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 絕情草棲靠著屏風前的金絲楠木畫幾坐了下來。畫幾上擱著一隻玉瓶,兩個同玉瓶一般花紋的玉碗,溫潤光潔,如同坐在對麵他們的主人一般,恁的柔美。伸出纖細的手指端著玉碗,看似出神的望著玉碗上的花紋,可也隻有晏亭自己知道,對於玉碗上到底有什麼她根本不曾在意,此刻縈在她腦子裡的是蒼雙鶴的那句:‘鶴可以等!’。先前彆夕便說蒼雙鶴在等,如今再聽見他自己說出口,晏亭感覺自己的心擰成了一團,皺巴巴的紋路裡,全承著一幕幕的過往,指尖冰冷,她想回他一句:‘你能等多久?’可那說法也隻存在自己的心底,終究未曾問出口來。蒼雙鶴並不抬頭看晏亭的出神,勾著嘴角替自己和晏亭斟滿清水,語調悠長道:“春夏之交,今日晴了,許明日便又要落雨,人心易動。忘憂泉的水可靜心凝神,對上大夫很有好處。”水滿玉碗,指尖的涼意更濃,怎麼也化不開,一直延伸到心頭,晏亭垂著頭看著玉碗口氤氳的涼氣,夢境般的虛幻,輕笑出聲,“先生專門把本大夫請來,莫非便是要讓本大夫吃水靜心,原來先生竟如此關懷於本大夫,本大夫甚感欣慰,不過,本大夫自覺近日心情舒暢,心思穩定,想來是不必喝這泉水了。”蒼雙鶴已經端起了玉碗,亦是不曾飲下,同玉碗一般溫潤的手指輕觸著碗身上的浮雕,輕笑道:“鶴既從王宮外差人接了上大夫過來,便不會下毒害你。”晏亭猛地抬頭去看蒼雙鶴眉眼中的戲謔,麵上微微一熱,撇嘴道:“先生未免小看了本大夫,既然來此,本大夫便是有了萬全的準備,怎會被先生輕易害了去。”說罷看著但笑不語的蒼雙鶴,方才覺察到自己的失言,盯著蒼雙鶴垂著眉眼的溫和表情。翻了翻白眼,倒也不再糾纏到底誰能害了誰的問題上,明明溫度適宜的房間裡,竟覺得有些悶熱,端了手中的玉碗一飲而下,冰涼的感覺沁入心脾,通體的暢快,拂袖輕拭去嘴角的殘跡,放下了玉碗,碗底磕著畫幾的聲音清脆悅耳,那聲音縈繞著晏亭心底,隨著心跳起起伏伏。“初南絕非泛泛之輩,上大夫與其有多幾次交手,對他或多或少心中有些數,南褚韓氏大敗,禇幽公被生生的逼死,此等國仇家恨,對於初南來說是莫大的羞辱,其萬萬不會坐以待斃,被仇恨沉溺,即便有一絲複仇的機遇。哪怕是一根稻草,對他來說也是救命的浮木,一旦遇上同仇敵愾的強手,即便委身求全,也不值得驚訝。”完美的聲線蕩進晏亭的耳中,好似談論天氣一般的輕鬆,卻勾得晏亭心頭撲跳了起來,略有些急切的出聲道:“堰國即將與我大央聯姻,伍國如今的勢力弱於我大央,其二國不會在大央初勝南褚之時頂勢而上,如此唯獨西申乃強手,且西申手段卑劣,依先生之見,莫非是初南投奔了西申,又借助西申的能力劫走了堰國公主,以造成我大央與堰國之間的矛盾,而讓西申坐收漁人之利?”蒼雙鶴依舊擎著手中的玉碗,碗內的清泉並不見少,捏著玉碗的食指指尖輕磕著碗身,因碗內有水,發出的聲音又有些彆樣的味道,卻又令晏亭覺得那聲音比睿王宮中的編鐘還要好聽上幾分,心頭隨著蒼雙鶴輕點出的節奏微微的顫著。聽了晏亭的問題,蒼雙鶴並不直接回答,隻是輕笑著頷首。晏亭垂頭靜思片刻,再抬頭已經帶上了平和,聲調輕緩的問道:“本大夫懂了,多謝先生提醒。”蒼雙鶴笑著端了玉碗,把方才一直不曾飲下的清泉緩緩的吃下。隨後把自己的玉碗送到了晏亭放在一邊的玉碗邊,並列著擺在一起,晏亭順著蒼雙鶴的動作去看那一雙放在一起的玉碗,錯愕的發現碗身上的花紋竟在擺在一起之後恁般的顯眼了,那是兩個樹,當碗口並在一起的時候,便成了一副連理枝的畫,晏亭心頭一顫,忍不住伸手去把自己用過的那隻玉碗轉了個圈,再看還是一副連理枝。