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得卻沒聽這二人嘀咕,腦中仍未想明白,實在不想再費腦力去管彆人碎嘴。對方天戟來說,阿夏說與不說,說的什麼,都無法改變十得隻是個神婆的事實。古來巫祝、陰陽皆是騙人的,就看你如何騙,騙得真不真。所以他對十得並沒有阿夏這般殷切的敬畏,左右眼再怎麼瞧,都是個裝神弄鬼的丫頭片子。他不相信死人還能說話。“阿夏,死者身份查清楚了嗎?”十得起身往警局方向走,並沒有把衣服還給方天戟的意思。“還沒有,已經張貼了告示,沒有人來認屍。”“不大妙啊......不大妙......”十得如此念叨著,卻也沒說究竟是什麼不大妙。但是能讓她感覺不妙的,必定是大事。阿夏因此感到有些緊張。再看十得,瞬間換上了悠然自得的神情,甚至請他們二人去說書的茶館喝了茶,絲毫不見急迫的樣子。雖說找不到死者家屬,就沒有人來要求警局快速破案找出凶手,沒有多大壓力,可十得向來對自己有要求,今日這麼悠閒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說書的先生清了嗓子,醒木往岸堂上一拍,正開口說道:“書說上回......”隻聽得阿夏道:“十得,你閒著來這聽書,是不是胸有成竹,曉得那個死人是怎麼回事了?”十得搖頭。“那你怎麼會來聽書呢?”十得揚起了巴掌,見著十得脖子上的紅線,阿夏識趣的縮了脖子。說書的睨了兩人一眼,頓了頓,再次開口:“上回書說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等著提價呢?我......我沒敢給科長說......”話音剛落,又挨了幾記眼刀。阿夏是個沒眼力見的,以為自己聲音小的很,直到說書的拿著醒木走到他麵前,問他:“要不你來說?”被人轟出茶館才算完。“服了你了。”十得沒聽成話本,頗為惱火:“今天正要說到精彩的地方,含冤的老農要去刺殺欺壓的官員,全叫你攪和了!”“你記著,我來聽說書,是因為我想聽了,不是因為什麼胸有成竹曉得凶手是誰了。”她邊走邊道:“一天了你都沒找著死者家屬,不曉得人家的身份,我怎麼查?當野屍往上報得了。”嘴上這麼說,可畢竟已經收了死者的東西,她還怕被張隸當野屍處理了,如此說隻是圖個嘴上痛快。摸著荷包裡的黃銅鈴鐺,十得眉頭漸緊。到底是真不好辦,不知道死者身份,就沒法從死者身邊人下手,江麵飄出一具連從什麼地方落水都不知道的浮屍,誰砸手上都疼。偏偏滿打滿算,她聽了三回屍音了,還是沒能將死因聽明白,隻知人是淹死的,如何淹死的,淹死在什麼地方,聽不清楚。“你急也沒用,”方天戟一路無言,忽然開口道:“死得這麼奇特,女鮫人三個字早就街頭巷尾人人皆知,也沒人來警局報案認屍,興許,死者根本不是閬中人。”阿夏似懂非懂,心裡迷糊得很。“從前十得娘子都能破案的,比這還奇的案子都有!”這番誇讚聽得十得問心有愧,隻要聽不出死者是在什麼地方死的,十個十得也不頂用。三人一言一語,不知不覺又走回了魚市。今日趕集,賣魚的也比前兩日多,漁夫打了魚,願意在這一天拿來賣,其餘時間賣給魚販,能得個不錯的價錢。自己打魚來賣的漁夫都有一個木板製成的木箱,這種箱子一般為長方形,隻齊小腿高,接縫處用桐油和石灰製成膩子敷一層,待膩子乾後倒上水,即可裝上打撈上來的活魚,在街邊叫賣。見著水,十得本能的多瞧了幾眼。“阿夏,這裡的魚販,都詢問過了嗎?”她問。“這你得問方天戟,我昨天......沒跟著你們來啊......”換言之,他根本不知道。再看方天戟四處飄的眼神,十得歎了口氣。魚市的人較昨天多了許多,多是出閣少婦,挎著個籃子,買了些蔬菜,又來買條魚。籃子裡都是菜心,最嫩的地方,一看就是挑挑揀揀的產物。這樣精打細算的女人往往在任何地點都是一如既往的精打細算,挑魚時要將魚逮出水麵仔細瞧一瞧,有沒有哪裡受了傷,或是缺了鱗片。惹得漁夫怨聲連連,驚得水中的魚四處逃竄,一躍而起,又“啪”的一聲落回水中。“啪。”“啪。”“啪。”十得停住了腳步,伸手扯了方天戟的衣角。“怎麼了?”“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方天戟豎起了耳朵,入耳儘是嘈雜,魚販叫賣,婦女討價還價。流水嘩嘩,殺魚刀錚錚,隻有市井聲而已。“聽見了。”方天戟回答。十得目光灼灼的望著他,猛一拍他的後背,樂道:“我就知道跟魚有關!”她這番自說自話,叫方天戟和阿夏為之一愣,方天戟再次問阿夏:“她神經兮兮的高興什麼?”