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農曆臘月二十四的晚上,青城下起了遲到已久的初雪。鐘藎接了楊思瞳報平安的電話,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透過落地窗的窗玻璃往外看,縷縷光線暈出的光圈裡,鵝毛大雪好似陽春三月漫天的柳絮,紛紛揚揚的落了滿天滿地。付餘生還沒有回來。年關將近,他最近都很忙,可是不管忙到幾點他都一定要回來的,有時候回來太晚了鐘藎熬不住先睡了,他攜著一身寒意進來,冰涼的唇印在她的額頭上,常常冷得她打個激靈。樂此不疲,屢教不改。其實鐘藎知道,他是怕半夜突然回來嚇著她。鐘藎看了眼時間還早,把偏廳的窗關上,從衣櫃裡找了件鬥篷披上,迎著風雪往外走去。如此良辰如此夜,即便是不能與他圍爐煮茶,並肩看窗外大雪紛飛,去接他一起回家也是好的。漫天的雪花飄揚,她的身影一路蹁躚。身後兩個人不遠不近的跟著,一直到夜傾城門口才頓住腳沒有跟進去。其實從一出門的時候鐘藎就知道後麵有人。那隻是這棟彆墅藏在暗處不為人知的保鏢其中兩人而已。付餘生當時隻跟她說為了以防萬一才在暗處安排的,其實她心裡都明白,這個男人遠沒有她所看到所了解的這樣無害。執掌著這樣大的一個夜店王國,雙手怎麼可能會乾乾淨淨纖塵不染?當然,付餘生這個人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這麼大的彆墅以前的時候是連個傭人都沒有的,隨便安排那麼幾個躲在黑暗裡的保鏢也隻是方便差遣,如今的這些看不見的地方龐大的保鏢團隊才真正是保鏢。他是在擔心她的安全。所以鐘藎這才敢一路放心大膽的蹦著往夜傾城去。鐘藎沒有走夜傾城的後門VIP通道,一是她想等付餘生忙完了給他一個驚喜,最主要的一點,其實她是害怕沒人認識她不給她走後門……於是她乾脆利落的往前門去。門口人群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鐘藎感覺身邊一陣一陣的浪潮來了又去,實在熱鬨得緊。可見夜傾城著實是個天堂。身旁走過去不少男的頻頻回頭朝她張望,鐘藎係緊披肩的帽兜,小心翼翼的避開人群往前台去。阿昕餘光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移過來,抬眼一看,不禁愣住。初見的時候她一張素淨的臉就已經叫人稱絕,今夜細施粉黛,更是美得令人心驚。果然,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遇到一個霸道總裁的,首先你得長得好看。阿昕急忙笑著迎上去,還未及開口,來人就先道:“好巧啊,我第一次來夜傾城的時候遇到的就是你!”阿昕臉一紅,“實在是對不住您,您第一次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得罪……”話還沒說完就被鐘藎打斷:“哪裡有什麼身份,小姐姐你搞得我好方啊哈哈哈……大家都是新時代的好青年,說話就不要那麼晦澀了你說是不是……”阿昕笑得像朵春天的花兒,“是是是,夫人您說得對。”鐘藎:“……”付餘生這是把夜傾城給搞成了個江湖了吧?她揉了揉額角,揉到一半,抬起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阿昕:“能不能先不要告訴付餘生我在這裡?你隨便給我找個地方,等會兒他忙完了你過來給我說一聲就行了。”阿昕一副了然的神情:“您放心,絕對保密!”鐘藎露出一個到底是我同類的欣賞表情,跟著阿昕一路腳下生風的往裡走。才剛剛一進了門,一股熱烘烘的浪潮撲麵而來,卷攜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恍惚間第一次與唐楚來這兒那夜的記憶碎片紛至遝來,好像是一件年代久遠的事情,又好像就發生在昨天。鐘藎拍了一拍胸口,跟在阿昕後麵。阿昕四處搜尋一番,給鐘藎找了個視野極佳又不那麼顯眼的位置,才剛剛落座,立刻就有個男服務員迎上來,麵帶著淡淡笑把酒水單給了鐘藎。仔細一看,這淡笑裡還有幾分機械。阿昕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隻見這顏值頗為能打的服務員小哥哥眼睛猛然睜大,那笑容仿佛一瞬間就活過來了,因為音樂聲太大,他隻能靠近鐘藎一點,大聲喊道:“原來您就是咱們酒吧幕後的終極BOSS!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不要責怪小的才是!”離得較近的幾個客人好笑的看著這一桌,心裡隻道這桌怕是在唱什麼戲。鐘藎也是樂不可支,“那我要是非要責怪你呢?”服務員小哥哥滿臉的莊嚴肅穆,“那小的真是萬死難辭其咎,隻好為夜傾城奉獻終身了!”鐘藎差點把一口氣給笑岔了,想再打趣他一下,奈何腳下的地板被音樂震得都快要掀翻天了,實在是不宜話家常,於是便讓這服務員小哥哥隨便給她拿點果汁也就作罷。小哥哥領命而去,臨走時鐘藎掃了眼他的工牌,郭潮。這廂郭潮才忙完偷偷看了眼手機,工作群裡早就炸開了鍋,剛剛領鐘藎進來的阿昕在群裡振臂高呼:兄弟姐妹們,我這裡有個含金量超高的情報,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買到就是賺到,先到先得,絕對可保大家半生安穩!群裡眾人很配合的用各種表情包分彆表達了自己的不屑。阿昕急了:彆不信邪你們!今晚咱夜傾城是真的來了個重量級人物!服務部一枝花:哪有什麼重量級人物?今晚全場最重的也就兩百來斤左右。阿昕一口銀牙咬得咯吱響。銷售部頂梁柱:能有什麼重量級的人物?