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當真死了前呼後擁,浩浩蕩蕩。恁般壯觀,隻因西申來的貴客聽聞睿王在大梁城外的彆院裡藏著大央的珍品,公子野打著便是廣識異珍的名號行走天下,如今哪有過而不賞的道理,且他又是個十分好臉麵的人,那聲勢自然要大作,晏亭投其所好,把排場撐得十足,把那人捧到天上去了,等著摔的時候,想必那聲兒才恁地動聽——這是晏亭心底安慰自己的想法,事實上卻是,那人再不得自己待見,也頂著西申公子的身份,即便這公子野是個刁人惡霸,於大央的立場上,她也不敢明著開罪了人家去,何況她與公子野之間,不過是有些私仇舊怨罷了。為表熱絡,‘好**無道’的央睿王攜其寵姬姒夫人與公子野同乘一輛輦車,行於大央主道。有百姓出門觀望,其後皆避人竊竊私語,言說睿王愈加的不像話,竟明目張膽的把大央的顏麵拋到九霄雲外,此等阿諛之勢,即便是他們這等大央平頭百姓,看了也要啐上他幾口的。這話晏亭自然不可能直接聽到耳朵裡,是晏亭授命曾勝乙行於僻靜小路聽來的,得了這個並不出她所料的消息,再去眺望了前頭的輦車,心中愈加的分明,那睿王隱忍的能耐果真非比尋常。玥謠卻對睿王的行事並不十分的了解,見此情景,總要憤憤的咒上幾句說都是姒塔那賤人的錯,迷了睿王的眼,聽在晏亭耳中換得莞爾一笑,姒塔才到大央多少日子,大央百姓多把過錯怪在蒼雙鶴身上,玥謠是怎麼也不可能埋怨蒼雙鶴半句的,因此姒塔便平白擔了全部的罪名去,究根追底,還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微伸手挑了簾子,看著外頭湧動的人群,說來也好笑,這些人明明暗地裡咒著蒼雙鶴,可絕大多數來此,不是為看能把個睿王迷得七葷八素的姒夫人、也非對所謂中的六國第一公子多麼的向往、而單單隻是為了那個妖孽鶴。來此大央三年。平頭百姓無人窺見其真顏,人總是如此,越是不得見,便越想著窺其究竟生得何等‘禍國殃民’。晏亭現在擔當臨時總承待公子野的位置,這是頂著盛康的職權,卻還是隻能乘坐第三輛馬車,無官職的蒼雙鶴的車從來都是緊隨睿王輦車之後——即便盛康在的時候也要如此。而此時晏亭遙望著的馬車內,彆夕跪坐在雕花小幾前,傾身為蒼雙鶴斟著剛從大梁城外的山間打來的清泉,入碗之後,會於碗邊滲出一層細密的水珠,碗口上水霧氤氳。蒼雙鶴隨意的靠坐在矮幾邊,一手擱在幾麵上,長指把玩著彆夕尚不曾倒水的空碗,一手執著帛書,甚愜意的賞讀著。那空碗磨著桌麵,聲音極輕,彆夕斟滿一碗後,微微側耳,隨即了然一笑,把手中的水壺平穩的放在了矮幾上。端起清泉送至蒼雙鶴手前,緩和的聲調說道:“大王命張效親自送過來的,先生飲一碗,清清腦。”蒼雙鶴並未放下執著的帛書,鬆開了方才把玩著空碗的手,接過彆夕遞上的泉水,就口飲下,放了碗至矮幾上,就手把看完的帛書卷了卷,然後繼續把玩著方才放下的空碗,並不理會碗邊的濕潤。半晌,彆夕輕緩出口:“外頭人聲鼎沸,先生何以如此安閒?”彆夕頓了把玩空碗的動作,淡然道:“隔著車廂板,便是另一番天地,心靜,無所謂人聲鼎沸。”得了如此回答,彆夕輕點著頭淡笑,“我還是不及先生。”蒼雙鶴這才把眼從帛書上移到彆夕的臉上,定定的看了彆夕一眼,平聲問道:“你這幾日生了什麼變故?”彆夕心頭一顫,想了半晌,還是決定不隱瞞,略帶些說不出的期待道:“這幾日聽到了些聲音,令我想到了一些往事。”