我能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