終究忍不住,晏亭喃喃的問出口來,“天下未定,先生舍得離開?”蒼雙鶴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輕輕柔柔的說道:“天下人皆不知鶴乃重瞳,卻是瞞不住大王的,大局已成,又有上大夫與姬將軍一文一武坐鎮朝堂,大王既同上大夫說了鶴會離開,那麼便是當真距鶴離去不遠了。”一瞬間了然,不現於人前並非因為故作神秘,心頭五味雜陳,若是為睿王如此儘心儘力,最後竟被後來人取代。會是何種感覺呢,再看蒼雙的平淡,晏亭竟有些氣憤,霍然起身,對著蒼雙鶴揚聲道:“大王讓你走,你便走?”蒼雙鶴依舊垂著眉目,伸手把方才晏亭轉了的玉碗重新轉到方才的位置,一縷墨發作散落胸前,隨著他的動輕蕩出柔和的弧度,語調輕緩道:“若他日上大夫有求於鶴,鶴會要求自己想要的。因此請上大夫斟酌之後再做決定,鶴從來皆非良善之人,若來我巫山,便是允了鶴之所圖。”蒼雙鶴這莫名的一句令晏亭覺得沒頭沒腦的,不過總覺得他可能生得便不同常人,因此常常有些怪氣,倒也沒細細的琢磨他那話中的意思,不屑的開口道:“本大夫怎會有求於先生,多謝先生提醒初南之事,想必先生來此便是因為這個,若是沒旁的事情,本大夫便先行告辭,姬將軍想來還在府外,讓他等得久了,本大夫於心不忍。”言罷去看蒼雙鶴,他隻是淺淺的笑,淡淡的出聲道:“好。”不曾出言相留,見蒼雙鶴的表情,晏亭反倒有些邁不開步子了,最後咬了唇,才慢慢的離開。晏亭前腳才出門,萱草雅便進了蒼雙鶴的房間,並不等蒼雙鶴禮讓,自顧自的坐在了晏亭方才坐過的地方,拿起玉瓶就口便喝了起來,喝罷放開玉瓶,看著蒼雙鶴,眼底盈滿水澤,小聲道:“師兄,我見過他了。”蒼雙鶴柔和道:“我知道。”萱草雅抬頭看著蒼雙鶴臉上柔和的表情,“為什麼?”蒼雙鶴依舊平和道:“總也要去麵對,過了這個坎,你才能真正的解脫。”淚落,萱草雅搖頭哭道:“那個混蛋,我一輩子也不想再見。”蒼雙鶴點頭:“你的心底還有他的存在。”萱草雅伸手抹去眼角的水澤,快語反駁道:“沒有,早都沒有了。這幾年我經了天下各樣美男,怎會記得他。”蒼雙鶴淺笑:“若當真沒他,便不會在意。”萱草雅不再堅持了自己的說法,悲戚道:“師兄,我該怎麼辦?”“既是陌路,便不必回頭,此番睿王斷不會放過他,讓你去見便是給你個準備,放開吧,他畢竟不是你的良人。”萱草雅點頭,“我知道,從五年前便已經知道了,在他心中,我畢竟沒有權勢來得重要。”蒼雙鶴淺笑,萱草雅平緩了一番情緒之後,喃喃的出聲,“師兄,怎的流雲才來了不多時你便讓她離開了,你尋她所謂何事?”蒼雙鶴把玩著花幾上晏亭方才用過的玉碗,輕輕柔柔道:“我即將離開大梁,以後這樣閒著的機會便不多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隻是想見見她而已。”萱草雅一愣,隨後用更低的聲音呢喃道:“師兄原為癡人。”蒼雙鶴但笑不語。那廂晏亭步出蒼雙鶴的房間之後,便由雷心子引著離開了蒼雙鶴的院子,卻沒有直接沿著方才進來的小徑走,而是繞到了蒼雙府的後方。晏亭原本心思雜亂,倒也沒發現,可是走了許久感覺到四周的景致陌生的緊,霍然抬頭,方才印證並不是自己的感覺出了差錯,顰眉冷聲道:“雷心子,你帶本大夫去哪裡?”雷心子笑嘻嘻的回頭道:“上大夫,我帶你看一樣東西,先生說讓我看著,你看我把它們養護的多好。”