蒼雙鶴端正了身子,放下了手中的帛書,麵對麵的與彆夕對坐著,聲音也沾上了幾分嚴肅,一字一頓道:“彆夕。對你,我從不曾有心欺瞞,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白玉秋真的不在了。”儘管極力克製著,可彆夕臉上還是透出幾分落寞,輕緩道:“先生說那人不在了,那人便真的不可能在了,彆夕知道這些,當初她是在我懷裡斷氣的,如今許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可她在我懷中慢慢冰冷的感覺卻一刻都不曾淡忘。”蒼雙鶴看著彆夕的臉,輕歎一聲,隨即柔和了語調道:“白玉秋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即便那人再像,也不可能是她。”彆夕牽強笑道:“他怎麼可能是她,隻是我生出了一種錯覺罷了,如今已經整三年過去了,再過幾日便是她的死祭,即便學得皮毛,可我終究不是先生,聽那嘈雜的人聲便亂了心思,胡亂遊思了,畢竟那時是我虧待了她。”蒼雙鶴吊了眼梢。不再看彆夕那空洞的眼神,伸手取過一邊的水壺,先前已經掀了蓋子,那水便失了沁人心脾的涼,把那未曾斟水的碗倒滿,遞到彆夕手邊,柔聲道:“即便這水失了那涼,可還能靜神,飲下,我再同你說。”彆夕本欲推脫,想了想。伸手接過,若飲酒般豪氣的仰頭乾下,後放了碗到矮幾上,須臾,聲音已經平緩,輕笑道:“彆夕好大的臉麵,竟能得了先生斟水,他日說了,想必姬殤他們倒要背後教訓我了。”蒼雙鶴對彆夕的自娛不置可否,待到彆夕不再言語,蒼雙鶴才輕緩道:“等到那時,你自去看她,總也避著,反倒牽著自己更深,”彆夕笑著點頭應著:“先生總比我了解自己。”見彆夕笑了,蒼雙鶴也跟著莞爾道:“未必我便是了解你,不過不參七情六欲,看得淺白,以常態論之,你反倒覺得深刻罷了。”這次彆夕未再接話,往日,他也不識情滋味,如今他還是不以為自己與白玉秋之間便是愛,晏亭那聲音說到底,未必真的那麼像白玉秋的,那個妖嬈勝桃花的女子,總也軟膩著聲調附在他耳畔濃情蜜意,晏亭卻是堂堂男兒,即便間或出現了那麼一兩聲輕柔的語調,也終比白玉秋多了幾分氣勢,彆夕不懂的是,為何自己偏要做這樣的聯係,以致在蒼雙鶴麵前失了常態。蒼雙鶴不再去看彆夕此刻的表情,許多事情,多說無益,當年蒼雙鶴遇上彆夕的時候,他是行屍走肉。腦子裡隻有複仇,一身戾氣,傷人害己,三年時間,即便還是那張麵皮,可識得那個舊人的權當他們不過長得一般的樣貌,那人從來不笑,彆夕卻始終溫和的笑,淡雅的如同生出來便這樣了一般,可有些存於心底的宿疾,即便坐看行雲流水,傾聽天籟之聲,彆夕終究還是不能於過去的那個自己完全割裂。轉了身子,第一次有一種想要看看外頭的感覺,蒼雙鶴並不似彆夕的隱忍,他是想到便做到人,伸手掀了簾子,向車後望去,卻是未曾想竟對上了晏亭那一雙亦探向他這頭的眼,對於彆人窺視的眼神蒼雙鶴總已熟悉,見那雙明亮清澈的眼,也隻是輕點了頭,和緩的笑,並不意外的看見了晏亭頃刻間變了的臉色,憤恨的擋住了車簾,先前自己也說過,一道車廂板,便是兩個世界,他與她,若天塵子與陰業,站在遙遠的彼端暗暗較量著,不同的是,晏亭少了應用自如的能力和放手一搏的決心,才會處處受製與他。