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陸家,已經淹沒在一片白色之中,在忽明忽滅的月色之下,微弱的燭光透著一股森然的味道,白綢在風中爪牙舞爪,地上未燃乾的陰紙也在四處打轉,周圍更是彌散著刺骨的涼意。譚辛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會跟葉笙單獨出行,說是結伴,實則是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且兩人相距差不多有幾丈之遠,實在沒有同行的感覺。其實此番,他們是偷偷進來的。“白天在池塘邊,我發現有奇怪的鞋印。”譚辛道,“那些印記殘缺不全,我想是因為凶手在將死者撈上來時,殘留的水四散於地,後踩在上麵留下的。雖然鞋印零零散散,並不齊全,可還是不難看出,那些腳印的主人,不止一個,起碼——”譚辛頓了頓,“有三個。”“當時我沒說,是因為覺得陸家有異,便不想打草驚蛇。”葉笙點頭:“嗯,你做的很對。”“形狀細窄,僅約五寸,女子的鞋印無疑。至於這兩個——”葉笙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被譚辛用火折子照亮的鞋印,“前者,不會短於八寸,寬約三寸,後者比前者窄些,可長度卻相差無幾,應該都是出自男子。”其中這些鞋印都是斷斷續續、有所殘缺的,長度很難把握,隻能靠模糊的輪廓來簡單判斷。“你看。”譚辛蹲著身子,有些吃驚地指著那一前一後相鄰的鞋印,“看寬度,這兩處應該是同一人的,卻深淺不一,你仔細看前麵的,明顯要比後麵深些。”葉笙一看,果真,不僅這兩處不一樣,前麵與此相連的也是如此。“此人腿腳存在問題,應該是個跛子。”葉笙聲音淡淡道。譚辛點頭:“這倒是個不錯的線索。不過徒手就能將死者強行按入水中,非力大者為,就是多人合力者為,無論如何,這三人恐怕都和陸姿的死脫不了乾係。”譚辛抬腳繞到假山後麵,足足看了好長時間,才自言自語道:“芍溫躲在這裡究竟有何目的?”假山被堆砌而成,不是很高,擋人卻是足夠,而且此處還彆有洞天,因為除了另一側的鵝卵石小徑,這邊還有未鋪的小路,說是小路,其實隻不過是條凹凸不平的泥地而已,行不過幾步,就被一叢鬱鬱蔥蔥的竹子給擋的嚴嚴實實。無路可走。那竹子纖瘦地立在一起,葉子卻很繁盛,好大一叢,根本無從看清在被這些竹子遮擋的儘頭是什麼模樣。譚辛腦中冒出一個念頭:“大人,她會不會是從那邊過來的?”葉笙神色間不見喜怒:“我們剛到後園時,她還不在。”“所以……”譚辛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裡邊,或許真的可以走。”說到這裡,她想了一會兒,認真地看向葉笙,“大人,您先在這邊候著,我去去就來。”葉笙沒有回答她的話,譚辛便以為得到了默認,毫不猶豫地轉頭往竹林中邁去,竹子生得格外茂盛,縫隙間勉強隻能容下一人,而且有些竹竿上還不高不低地纏繞著其他的草,在這樣的環境裡走一遭,身上必然會被弄臟,像他這般養尊處優之人,應該是很難接受的,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她才決定自己進去。譚辛放輕腳步往前邁去,剛走兩步,便感覺後麵傳來腳步聲,她回頭,卻撞上一雙比黑夜更加幽深的眼。她大驚:“葉大人……”葉笙完全不理會她的驚訝,低聲道:“走。”譚辛收起心中的訝異,轉頭繼續摸索前行。裡麵太黑了,月光又極為黯淡,隻能靠著微弱的火折子來照明。“大人,你覺得芍溫這個人,有嫌疑嗎?”在這裡麵走路格外艱難,譚辛一手左手扶著竹竿,右手執著火折子,低聲問著身後一直沉默的人。“或許。”譚辛聽見聲音是自頭頂處傳來的,這才發現,葉笙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的身旁。譚辛不自覺地往旁邊移了移,儘量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既然葉笙如此討厭於她,她又何必討人嫌呢。她又問:“那麼,陸舉善呢?”陸安和陸婀的那番話實在奇怪,她不相信沒人懷疑。