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身體僵住,反應遲鈍半拍。好半天,她才緩神,不自覺輕嘲一笑,搖了搖頭。她不會聽心裡去,隻當徐楷開玩笑。顧行南愛她,怎麼可能啊。顧行南不可能愛她的。江念說:“徐哥哥,你誤會了。”她降下車窗透透氣,逃避說這個問題。徐楷不希望她遇到問題就隻懂得逃避,他還是要說,得說,他勸道:“小丫頭,有時候人太執著不見得是好事,你懂我的意思嗎,放下執念有時候就是給自己一條活路。沒有人是完美沒瑕疵的,是個人都有遺憾。”他意有所指。看了看江念反應,徐楷又接著:“有句古詩不是這麼寫的嗎?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你文采好,理解吧。”江念知道,徐楷是要她珍惜身邊人。她一直都珍惜。但她,配不上顧行南。徐楷說:“念念,雖然我跟顧行南不熟,但我能看出來,顧行南緊張你,他心裡有你。或許,他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何以見得。”江念問。徐楷笑下:“彆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他是心理學行為學研究專家。最後徐楷說一句:“喜歡顧行南就好好跟他在一起,你值得,念念。”沉默好一瞬。沒等到江念回答,徐楷扭頭不經意看江念。江念低頭坐那兒,一動不動的,眼眶紅透。徐楷微怔,心頭因她無聲的眼淚揪在一起,有種立馬停車將她抱在懷裡的衝動。他終沒那麼做。隻是安慰,“念念——”江念意識到失控,抬手迅速抹掉。她嗓音很低:“不好意思。”又扭頭麵對窗外。她不想開口。等過了兩個路口,徐楷才問:“念念,還愛他嗎?”用的是還,不是你。江念張了張口,想說不愛了。說不出口。她可以騙人,但不想欺騙自己。江念說——“愛。”我愛顧行南,我愛他。吸了吸鼻子,心口泛起酸。這種心底裡無望脆弱的感覺,真的難過,無力卻絕望。江念眼淚又掉下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眼睛眨也不眨,就固執的睜著,不肯閉眼。眼淚砸到腿上,滴到手背上。江念閉上眼睛。“我愛他,所以不可能再在一起。”她很清楚,知道她活在現實裡,現實裡是沒有童話的。隻有殘忍。一想起種種,好絕望。突然,有種情緒一開閘就崩潰。江念眼淚簌簌下落,她哭著說:“我原以為我忘了,把所有的都忘了。我去刻意,去逃避,我告訴自己,那是噩夢,隻是個夢而已。可是你的出現,讓我全都記起來了,全都回來了。徐哥哥,你為什麼要出現啊。還有李隊長,你們為什麼要出現!”到最後,她的聲音很顫,也很悲傷,一遍遍痛苦的問徐楷:“徐哥哥,你為什麼要出現!”徐楷也難過:“對不起。”一直跟江念說對不起。江念捧著臉,壓抑著不讓自己再哭,眼淚還是止不住。她揚起頭,眼淚順著臉淌。她的心在剛才,被人撕裂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斷的冒著血水,好痛,她好疼。徐楷緊握手指,又鬆開,他嗓音很低很沙啞:“想哭就哭吧。念念,對不起。”江念逼上眼睛。很久後,江念緩下來。她明白,不是徐楷的錯,是她一直以來麻痹自己。再逃避,終抹不掉事實。江念平靜下來,繼續剛才的話題,她語調不痛不癢,就像剛才哭過的不是她。“你知道的,我不完整了。”江念緊咬著唇,每一個字都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在顫抖:“我是殘缺的,我一生都毀了,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徐楷握方向盤的手全部僵硬。又聽江念說:“你剛剛也說,顧行南天生冷傲強勢。因為他家境好,事業有為,人也優秀。這樣的男人自然要求高,追求跟他匹配的另一半。你覺得,顧行南如果知道了我的那件事,他還會要我嗎?”江念失落的又哭又笑。她搖頭,吸鼻子否定:“他不會要我的。”江念目光發怔,眼淚一滴滴的,“顧行南他不會要我。”徐楷看著江念眼中死寂般的難過,心狠狠揪疼著。一雙手指緊抓著方向盤,臉色緊繃著。他氣自己。那時候怎麼就沒有早去一步啊?!簡直該死!七年前,接到報警後,徐楷是第一個進去的房間。屋裡很黑,白日燈被人破壞砸碎了。他打著手電筒,憑著知覺照向一處角落。隻一瞬,他眼睛就紅了。一個女孩側躺地上,身上沒一件衣服。她光著身體,後背一道道的紅印,傷口很深,夜很多,整個軀體被傷的麵目全非。徐楷雖剛入刑警隊沒多久,接觸的案件有限,但依然能從地上扭曲的木地板和女孩變形的十指判斷出,她在求救,在逃脫,她在被人折磨的時候求生欲有多強。