前頭的輦車停了下來,有蒼雙鶴在的時候,張效便伺候著他,這頭馬車一停下,他便飛快的自後麵的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上前掀了車簾子,對蒼雙鶴躬身道:“鶴先生,彆院到了。”蒼雙鶴點頭輕應著張效,“有勞張總侍。”言罷走了出來,依然吊著眼,這裡是睿王彆院,周邊不得平頭百姓進入,因此這裡不像大梁城內的嘈雜,可今日這場麵,倒也未必輸於當初晏痕出殯時候的人頭攢動,這等場景,蒼雙鶴出現實在是稀奇,因此許多隨行的官員也像那些百姓一樣,偷偷拿眼窺著蒼雙鶴,其後嘖嘖有聲道:“怨不得十九公主如此傾心。”下車之後聽見同僚的議論,晏亭冷哼一聲,“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睿王是個隻看外貌的俗人,爾等重臣一個個亦是如此,可悲!”跟在晏亭身後的玥謠自然也聽見了那些臣子的議論聲,卻不以為杵,依舊呆呆的盯著前頭的蒼雙鶴。晏亭言罷,方才憶及身後同行的便是那些人口中的正主,心頭一顫,猛然回頭去看玥謠的臉色,見其隻是唇角掛笑,盯著前頭蒼雙鶴的背影,晏亭複又撇嘴腹語道:當真中毒不淺。隨即無奈的搖頭,快步的跟上前頭的睿王和公子野。與蒼雙鶴擦肩之時,晏亭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先前對上了蒼雙鶴的眸子,令晏亭有種偷窺被抓個正著的尷尬,如今她不看蒼雙鶴,與其說是不屑觀之,莫不如說是不敢看之。錯身之時,蒼雙鶴亦是未曾側目,晏亭的步子趕得急,他卻始終信步而行,悠然若在蒼雙府中踱步,不過卻在那一刻勾起了嘴角。來時人聲鼎沸,見那些人的熱絡,公子野好不得意,下了車之後,更是侃侃而談,認為那些人會這般積極,全是因為敬仰他的氣勢才如此。姒塔勾魂的眼在睿王不甚在意之時,總也繞在公子野身上轉呀轉的,公子野自然瞧得清楚,愈加的認為大梁城中那些人也同姒塔一般的喜歡自己,不過他如今可是對姒塔沒一絲一毫的興趣,自顧自的沾沾自喜。晏亭靠近的時候,公子野正從西申的百姓是何等的恭謹說到他府中的舞姬是何等妖嬈,六國之中沒一個公子府比得過他府中的美人多,即便是尚晨宮中的眾夫人,也比不得他那些連名分都不曾給過的舞姬婀娜。睿王哼哼唧唧的聽著,不附和,也不反駁,聽了這些話,晏亭可是不會順著他,十分不見外的把手搭在了公子野的肩頭,甚熱絡道:“流雲生得不好,因此素來甚喜見美人,不如公子這次回去,流雲便跟大王告個假,去公子府中瞧瞧您那些比咱們尚晨宮的夫人們還妖嬈的女子吧!”公子野的笑頃刻僵在臉上,扯著嘴角尷尬道:“方才本公子那話不過是隨便說說,舞姬終究是舞姬,哪裡會比得上夫人來得好。”睿王好似睡著了一般,並不應話,不過還是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的時候眼底顯出一抹笑意。姒塔聽晏亭此言,原本緊貼著睿王的身子正了正,依然風情萬種的對晏亭媚笑道:“原來上大夫也是同道中人。”晏亭挑著眉梢,煞有介事的回望著姒塔,好像聽了何等甚驚奇的笑話道:“美人哪個不愛,流雲生得不好,對美人便格外的仰慕。”說這話的時候,她搭在公子野肩膀上的手指還要配合著她的聲音十分****的揉捏著公子野的肩膀,隨即感受到手下的肩膀頓時緊繃,晏亭撇嘴暗笑。終究隱忍不住,這公子野硬是尋了個出恭的借口,也不顧得身邊還有女人瞧著,撒丫子便跑。