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餘生的車開過學校大門的時候，遠遠的鐘藎就看到路邊兩人在慢慢的壓馬路，是大學校園萬千情侶約會最傳統的樣子。吸引鐘藎的是男的那個的背影，身影很像年燚。等到車從兩人身邊擦過去的時候，不是年燚卻又是誰？他身旁那個女人一頭齊耳略短的頭發，一張妖冶的臉，像個狐狸似的。從兩人貼近的程度看，應該是在一起了。還真是，野火燒不儘，不用春風吹它也能生。鐘藎把頭轉回車裡，臉上繃得緊緊的。付餘生奇道：“怎麼了？”鐘藎默默把自己的頭縮進羽絨服毛茸茸的領子裡。付餘生輕輕笑了一聲：“怎麼氣成這樣？”“大概是陣營不同吧，到底是意難平。”鐘藎緩緩歎了口氣。“嗯？”專心開車的付餘生更加莫名其妙。鐘藎盯著這個握方向盤都能握得性十足的付餘生看了半天，看得心滿意足了這才開口道:“年燚這人，剛開始認識那會兒覺得他人挺好的，雖然性格怪了點脾氣差了一點。怎麼現在眼光這樣差，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和莫代一點都不搭，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歡這個女的哪裡。還有那個肖亦成也是……”鐘藎頓了頓，咬了舌頭似的。緩了會兒，才又繼續悶悶的，“你們男人好像都喜歡這樣的女人。年燚上次去警察局也是和這個女的一起的，元旦晚會早早就溜之大吉也是因為這個女的。結果這個莫代前腳剛剛劈腿，後腳就和年燚在一起，她是已經窮得走投無路了，連年燚的獎學金都不放過了嗎？”鐘藎氣得鼻子紅彤彤的，一團白氣從小小的嘴巴裡繚繞著飄出來，看起來可愛極了。付餘生很愉悅的笑了兩聲。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正在氣頭上的鐘藎連帶著氣呼呼的去殃及付餘生：“很好笑嗎？”付餘生看著前方，帶笑的側臉美得就像一幀剪影：“第一次聽你這麼生氣的損人，真的很好笑。”看著付餘生的側臉，鐘藎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一個這麼帥的男朋友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情，你隻要一看著他那副顛倒眾生的皮囊，隻覺得人間美好世界充滿了光芒。正被付餘生的臉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之際，聽到他一貫清冷的嗓音說：“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那樣的，你看，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他們那些男人，太膚淺。”鐘藎:“……”他這是誇她吧？付餘生騰出一隻手很是同情的摸摸她的腦袋，“跟你關係不大的事情，就不要去想那麼多了，徒增煩惱。”“也不能算是沒有關係吧，我和這兩個人，淵源還挺深的。話說，你這次這樣對莫代，會不會太狠了一點？”“她錯就錯在把主意打到了你的頭上，隻是給了她一個很小的教訓，我已經很仁慈了。”鐘藎驚道：“這還隻是一個很小的教訓啊，那很大的教訓是什麼樣子的？”付餘生看了她一眼，眼裡的神色晦暗不明，默了好久之後，才莫名其妙說了句：“遇到你之後，我的手上就再也沒沾過血了。”鐘藎怔怔的看著他，直覺這句話的內容很豐富。付餘生卻不再解釋，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趁著綠燈亮起時重新將手搭到方向盤上。這個冬天似乎比以往每一個冬天都要溫暖。大概是來青城這兩年多，還是第一次在寒假的時候有人陪在身邊。離開家鄉來青城這兩年，鐘藎幾乎已經融進這個城市裡，成了這個城市真正的一份子。內心深處依舊在逃避自己的故土吧，那片土地上長眠著將她捧在手心當公主一樣疼著的父親，居住著她血脈相連卻不認她的母親。