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森林便感覺到迎麵而來的清爽涼意,空氣十分濕潤。“噬人之森”前橫著一條水流並不湍急的河流,走過橋便是森林的邊緣了,在橋上抬頭還能依稀看到上方的水壩,雖然已經是許多年前建造的東西,但陳奈亞覺得看起來還是蠻結實的。大部分遊客都在森林外圍遊覽,誰也不敢真的跑進深入的地方。陳奈亞和方想小心地前進,漸漸地喧鬨的人聲越來越遠。當身邊完全安靜下來時,陳奈亞不禁有些害怕,頻頻回頭張望,不知不覺間,竟然變成了方想在她前麵帶路。他走走停停,有時候蹲下來摸摸泥土,然後嗅一嗅。森林的地麵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腐爛後變得滑滑的,森林裡麵倒是比外麵更顯悶熱,像一個天然的大溫室,樹木茂密,路旁還隨處可見一些小蘑菇,有色彩豔麗而嬌小的,也有外表樸素但體型偌大的。“喂……我們是不是走得太深入了?”陳奈亞快步跟上方想,擔憂地問。“隻是因為太過安靜和分不清方向的環境讓你有這個錯覺而已,其實我們現在隻走了不到20分鐘,甚至還不算真正踏入森林呢。”方想說,膽小鬼這時候反而比她還有勇氣的樣子,“我一直看著指南針呢,從樹冠還有樹的品種我還分得清怎麼走出去,如果再深入一點我也要開始做記號了。”“這些技巧是有人教過你嗎?”陳奈亞驚訝地問。“嗯,是……”方想背對著她,沒有回頭,“是有人教過我,小時候。”他沒有說是誰。連向來貪生怕死的膽小鬼都這麼說,自己還縮頭縮腦的好像有點說過不去?陳奈亞開始懷疑起自己來,但這太奇怪了,方想的表現一點都不像他平時的樣子啊!他不是應該哭鬨著要馬上回去才對嗎?!“你不害怕嗎?這森林也太安靜了吧……”陳奈亞隨便找了點話題問。方想認真想了想:“剛才人多還是有點怕的,現在隻有我和你,就不那麼害怕了。”比起森林裡可能會遇到的危險,他竟然害怕遊客嗎?陳奈亞真不知道他的邏輯在哪裡:“那萬一遇到野獸呢?被蛇咬呢?”她開始嚇唬他。“我一直有留意,地上都沒有發現動物的腳印,蟲子和蛇我一開始也很擔心,所以準備了登山杖,一邊走一邊用登山杖敲打前方,可以驚擾蟲蛇。”他說得頭頭是道,陳奈亞這才發現他磨磨蹭蹭準備的東西,還真的有用。“不過,你看我們一直走的其實是一條小徑,這是人走出來的痕跡,會有這樣的小徑就表明經常有人走進來。還有這些粉末……”他用登山杖一指,陳奈亞這才看到地上有一些淡黃色的粉末,隻是被低矮植物的枝葉遮擋了,很不好發現。“這些是驅蟲的藥粉,你說得對,這裡太安靜了,我們走了這麼久卻沒怎麼聽到鳥叫或者蟲叫,甚至沒有動物的痕跡。”方想很不解地思考起來,“難道——”陳奈亞以為他想到什麼,連忙聚精會神起來,隻聽他說:“難道這裡有偷獵者?天啊!陳奈亞我們快走!走!在國外的森林公園,有時候會發生誤傷事件,獵人會把遊客錯認為獵物,然後不小心就射死了——”陳奈亞眼角的神經抽了抽,這時還真的響起“砰”的一聲,方想抱住腦袋趴在地上,放開嗓子大叫:“救命啊——我中槍了!我中槍了!我中槍了嗎?”陳奈亞無語地看著他,有人撥開灌木走了過來,是簡尋。他似乎有些歉意,但語氣也挺嚴肅:“原來是你們。剛才那一聲是摔炮,不用害怕,因為總有遊客會進森林冒險,所以村裡的人組織了巡林隊,我們會用這種摔炮警示他們。”陳奈亞看著趴在地上裝青蛙蹬腿的方想,悲痛地扶額,這蠢樣一看就是做賊心虛,但她馬上又露出燦爛的笑容:“真是幫大忙了!我們迷路了,正不知道怎麼辦呢,你就出現了!”她一邊瞎扯,一邊扶起方想。簡尋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她的話,隻是淡淡地說:“我帶你們出去。”陳奈亞暗暗歎氣,隻得老實地跟著簡尋走。這趟沒什麼收獲,隻能之後再找機會進來了,方想大概跟她想法一樣,但陳奈亞知道他還發現了什麼,因為剛才扶方想站起來時,他在她耳邊悄悄說:“這森林裡,有秘密。”方想和陳奈亞的對話,都通過昨晚偷偷裝在相機套內側的竊聽器,傳到了蘇圖耳中,他戴的是入耳式耳麥,外表看不出來,他一邊聽著森林裡的對話,一邊若無其事地幫忙記錄檢測數據。