左右不過是些閒得無聊來燒錢的有錢人嘛,阿昕你也算是見過世麵的,有錢人見得也不少了嘛,怎麼這麼點事就激動成這樣?阿昕銀牙咬得嘎嘣響。夜傾城小可愛:是嘛是嘛,還想用這個騙我們的錢,阿昕你是想錢想瘋了!阿昕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在對話框裡輸進去幾個字:老板的女朋友來了。一時間滿群寂靜。阿昕抬起頭來心滿意足的對著來來往往的客人笑得像春天的花一樣。足足愣了三四分鐘,銷售部頂梁柱問:正兒八經的正宮娘娘?咱們傳說中冷血無情殺伐決斷不近女色的老板捧在手心裡那個寶貝?!阿昕:這麼大的事情我敢亂編排?老大分分鐘捏死我易如反掌。大家一想也對,於是紛紛奮力敲著手機屏幕:人在哪兒?阿昕:看在大家同僚一場的份上,一人十塊錢。大家對這種資本主義剝削很是不齒又無可奈何,隻能咬牙切齒發紅包,一時間這個背著各位高層建立的夜傾城工作群下起了滿天的紅包雨,一副其樂融融相親相愛的美好圖景。郭潮十分同情的看了眼不起眼的角落裡那身份高貴的美人,她怎會想到自己已經暗暗成了夜傾城的一處焦點?焦點中心的女人獨自喝著果汁,甚至不曉得連去趟廁所身後都有人在跟著。開玩笑,老大的女人,那可是全公司的重點保護對象。所以服務部的郭潮和另外一枝花對自己已經亦步亦趨跟著了鐘藎還能在洗手間門口被人堵住這事兒很是費解。當然,對一個年近六旬還泡吧,泡吧就算了還跑去騷擾美人這事更是費解。鐘藎感覺到肩上有隻手輕輕拍了一下,回過頭看到麵前的中年男人時,愣了愣。有些麵熟,可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來人笑了笑,“為了見你一麵我可是在夜傾城喝了好幾晚上的酒了,許多年不見了,如今要見你還真難。”鐘藎疑惑的看著他。他也疑惑的看著鐘藎:“你不記得我了?”鐘藎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兩個人不知道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長臂一伸就把鐘藎擋在了身後,“靠,竟然跑到洗手間門口來堵人!老頭子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無恥,你爹娘在地底下怕是氣得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鐘藎真想誇一句,這嘴巴毒得一看就是受了付餘生真傳。也是在那一刻她恍然,沒有了彆墅裡跟出來的保鏢,可是從進來夜傾城的那一刻她已然在保護範圍內了。鐘藎心裡彆提有多感動了。她輕輕拍了一下郭潮的肩,笑著道:“沒事的,他是我一個遠房叔叔,碰巧遇到,隨便閒聊幾句。”郭潮疑惑道:“真的嗎?”鐘藎轉了一圈,“我沒有被綁架威脅。”“……”“那好吧,我們就在旁邊,您如果有什麼事叫一聲就成了。”“好。”直到兩個人離開了,鐘藎這才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不再,禮貌的叫了一聲:“紀叔叔。”來人正是紀長安的父親。很多年前她與他一同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十多歲的少女未經人事,雖麵上看起來坦坦蕩蕩一身的大無畏,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踹踹然。隻是那時麵前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也沒對她這個小姑娘心慈手軟,用的全是對付成年人的殘忍手段。彼時二十一歲的鐘藎站在這個大半生叱吒風雲的老人麵前,神淡如水,心也淡如水。“好幾年沒見,都長成個大姑娘了,我差點沒認出來。”還真像個慈祥的長輩在跟晚輩磕叨家常似的,不過鐘藎可不覺得有長輩在洗手間門口堵住她是來跟她磕叨家常的。“您直接說事吧。”紀父被噎了一下,也就不惺惺作態了:“那我就直說了。以前呢,是我思想太過頑固,硬生生拆開了你和長安,可是這麼多年了,他還對我懷恨在心,對你餘情未了,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我想,如果你能說服他,讓他答應回去繼承家產的話,我可以允許你和他在一起,你的家世背景那些我也就不計較了。”鐘藎許久也沒有答話,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紀父心裡不禁暗自得意,畢竟還沒有人能在他紀家這麼大的家產麵前無動於衷的。“您還是和當年一樣的……”豈知鐘藎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著紀父,話到嘴邊,她想了想,覺得應該換個詞,於是哧笑一聲道,“一樣的跋扈。”紀父臉色一變,不禁惱羞成怒:“年輕人,說話不要這麼狂妄,惹惱了我對你沒有好處。我是紀家的掌門人,你要是想和我兒子在一起,若是想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沒有我這個老頭子點頭怕還是不行的。”這回鐘藎是連掩飾都不願掩飾了,不屑和鄙夷儘皆在臉上展露無遺,“不好意思啊紀叔叔,我不想和你兒子在一起,也不想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恕鐘藎難以從命了。青城天冷,您還是早些回去看著您的家產吧。”紀父冷冷一笑。“你會後悔的。”“這麼斷定?”身後有聲音猛然而至,凜凜的勁風掃過耳畔,鐘藎聞到那股勾魂攝魄的熟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