姒塔看著公子野倉皇的身影有些不解,而睿王卻下旨道:“好生招待了我大央的貴客,招待好了,寡人重重的賞。”晏亭拱手謝恩,玥謠此刻的身份雖可同行,卻不得近前,即便很遠,她還是看見了公子野的步調帶著明顯的倉皇,伸手扯著自己的粗布衣襟,開懷呢喃道:“看你還囂張,本公主等著看你怎麼夾著尾巴滾出大央。”進到彆院的大殿許久,也不見公子野回來,殿中宮娥侍從魚貫而行,滿滿當當的擺上筵席,蒼雙鶴並不同百官同在殿中,如此眾人早已見怪不怪,上次還安排了彆夕侯在晏亭身後,此次彆夕也不見了蹤影。姒塔懶洋洋的偎在睿王懷中,一等不見公子野,二等還不見那人來,便實在坐不住了,附在睿王耳邊碎碎的念著:“大王,公子野去了這麼久不見回,可不好生出什麼事來。”晏亭挑著眼睛盯著睿王,睿王好似眼中隻有姒塔,看不見任何人存在般,低頭貼著姒塔的臉龐呢喃道:“那美人說該怎麼辦?”姒塔白了睿王一眼,急聲道:“快派人去找,公子野是何等身份,若是在咱們這裡生出了三長兩短來,這責任,咱們可是擔不起。”睿王恍然點頭道:“美人說得極是,寡人這便派人去尋。”即便睿王誇讚了姒塔,可還是不見其若以前那般的展顏,這是真的擔心了,睿王揚聲吩咐張效帶人去尋,轉頭見姒塔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貌,伸手搭在了姒塔的肩頭,陪著笑臉和聲道:“美人放心便是,寡人已經差人去尋了,再者公子野身邊帶著的人亦不是泛泛之輩,不會生出是非的。”姒塔擠出一抹牽強的笑,見此睿王沉了臉,板著聲冷哼:“莫不是玥謠說得對,美人當真與公子野有些什麼牽連,他才不見了一會兒,美人便冷著一張臉對著寡人!”見睿王動了怒,姒塔忙放緩了表情,身子軟軟的偎進了睿王的懷中,纖手撫著睿王的胸口道:“大王當真要聽十九公主的話而錯怪妾身麼,妾身可是全為大王著想,若公子野真的生出了什麼,你我這等逍遙日子怕也要到頭了,公子野乃西申的儲君,即便申厲王未曾下詔,可這也是儘人皆知之事,若他西申儲君在我大央傷了,申厲王怎會饒恕咱們?”睿王露出歡喜的笑,緊擁著姒塔,下巴抵在姒塔靠在他胸前的頭頂,甚欣慰道:“美人當真貼心,寡人後宮之中,唯美人聰慧若斯。”姒塔眼睛盯著大殿門口,柔順的映著睿王的輕撫。睿王的聲音充滿了欣喜,可那欣喜也隻是在語調上,他的手還在姒塔的後背上遊移,眼睛卻暗暗的瞟著那頭同樣一副若有所思模樣打量著他的晏亭,不過他的視線不及晏亭的明目張膽罷了。這彆院傍山而建,後方也同蒼雙府中前院一般,遍植桃花林,不過這片林子卻是照著玥謠的意思修建的,玥謠總說蒼雙鶴是桃花化身的,修了桃林,便能留住蒼雙鶴。桃林中有一座亭子,此刻亭子中端坐著二人,掛玉披金,甚招搖的公子野不似人前的張揚,語調也放的恭謹了些,道:“本公子先前便聞聽先生大名,若先生肯隨本公子走,先生要什麼,本公子便允先生什麼。”蒼雙鶴抬眼看了看繞著亭子的桃花林,半晌才輕笑道:“公子抬愛,鶴乃尋常之人,實不必公子如此費心。”公子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複又和緩笑道:“先生若是尋常之人,恐天下便無奇人異士了,先生隻管開口,央睿王能給您的,便沒有本公子給不了的。”淺笑著回話:“若鶴要西申鎮國寶鼎,公子也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