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屍音(1 / 1)

聽案劄 鰻魚Tech 1748 字 3天前

人死七魄散,三魂滅,爛肉一堆,有口無言,冤屈難辨。而我,能聽見屍體的聲音。……“手提胡琴隆咚響,測字算命我最強。一算天上有月亮,二算海裡有龍王。三算老漢有胡子,四算黃豆出豆漿。寺院裡麵有和尚,深山老林有虎狼。頭發長在腦殼上,太陽出來是東方......”......唱完一曲,花白頭發的老者用柳樹枝沾了餿掉的淘米水,在小孩頭上抖動幾下,蒼老沙啞的聲音緊跟著喊了幾聲:“去嘞!去嘞!”而後拿了一張黃符燒化成灰,和在水中遞到小孩嘴邊,咧著嘴哄他:“來,娃兒,喝了,喝了就好了。”小孩憋得麵如豬肝,死活不願開口喝這碗黑乎乎的符水。小孩的娘急了,掰開他的嘴,將符水“咕咚咕咚”灌進去,嗆得小孩哇哇大哭。“能哭了能哭了!好了!”一股酸味迅速彌漫,小孩咽了口水,狠狠打了個嗝,怯生生的喊娘。“來師父真乃神人啊!”說話的是小孩的爺爺,他千恩萬謝,往來寧手裡塞了一個大紅包。來寧半推半就的收下,叮囑和自己年紀相仿的老者:“記住,娃兒不哭之後,喂他吃些堿水豆腐。”小孩爺爺連連點頭,又送給他一些雞蛋,來寧這才起身,拿煙杆戳了戳坐在人家窗台的女娃。“走了,看什麼?”“進城了。”窗台上的女娃兩眼望著街的那頭,直愣愣的盯著彆家的土牆。“啥?”“前些天打贏的那個,進城了。”來寧明白她說的是前些日子打跑了閬中陳大帥的新晉大帥。聽說那個大帥姓熊,和成都的熊司令有點親戚關係,得了助力,所以三天便拿下了閬中城。這三更半夜的,除了公雞打鳴野狗發瘋,隻剩身後這戶人家小聲說話。閬中城早已進入睡眠,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音。他並不在意女娃是如何聽到新來的軍閥大人進城的聲音的,拿著煙杆催促她:“管這麼多做什麼,左右待兩三個月,又被打跑了。”這種事跟他們沒有一點關係,隻要命還在,該操心的就是柴米油鹽。女娃跳下窗台,拍著屁股上的灰邊走邊道:“東城門那邊,聲音太吵了,我怕我今晚睡不著。”“打起來死了那麼多人,能不吵嗎?”來寧從荷包裡摸出一個黃布包遞給她:“今晚帶著,過兩天找個和尚去那邊念念經,天天晚上這麼吵也不是個辦法......”“端公找和尚,你也不怕砸了招牌。”來寧教導她:“術業有專攻。”“這家人給了多少?”女娃不再多說,轉而去摸他身上的紅包,嘖嘖稱奇:“這麼大一個紅包!來寧老頭你的良心不會痛嗎?”這家小孩白天貪嘴,吃了鄰居家幾口草魚,叫魚刺卡了喉。大人也是糊塗,到了半夜孩子臉快腫成一顆大紫葡萄才發現。來寧一番裝神弄鬼,實際上隻給這孩子喂了一碗醋。魚刺被醋泡軟,咽一咽便就下去了。感謝費拎著響叮當的一大包,實際都是不值錢的銅板,這點錢請大夫是不夠的,請個端公綽綽有餘。來寧不屑的掂量著紅包,嫌棄道:“還不夠幾碗酒錢。”今晚沒有月亮,大街上隻有幾家商鋪門口掛著燈籠,街上吹著陰測測的冷風,兩人的影子在燈籠火光下長長短短,最後縮成一團。女娃走著,忽然停下步子來。在她身側,酒館旁邊的窩棚邊上躺著兩個乞兒。其中一個見著有人,“噌”一下站起來,渾身散發著一股哈喇子的餿臭味,另一個一動不動的躺著,像死了一般。可她沒有聽見任何聲音,證明這個人還活著。女娃借著昏暗的光多看了那人幾眼,衝來寧道:“來寧老頭,你說我是不是朱溫遇著李克用,愁嫁(仇家)?怎麼見著個乞丐都覺著眉清目秀的。”那小乞丐聽見來寧二字,身軀一震,直愣愣的盯著女娃。來寧......若眼前這頭發花白的老者是端公爺來寧,那他身邊的就是師娘子十得?!小乞丐麵露興奮,望向她的目光又帶著一絲懼意。來寧乃閬中有名的端公,端公是何人?閬中能請鬼神能去汙邪之人便稱端公。而十得是來寧的徒弟,身懷絕技,能聽屍音,人稱師娘子。師娘子又是何人?天資比端公還要高上幾分的女子才能稱為師娘子。傳說能成為師娘子的人命格奇特,術法高強,比北方黃白仙更勝幾分,不免叫人敬畏。小乞丐有些怕她,乞丐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時,背地裡叫她屍娘子,認定她是個黃臉婆。師娘子通天曉地,連屍體上發出的聲音都能聽見,會不會聽見他們暗地裡的......誹謗?眼前的女子模樣清秀,眼角有一顆淚痣,約莫十六七歲,神情卻頗為天真。在彆人當娘的年紀還能保有這樣的純真,許是成了師娘子通鬼神不通人事的緣故。她的脖子上係著一條刀口般細長的紅繩,身著深色過膝裙,皮膚本就泛白,更是襯得皮膚沒有一絲血色,恰巧今夜的十得披頭散發,乍一看很是嚇人。想象中的師娘子是個頭頂帶花大紅大綠的老媽子,如今見到了,竟是這樣一個年輕女娃。