林教授臉色很不好,因為從數據上粗略估算,這座大壩情況並不樂觀。它荒廢已久,閘門開關都鏽死了,牆體上甚至出現了一些裂紋,雖然不見得短時間內就會發生問題,但必須引起重視。他們都是專業的,都專注在手頭的工作,誰也沒留意蘇圖走開了,他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拿出手機:“是我,你上次提過的小東西,現在給我送幾個來。”電話那邊弱弱地表示:“你說幾個就幾個,我又不是賣蘋果的,而且還在試驗階段,有一定危險性。”“最少三個,我知道你偷偷做了多少來玩。”蘇圖下令時決絕得不像高中生,“東西讓‘騎手’明天一早送過來,你們能來多少人都趕過來,我需要幫助。”聽他這麼說,對方也不由得認真起來,收起了懶洋洋的語氣,鄭重地去轉告其他人了。蘇圖掛斷電話,他從來不認為可以靠自己單獨完成任務,不管是這一次,還是偷取鋼琴那一次,還是之前的每一次,他身後,有一群稱得上“同夥”的人。忙活到下午四點多他們才離開水壩,下山時小早跑到沈天森旁邊,八卦地問:“你和那個簡尋是不是……” “我們以前是好朋友,小時候會一起溜去市中心看電影,因為我知道小孩子免票。”沈天森避重就輕地說,不然一口否定的話也太明顯了,“簡尋爸爸是生物學家,你看,那就是他們家。”沈天森比劃了一下,“他們家像個研究所,後院有個小房子,簡叔叔會在裡麵培育某些品種的幼苗,等長到一定程度會讓我們推著板車,幫他把那些品種種到森林裡。”“這倒有意思,野外環境和人工環境中培育出來的同一品種在數值上會有不同,也會對最終價值產生影響。也有一些物種野外已經滅絕,隻能靠人工先行培育再移植野外進行繁衍,不知道這位簡先生是哪一種?”林教授也很感興趣地加入了話題。“前一種吧。”沈天森恭敬地回答,她當時還小,現在也不是那個專業,所以也不清楚。林教授點點頭:“小陽當年的論文也跟這個有關,如果那位簡先生還在世,他們應該聊得來。”沈天森很高興導師加入了話題,小早肯定不敢繼續八卦了,要是被她一直問下去,大概就不免要提起她最難過的往事。簡尋有一個寶貝,是他媽媽留下來的珍珠項鏈,珠子不大,但每一顆都圓潤可愛,簡尋第一次拿出來給她看時,她就很喜歡,纏著要戴起來試試,結果戴上了就舍不得摘下來,把簡尋氣哭了。簡叔叔好脾氣地摸著她的頭說,這是簡尋媽媽留給簡尋以後最喜歡的女孩的,如果沈天森喜歡,隻要努力成為那個女孩就可以啦。他說完簡尋就不哭了,但是滿臉通紅。沈天森半懂半不懂,聽了簡叔叔這麼說,反而總是變著法子偷偷戴。簡尋一開始還生氣,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習慣了,哪天發現項鏈不見了,就直接來隔壁敲門,一定是在沈天森那裡。有幾次連她奶奶都生氣了,提著雞毛撣子抽她小腿。就算是簡尋父親失蹤後,沈天森依舊保持這個惡作劇,她不喜歡簡尋憂愁的表情,她寧願惹他生氣,也不想看他傷心。就在高考結束沒多久,簡尋突然上門,問她要那串珍珠項鏈。沈天森那次是真的沒拿,但簡尋不相信,他在家裡找了個遍都沒找到,不是沈天森還能是誰拿了?沈天森百口莫辯,她就跟喊狼來了的小孩一樣,因為惡作劇太多而沒有人相信她。不管她怎麼解釋,簡尋一口咬定就是她拿了。因為吵得太厲害導致村裡不少人都來看熱鬨,沈天森又羞又怒:“我以前哪次抵賴了,我要是真拿了一定會還你的啊!”簡尋一反常態的強硬:“那是我媽媽唯一的遺物了,我爸爸也不在了,那就是很貴重的東西,沈天森,我想說很久了,這種惡作劇一點都不有趣。”在那麼多人圍觀下,沈天森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真的沒拿,她知道那串項鏈對簡尋多重要,她不會拿這個開玩笑。每個人都跟沈天森說趕緊還回去,連奶奶也不信她,再一次提著雞毛撣子要抽她,但這次她不小心絆了一下,摔在地上暈了過去,小地方偏僻,等救護車來的時候,奶奶已經咽了氣。那時候成績剛放榜,沈天森考到了大城市一所很不錯的大學,但她不想去。隨著奶奶過世和珍珠項鏈的事,她最終同意了父母的建議,賣掉了奶奶的房子,搬去城市和他們一起生活。奶奶葬禮那天,她紅著眼睛對簡尋說:“我沒拿,我真的沒拿。”