阿夏這回也不懂了,隻得搖頭跟在她身後,往賣魚的漁夫攤位去。正值烈日當空,漁夫與婦女爭得唇乾舌燥,就為幾個銀錢。漁夫說得激動了,手拍著木箱邊緣,梆梆作響。木箱裡的魚兒在水中竄動,不時躍出水麵。十得氣勢洶洶走向前,不像來買魚的,也不是惡霸收銀的樣,倒叫為了幾毛錢爭紅了臉的漁夫和婦女停下來,木噔噔的望著她。隻見十得走到木箱邊蹲下身來,猛的將自己的頭埋進水裡,兩手不停拍打水麵和木箱邊緣,驚得魚兒瘋狂跳動,更是嚇得漁夫一下跳起,忙對四周道:“不關我的事,我,我不認識這姑娘,我......”方天戟見狀一驚,忙上前將人一把拉起,罵道:“你瘋了!”真想死何必挑人家營生的活計,不想死又整日神經兮兮,這年頭做神婆也這麼不容易了嗎?十得在水下聽得真切,心頭越發欣喜。被方天戟拉起來,一抹臉上的水,抓著他便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了!”“你說什麼?”十得手一指:“我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了!”“哎你這小姑娘怎麼咒人啊!”買魚的小媳婦不樂意了,眼見著就要講下來的價叫這小瘋婆子攪了個黃,無端端還要叫她指著,說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了,自從嫁給那個觸黴頭的短命鬼就處處觸黴頭。她往上抬頭,正要好好說說理,忽地見了十得脖頸上的紅繩,氣焰一下弱了,蚊子哼哼似的道:“這青天白日的,好端端的怎麼咒人呢......”殊不知十得指的是那木箱,隻是她恰恰好蹲在十得手下方。十得聞言斜眼睨了她一眼,還未開口說點什麼,那婦人已經快速收起了挎籃,不管地上掉了菜葉,急急忙忙走了。怕她怕成這樣,真把她當鬼了。“你知道她怎麼死的了?”方天戟收回望向逃走婦人的目光,轉而問十得。“嗯,”十得瞧一眼驚魂未定的漁夫,指著木箱道:“魚箱,她是在裝魚的箱子裡淹死的。”沒有錯,剛才在水下聽到的聲音與屍體上發出的聲音完全一致,掙紮時拍打水麵的聲音,魚兒受驚一躍而起的聲音,以及手拍在木箱邊緣發出的悶響,全部都是一樣。人是被人按在裝魚的木箱中淹死的。“既然是這樣,那還等什麼!”阿夏拉著方天戟往漁夫麵前湊:“有線索了!找出那個賣魚的人不就可以破案了!?”方天戟敲了他的頭,“高興什麼,你知道人一定就是賣魚的殺的?”他覷一眼身側的十得,又道:“她說的話真的可信嗎?”“可信!”阿夏從未懷疑過十得斷案的正確性,因為最後的結果都是她是對的。十得不愛不參與警察詢問和搜集證據的過程。她蹲在木箱旁邊,手在水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劃著,看水底的魚在手下遊來遊去。方天戟和阿夏正沿街一一詢問,她蹲在原處,忽然抬起頭來,雙目炯炯的盯著剛剛被問過的漁夫。十得本就穿著怪異,一根桃木簪斜攏起頭發插在腦後,右邊一條小辮子從左至右繞下,垂在右側臉邊,身上一件寬大的藏青袍子,白得刮瓷的脖子上一條鮮紅的線緊貼著皮肉,左手腕戴一個金鈴。怎麼說,看著像個小道士,又像個小僵屍。叫她這樣一盯,烈日炎炎的,竟也冒了冷汗出來。師娘子十得大名鼎鼎,刨除警局的人,見過她的人卻占少數,多數隻遠遠瞧見過她的背影,各種關於她的傳言五花八門,總也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她。是以這漁夫也是在聽見十得神經兮兮的“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以及方天戟和阿夏的“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說的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之後,才隱約猜出了她的身份。叫師娘子這樣盯著,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好事。漁夫渾身一抖,顫巍巍問她:“可......可是還有什麼不妥?”“老伯,”十得也不客氣,直接問他:“咱們閬中,可有什麼打漁的能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