她身旁的來寧麵相算不得老,卻是一頭亂糟糟的花白頭發,腰間一杆竹煙槍,衣服大喇喇掛在身上,渾身都是煙味和酒氣,倒是符合一般端公的形象——也就是沒有形象。“說的什麼話。”來寧抽著煙,眯著眼去瞧。俯身往前的功夫,十得從他的籃子裡順走兩個雞蛋,嘴上默念著術咒,將雞蛋遞給乞兒。“給,你們倆一人一個。”小乞丐不敢耍花招,乖乖將其中一個放在地上那人身前。麵上笑著,嘴上謝著,心裡卻將地上的人罵了好幾遍。也不知哪裡來的新麵孔,分去了他的一個蛋。“你這丫頭!”來寧來不及搶回那兩個雞蛋,隻好念叨:“我教過你很多次,鬥米養恩,擔米養仇,這年頭的緊要事是先喂飽自己......”十得聽得耳朵起繭,不再理睬,轉身就走。等人走遠了,街頭再次靜下來,小乞丐才偷偷摸摸將那個蛋拿回來。將蛋殼磕出一個小孔,咕咚一口將生雞蛋喝儘,他咂咂嘴,意猶未儘的摸出原本屬於新來乞丐的雞蛋。他正欲敲開雞蛋,忽然聽見腳步聲。幾雙腳停在他麵前,腳的主人個個人高馬大,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小乞丐一抖,雞蛋直接落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碎。“找到了,帶走。”領頭的那人一聲令下,幾個腰間彆槍的漢子立即上前,不由分說的將人架走。一陣輕微騷動過後,夜再次歸為平靜。窩棚裡沒了人影,地上的雞蛋蛋殼漸漸發黑。......從小孩家回到來寧的破屋一定要路過東城門。他們住在城外離東城門不遠的土地坡,就挨著土地坡上的土地廟。十得路過此地時顯得很煩躁,麵對乞兒時的好脾氣消失殆儘,眉間隱有怒氣,卻雙手合十,唯唯諾諾念道:“安靜一點安靜一點......等回去了我給你們燒點紙錢......”新來的大帥還沒接手閬中,此刻連守城門的兵都沒有,東城門除了她和來寧,連個鬼影都見不到。她死死捂住耳朵,槍林彈雨的聲音還是瘋狂的往她耳朵裡鑽,其間混雜著哭喊聲和刀砍在骨肉上的聲音,在沒有人煙的地方顯得尤為恐怖。“人不僅要學會閉嘴,還要學會閉上耳朵。”來寧又遞給她一個黃布包,關切問她:“現在感覺如何?”“根本沒用,”十得把布包還給他:“還是吵。師父,你說人死了就死了,總想弄出點聲響有什麼用?”“因為死得不甘心。”來寧語重心長:“你能聽見彆人聽不見的,這是你的福。”隻是福也分好壞。見她實在難耐,不似裝的,來寧問她:“要不你今晚還是去趙甲木那兒擠一宿?他今晚當值,他那兒總比這裡清淨。”“得嘞!”十得就等著這句話,得了授令,跑得比被狗追的兔子還快,東城門下很快隻剩一個蕭條的身影。閬中牢獄設在城中,十得走到那裡花了一炷香的時間。趙甲木不在牢房,十得熟門熟路的進了獄差房,給自己倒了茶,豎著耳朵聽周圍的聲音。很好,很安靜。等待過程中趙甲木回來過一次,說很忙讓她先等等,扭頭又走了。趙甲木和她都是來寧的弟子,不過趙甲木沒有做端公的天賦,學了十來年也隻是個外門生。前兩年謀了份獄差的活兒,再也沒碰過術法。獄差向來是份清閒工作,今天半夜還在加班,應該是那位大帥進了城的緣故。十得沒多想,趴在桌上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她忽然聽到鞭子抽打皮肉的聲音。猛然驚醒,發現趙甲木和其他幾個獄差已經回來了。眾人一臉疲憊,連招呼都沒跟她打。“怎麼,那邊還是很吵,又來我這兒打劫?”趙甲木見她醒了,秀美一挑,打趣道。耳邊的鞭聲還在響,伴隨著烙鐵貼在肉上發出的“滋滋”聲。她渾身打了個冷顫,答非所問:“你們這兒今天新來了個犯人?”“嗯。”“這麼晚了還在審問?動靜這麼大。”她問。趙甲木倒茶的手一頓,麵色驚懼的望著她,立即站起身來:“不好!”他趕緊推一把其他獄差,“那人死了!”打開關押犯人的門,一股餿臭味混在血腥味中,刺激著十得的神經。鞭聲一直在響,趙甲木拿來油燈照亮牢房內部,十得看見趴在草席上瘦巴巴的人型物,渾身被鞭打得不剩一塊好肉。“你們就這樣......把人打死了?”十得咽了口水,聲音發抖。“十得娘子,你可彆亂說。”一個胖獄差嚇得肉褶抖了抖,“這人是從大帥府領來的,領來就這樣,要不是你說有動靜,我們還不知道他死了!”趙甲木比其他人冷靜一些,他將趴在地上的人翻過來,胖獄差忙上前探那人的鼻息。明知道師娘子聽見的是屍體的聲音,他還是不敢相信。“他......”看清死者的樣貌,十得驚得捂住嘴。這不是剛才街邊的小乞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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