看著雷心子那一張毫無城府的笑臉,晏亭倒也放下了防備,跟著他來到了一處植滿奇珍異草的院子,然後瞧著雷心子直奔著一從並不起眼的小花去了,好奇的快步跟了過去,看著雷心子蹲在那花叢前,笑嘻嘻的說道:“瞧瞧,它們長得多好看?”晏亭也跟著蹲在了小花邊,輕笑道:“本大夫從沒見過這種花,倒是生得樸素。”伸手便要去摸,卻被雷心子伸手搪開,大聲道:“不可動,先生說這草名喚絕情草,不能隨便動的。”晏亭心頭一顫,伸出另外一隻手握上方才被雷心子掃開的手指,呆呆的看著麵前不起眼的小草,幽幽道:“你家先生種這個乾什麼?”雷心子嬉笑道:“先生說總有用得著的時候,我家先生除了這個,還養了好些旁人養不出的精貴東西,我家先生是天下間最厲害的人了。”原來聽見有人在自己麵前誇讚蒼雙鶴的非凡,晏亭總是嗤之以鼻,如今再聽了這話,卻有一抹說不出的酸澀充盈在胸肺之間,再低頭去看那不起眼的小花,心頭便顫悠悠的痛了起來,莫名的擔心著,總覺得這小花或許要跟自己扯上什麼關聯來了。“雷心子,怎好帶上大夫來這裡?”晏亭身後響起了彆夕軟糯的聲音,好像做了什麼歹事被人抓了個正著一般,晏亭霍然起身,似乎忘記了彆夕是個看不見的,臉上掛著逢迎的笑,嘻哈道:“也沒亂走,沒瞧見特彆的稀罕物。”說罷方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了,本來就是雷心子帶自己過來的,她緊張個啥呢。彆夕回了晏亭一個笑,“這裡種了許多帶毒的花草,若是上大夫不小心沾到了,怕要吃些苦頭,雷心子也是個不懂事的。”雷心子倒也不反駁,撅著嘴低著頭。晏亭瞧著他一眼,雷心子抬了頭默聲對彆夕比劃著手腳,看得晏亭輕笑出聲,而彆夕隻是嘴角勾了笑搖頭,想來是知道雷心子的小動作的。伴著花香柳綠,緩步走出了蒼雙府,身邊是彆夕平穩的腳步聲,即將到了蒼雙府正門,晏亭斟酌再斟酌之後,狀似不經意的問出了聲來,“彆夕兄,鶴先生種絕情草乾什麼呢?”彆夕淺笑道:“總會有些用處的,許哪個經不得情傷,這絕情草便是極妙的東西了——至少能了斷了痛苦。”晏亭複又不語,彆夕倒也不再說些旁的,一直到了門邊,才輕輕的開口,“若是萬不得已,那東西先生是不會隨便給人用的,總也是傷人的東西。”心頭好像壓上了塊石頭,朱門輕啟,首先撞進眼底的便是卿玦溫柔的笑,晏亭快步上前,並不理會身邊還有彆夕和曾勝乙在,直接抓住了卿玦溫熱的手掌,適才感覺到微微安了心。卿玦偏著頭輕笑,小聲問道:“怎的了?”晏亭隻是搖頭,距離晏亭和卿玦回去的路上,曾勝乙與卿玦對換了位置,曾勝乙倒也算識趣,主動拉開了自己與晏亭馬車的距離,有什麼突發*況的時候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而又不會聽見車上的人都說了些什麼。那晏忠是個粗性子,車上的人聲音小一些,他便聽不見了。已經離開蒼雙府很遠很遠了,晏亭才低低的出聲,帶著一絲的不確定,輕輕的問道:“如果絕情便可斷了痛苦,你會怎麼選擇呢?”聽了晏亭的問題,卿玦猛地抬頭,眼底盛著錯愕,卻還是堅定的開口道:“即便讓我痛苦,也不要讓我忘記你。”晏亭心頭突突的跳了幾下,嘴角扯了一抹笑,卻不再多說什麼。之後的兩天,晏亭照著先前與睿王說好的計劃,先宣布大婚延遲,雖私下裡也有竊竊之詞,但一切並沒有脫離晏亭最初的設想,並沒有人真正的敢站出來說三道四的。