葉笙這次沒有立刻回答,隻微微抿起薄唇,似在思索該如何回答。周圍本就寂靜,卻因為譚辛的問題而變得格外詭異。陸安和陸婀的那番話,格外清晰地在印刻在他們腦中,他們明明知道,陸家的關係不像表麵上那般簡單,可這個近乎荒唐的猜測,在不到萬不得已時, 還是沒有人願意去提及。“在案子真相大白之前,任何接觸過死者的人有嫌疑,陸舉善、芍溫、那個跛腳的男人,甚至是陸家的所有人都脫不了乾係,在未找到十足的證據之前,你這麼想,其實並沒有錯。”葉笙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沒有絲毫情感,可在譚辛聽來,心情卻不由地微妙起來。或許是從未被這個人肯定過,突然這樣,反倒有些不習慣。如此一來,譚辛心裡的顧忌褪去了一層,不由地多說了一句:“陸婀的那番話實在是令人深思,聽她的意思,她們姐妹兩個以及陸太太,和陸舉善的關係並不樂觀。”葉笙邊走邊道:“或許。”他示意譚辛往前看,譚辛將火折子往前移了移,眼睛突然一亮。透過影影綽綽的火光,她隱隱看到竹子的儘頭,竟藏著一個甚為破落的院子,用‘藏’字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隻見那院子被雜草圍得嚴嚴實實,甚至還殘留著半人高的枯枝敗葉,想來是久經年月,輪回了無數次,此刻正努力的再次破土發芽。二人從竹林間跳了出來,葉笙理了理衣裳,慢條斯理地抬步上前,譚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並無不滿的意思,才放心地跟了上去。譚辛收起眼中的訝異,道:“這座院子久經修葺,看來早就不住人了。”葉笙搖頭:“不,這裡住人。”譚辛不解:“雜亂成這副模樣,還住著人?”“你看那邊。”葉笙指著西邊的一口方井,修長有力的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弧度,又重新攏如袖中。不得不承認,葉笙這個人天生帶著一股淩厲流暢的氣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那口方井的旁邊端放著一木桶,月光之下,那桶上幽幽泛著冷光,桶裡滿滿當當的裝著水,水上還瓢著一口瓢,因為有風,那瓢早桶中四處打轉。“擺的端端正正,水還是新打的,可是……”譚辛很想說,既然有人住在這裡,為何不將這裡收拾一番呢?如此荒涼模樣,哪裡像是住人的地方?實在是可疑。葉笙補充道:“不過,現在人不在屋子裡。”他抬步上前:“進去看看。”譚辛壓下心中的好奇,默默地跟了上去,直到踏進屋子之後,才微微怔了片刻。這是屋子格外窄小,裡邊還被簾子隔了裡外兩間,可東西顯然被收拾過,吃喝用具雖不是頂好,到底還是懼全,甚至角落的那個米缸裡還存有米糧,起碼能夠讓人相信,在這裡,確實能夠生活下去。譚辛不知道該說什麼。從這個院子通往外邊,隻有一條出路,那就是竹林,可既然這裡住人,又為何要將路堵住呢?看上去那些竹子的年頭不短了,陸家人這樣做,究竟是不是有意的呢?有又或者說,這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那麼住在這裡的人又是誰?陸家人對此究竟是不是心知肚明呢?芍溫若真是從這裡出去的,那麼這個人,同她又有何關係呢?無數個問題侵襲著她,迷霧好像越來越濃了,想要撥開,並不容易。兩人在裡麵轉了一陣,能看的都看的,不能看的也都看了。一陣沉默之後,不遠處突然有喧嚷聲傳來,那聲音此起彼伏,甚至還夾雜著哭聲和尖叫聲。譚辛直覺不妙,擔憂地看了葉笙一眼,見他眉毛動了動。“走。”譚辛跟在葉笙後麵,加快步伐,艱難地穿過竹林,好不容易出了林子,就看見不遠處火光衝天,她看到了神色慌張的陸舉善,還看到了神色惶惶的陸安,以及在眾人簇擁中……被鮮血染紅的人。她用力地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卻始終驅散不掉心中得恐懼。那個血人她認得的,是陸姿的妹妹,陸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