簡尋沒有說話,葬禮結束,沈天森就離開了這裡,她是哭著走的,簡尋沒有來送她。到了吃飯的時間,陽複還沒出現,這裡位置偏僻,如果不趁著天色尚早回來,一旦入夜就沒車肯往這邊開了。馬衝拿鑰匙開了他房間門,他人也不在裡麵,但是東西還在,他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拿。蘇圖查看了自己的電腦,也沒有收到陽複發回的任何數據,建築係的人都沒有陽複的手機號碼,隻有蘇圖有,他說這裡手機信號不太好,於是跑到外麵去了。方想突然問:“他真的到市裡去了嗎?如果他真的去做研究了,那為什麼沒發回數據?他房間裡也並沒有像林教授他們那樣大箱小箱的器材。”馬衝說:“他不是搞生物的嗎?跟他們搞水利工程的不一樣吧?”方想看著他,他的眼睛又黑又深,看得人心裡發毛:“你知道陽副教授是生物研究的,卻記錯了林教授他們的專業,他們是建築專業的。馬老板你和陽副教授以前認識嗎?”馬衝麵露尷尬:“我說錯、說錯,哎呀,我們這種人就是沒什麼文化,哈哈……”“你們這裡的出口會有人看守嗎?有人看到小陽出去不?”林教授也發話了。馬衝擦著頭上冒出的汗,說:“我們這裡小地方,沒這種搞法的,而且我們跟陽副教授也不熟悉,哪能認出他呢……”他又再強調自己並不認識陽複。“說起來,昨天那個大老板呢?”小早怯怯地開口,“還有昨晚弄得很熱鬨那幫人……他們都去哪兒了?”她說著,眼神就往外麵那片森林瞄去。“我昨晚好像看到有人拿著手電筒往裡麵走去……”沈天森說,“會是他們嗎?”“該不會……是被森林吃掉了吧?”男同學也有點怕了。“會不會是退房了?老板,你們這裡有記錄的吧?”陳奈亞問。馬衝搖搖頭:“我這裡也不是真正的旅館,人手也不夠,入住的時候付了錢,客人們愛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大家沉默了下來,外麵的風變強了,林教授手機來了短信,他眯著眼看了看,沉重地說:“天文台的朋友發來的信息,他說這邊是要有大暴雨了。”他們被這接二連三的消息影響,一時間沒發現蘇圖去了許久還沒回來。蘇圖一邊撥打電話一邊回房間拿了小包,然後繞到旅館後方,這裡下麵就是“噬人之森”,隻是沒人會從這個陡峭的山壁爬下去。蘇圖利落地從包中拿出爬山裝備,快速穿戴好,他戴上夜視鏡,固定好繩索,然後縱身一躍,借助繩索和下降器飛快滑下。他的目的是潛入“噬人之森”,如方想所說,如果這座森林有什麼秘密,那就關係到他任務的成敗。擔任中介角色的“Audience(觀眾)”是個奇怪的人,有時候會把任務說得很清楚,有時候卻喜歡捉弄人,比如這一次。所以蘇圖認為要先弄清楚森林裡麵是否藏有什麼,萬一委托人想要的是“噬人之森”的秘密,那他的計劃可能又要變更了。夜晚的森林更為可怕,正如方想所說,這座森林安靜得詭異,風從森林中穿過,發出嗚嗚的聲音,高大的樹木在黑暗中搖曳,像一群巨大的魔鬼在麵前起舞。蘇圖動作敏捷,濃厚的夜色和猙獰的黑影都無法阻擋他前進,他身姿極為輕敏,在落葉叢中行走也沒有發出明顯的聲響。他速度很快,然而氣息絲毫不亂。走到一半他突然頓住,躲在一棵樹後,這是他多年磨礪積累的直覺,他小心翼翼地觀察,終於在上方濃密的枝葉間發現了一點紅光,是監控攝像頭!它們被安裝在極高的地方,有枝葉遮蓋,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很難發現。蘇圖突然明白為什麼陳奈亞和方想進入森林後不久,馬上就被簡尋發現了,這一片森林根本就是無時無刻不處於監控之中,隻要有人擅自闖入,立刻就會有人來乾預。所謂失蹤的真相,他大概也猜到了,如果配合跟著人離開那自然平安無事,但要是屢次進入或者不肯聽從,那下場就是死路一條。森林那麼大,埋多少屍骸都不是問題,還真的是“噬人之森”。既然知道有監控設備,在沒探過路的情況下雖然有點難度,但蘇圖要避開繼續前進也並不是絕對做不到,他有預感,這座森林藏著的東西已經離他不遠了。突然,淒厲的慘叫撕裂空氣,回蕩在漆黑的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