倒是有幾個不可一世的貴胄,卻是打了彆樣的算盤,耗在晏亭給公子野安排的彆館內,攛掇著公子野去探探風聲。公子野把身邊多數的手下全差出去尋萱草雅,自己留在彆館內,意興闌珊的對著每天輪換著上他著來報道的人,那些人說了些什麼,公子野並不細聽,他此番的心思全拴住那日的情景上了。當年他是踢了她,卻真的沒想到她有了孩子,知道她是個烈性子,才有些擔心,吩咐心腹好生照看她,若是她執意要走,那就帶到無人認識的地方囚住她,至少不能讓她脫離開他的視線。他算到了她的心思,卻沒算到她的恨意竟超乎了他的想象,心腹終究沒囚住她,再然後五年的時間他沒尋到她的人影。曾想過她流浪在何處,或者嫁了人,亦或許已然了斷了自己,五年的時間,就在他已經要忘了她的時候,她竟笑吟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不過那笑卻是對著彆的男人。那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若不是有曾勝乙和卿玦在,他是斷不會看著萱草雅靠在晏亭懷中揚長而去的,事後公子野差人專門調查過,萱草雅與晏亭之間的糾葛並不深,卻聽說萱草雅曾經與卿玦有過****的關係,還定過婚約的,不過卿玦與晏亭糾纏不清之後,晏亭便替卿玦退了萱草雅的婚事。得了這些結果,是公子野萬萬不能接受的,連聲咒罵萱草雅是‘賤人’罵過之後便是抱著頭嘶吼,夜深人靜,腦子裡全是那個時候他們在一起的畫麵,愈加的難受,下人還說萱草雅應該住在蒼雙府。若是住在尚晨宮,他倒是有一探究竟的膽量,可是蒼雙府,猶豫了很久,還是不敢比量比量,身子不受苦,心裡便要受苦,夜裡睡不著,一連三天那些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都往他這湊合,公子野不堪其擾,暴怒之後,再看那一群自鳴得意的家夥一個個灰溜溜的走了,至此,真的沒有人再對睿王推遲婚約的事情在背後做些小算計了。公子野這廂的一舉一動皆在晏亭的監視下,那頭又以確保睿王大婚安全的名義讓卿玦帶著禁軍在大梁城內排查,不過那是麵上的,待到私下裡,調出了當初蒼雙鶴特彆給卿玦配的精兵,待到白天排查完了之後,夜裡再查一遍,分彆由東、南、北三個方向往西城彙攏,且把出大梁的各個城門差精兵嚴密把守了。五月初十夜裡,盛康府邸出了一輛輕巧的馬車,由扶缺親自駕車向西城門行去。城門已關,扶缺拿出了宮中的令牌讓門卒放行,好在晏亭事先便已經給出了交代,即便是持有宮中令牌的,也要特彆請示過上頭再放行。門卒也是個腦筋活絡的,這廂拖著扶缺,那頭暗暗給一邊的同伴遞了眼神,那同伴心領神會,還沒等扶缺明白過來的時候,衛都便帶著人到了。以前一直是仰麵看人的,如今自家主人底氣都短了三分,何況是奴才,扶缺陪著笑臉說盛康府中有要事,勞請衛都高抬貴手。衛都如今也會打哈哈了,笑對著扶缺,倒也不十分強勢,隻是說上大夫交代,要檢查過後方可放行。扶缺眉心打結,不反駁卻也不應,兩方人馬就那樣僵持了起來。守在西門的暗衛瞧見了,照著晏亭的吩咐命人送信到晏府。雙方僵持了大概兩刻鐘,扶缺實在堅持不住,竟盤算起硬闖的可能性,衛都可是瞧得分明,趁其不備,飛起一腳便把衛都踢開了,隨後掀了簾子,待到看清馬車內的情景,一雙眼瞪得滾圓!¤¤¤¤¤¤¤¤(*^__^*) 嘻嘻…… 昨天字數有些勉強,今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