女孩沒死,還留有最後一口氣。徐楷一邊打電話叫120一邊脫自己羽絨服給地上女孩蓋上,剛起身,聽到屋裡有輕微響動,他迅速轉移光線。徐楷沒想到,屋裡還有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女孩!那個女孩被綁在室內柱子上,身上纏著捆繩,雙手被反綁著,嘴上貼有透明帶,眼睛被黑布蒙上了。看不到她長什麼樣,臉被亂糟糟長發遮擋住。徐楷注意到,女孩的上半身衣服完整,但是雙腿裸空氣中,大腿到小腿腳踝,蔓延著一道長長的赫紅刺眼的血跡。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徐楷嘴唇動了動,半晌,艱難的走過去。碰到她肩膀的一刹那,女孩發抖很厲害,很害怕。她喉嚨裡發出低弱的嗚嗚聲,像受傷的小獸,恐懼無助的低鳴。徐楷一個大男人,當場眼淚落下。彎腰撿起地上女孩的粉色羽絨服時,他的手都在抖。不僅僅是因為這麼冷的冬天。傷的很重的叫劉杉。被綁著的叫江念。那時候,江念十七歲。剛剛入大學半年。寒假,她隻是回家。想家了。事情發生後,警方第一時間保護受害人,為了不被外界打擾傷害,沒有對外公布事態。但事情不受控製的發酵,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劉杉送到醫院救治第三天就精神出了問題,人又哭又笑,趁看護上廁所的功夫,精神恍惚的跑到了頂樓,直接跳樓自殺了。因為劉杉是孤兒,沒有父母親人,她死亡的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但江念不同,她從出事後就特彆安靜沉默。一不哭,二不鬨,隻是目光空洞的發呆。徐楷跟李慕沉成立了專案調查組,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把罪犯抓捕歸案,主犯全部落網。這件事,警方沒有通知江家人。江念攔著,不許!沒人再想出事,再想逼死另外一個受害者,專案組答應了江念要求。儘管如此,江念還是痛不欲生。她越是安靜不吭,毀滅性也就越俱大。那段時間,徐楷不停為江念做心理輔導,傾儘心思精力去開導。他擅長心理學跟談判。徐楷跟上頭批假,一直陪伴著江念,日夜疏通一點不敢疏忽,生怕一個不在意,江念就動輕生念頭。徐楷不願意江念跟劉杉一個結局。整整一個寒假,徐楷沒離開江念。除了徐楷,江念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對其他人很排斥。包括李慕沉都不行。一年後,江念好差不多,複學了。之後,沒再回來。偶爾還會跟徐楷通通電話,後來,她單方麵斷了聯係。徐楷找過,但沒什麼結果。他查過江念的戶口,江念的戶主是自己,沒有家人。徐楷後來就沒再查。……等江念緩和些,徐楷問:“是不是記起來了?”“記得的。”所有這些,江念都記起來了。所以,她認輸了。勇敢沒什麼用,爭取也沒有用。愛沒用,恨也沒有用。她再好,也不乾淨。不僅僅輸給的是妹妹江嬈,她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殘酷過往!她十七歲那年,就沒有了未來。“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結婚。”江念扯唇一笑,聲音落寞。她自嘲一句,“沒哪個男人能接受的了。”自己就接受不了。徐楷:“彆那麼悲觀。”聽了心裡不好受。“不是悲觀。”是事實。緩過情緒,江念反問:“換作是你,你能接受嗎?”徐楷沉著答:“我能。”他願意娶。江念搖頭,笑下:“你不會。”徐楷不會的。江念懂什麼是愛情,什麼是同情,她明白徐楷對她更多的是憐惜。憐惜不一定是愛情,支撐不了的,久了,會塌。她也不會要這種憐愛。也永遠不會接受,男人的同情之愛。她不要同情,不要可憐。徐楷明白江念的決絕,他問一句:“顧行南如果永遠都不會知道呢?如果他非你不可呢?你會嫁他嗎?會不會跟他在一起?”江念眼睫顫了下。理智告訴她,她沒辦法回頭了。江念麵色蒼白失血,目光沒有焦點的盯著車窗,她低低的回答:“顧行南愛的不是我,他也不愛我,他心裡的人我永遠都比不過。”江念:“我寧願一個人,好好活著。”也不願做他的備選,成為他日後拋棄的那個。呼了口氣,打開車窗。空氣清新很多。江念眨了眨眼睛,笑中帶淚,眼睛模糊了又清晰再到模糊,她輕輕的說:“徐哥哥,七年前你跟李隊長救過我,放心,我不會輕生的。我比任何人都惜命,我會勇敢點的。”她稍稍落寞的說:“就算不為自己,我也要為我媽媽活下去。我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