大抵也是不敢麵對吧，所以來青城這兩年的她再也沒有回去過，寒暑假一直在青城做著兼職，那時候哪裡想過這個城市裡有她一生的羈絆，會在這裡遇到這世間最好的付餘生。細細說來，她還真有點像那種一朝得勢飛上枝頭的電視劇傻白甜，去年此時她還在做兼職呢……倒不是有多缺錢，她的獎學金助學金有很多，足夠學費生活費，再加上每年各種比賽得到的獎金，她其實過得還不錯。而且父親去世後也賠了很多錢，夠她和母親一生吃穿不愁。父親下葬之後，母親雖恨她入骨，卻也把錢給了她一半。可是她覺得那錢上沾著父親的血，從來沒碰過。做兼職，更多的是為了度過一個人在青城的漫長寒冬吧。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日子也真是難熬啊，無家可歸，孤身一身。好在，所有苦難都將過去，這個冬天，她有了付餘生。彼時尚且不知道，這一年注定不是平常的一年，這一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農曆臘月二十那天，鐘藎在書店遇到原本跟自己說考完試就回家的楊思瞳。鐘藎揉了揉眼睛確定了一遍，這個當時一臉赤誠說考完試就回家，死活不讓鐘藎送的姑娘正是她愁得心肝兒疼的閨蜜楊思瞳。鐘藎怔了片刻，知道楊思瞳一定是心裡又在打什麼小九九不敢給她知道，這才偷偷摸摸一個人跑這兒來的。那廂看到鐘藎之後，知道是瞞不住了，索性就撲閃著一雙大眼睛裝可憐。“鐘藎……”鐘藎不買她的帳，寒著一張臉，“說說吧，為什麼放假不回家？”楊思瞳嘟囔道:“你不也是沒回家嘛……”鐘藎冷冷的看著她:“因為我沒有家可以回。”楊思瞳心虛的縮了縮脖子:“我想留在青城過年。”鐘藎心裡咯噔了一下。果然，楊思瞳眼睛飄啊飄，直到鐘藎的目光凍得她打了兩個哆嗦，這才吞吞吐吐的說：“因為年燚要在青城過年。”鐘藎想起考完試那天在校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再看看眼前這個眼睛裡閃著星星的一根筋的姑娘，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在心底翻湧。年燚不回去一定是因為莫代在青城，他心裡裝著那個女的，為了她可以背信棄義，可以全世界都不放在眼裡，可是楊思瞳她這個二傻子什麼都不知道，還樂嗬嗬的跟在年燚屁股後麵。被年燚灌了迷魂湯的楊思瞳也不曉得用了什麼法子說服了她爹媽，留在這個書店兼職，然後心安理得的在這座有年燚的城市，一個人孤零零的看萬家團圓。鐘藎無奈的歎了口氣，眼睛咕嚕著轉了一圈，委婉的勸了一番想把她勸回老家去和父母過年，可是她忘了這孩子打小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耿直了脖子就是要在青城過年，理由是年燚在哪裡她就要在哪裡。鐘藎頭疼的揉了揉眉心，“那你在青城，年燚他知道嗎？他知道你為了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嗎？”“知道啊！”楊思瞳笑得一雙眼睛彎得兩個月亮似的。鐘藎哭笑不得，“那他，沒跟你什麼？沒叫你離他遠一點？”“沒有！他很希望我能留下來的。”“為什麼？”鐘藎奇道。楊思瞳表示這是個秘密，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說什麼也不給鐘藎透露具體細節。後來鐘藎才知道，那不過是在社會的滾滾洪流裡摸爬打滾許多年，深諳世界殘酷，然後又用這種殘酷去對待一個小姑娘的見不得人的手段罷了。有時候命運這種東西，你真是無可奈何。人之一世，該走的彎路真是一步都不會少。命運如此，她根本無能為力。彼時同樣心思單純的鐘藎沒有想太多，隻是為這個情同手足的閨蜜憂心，猶豫了很久，才有些不忍心的問：“你知道年燚有女朋友了嗎？”鐘藎以為至少可以在楊思瞳的眼裡看到刹那、至少會有刹那的驚訝或者難過，可是沒有，楊思瞳的眼睛裡全是真真切切的光芒。“鐘藎你在說什麼傻話，是不是跟付餘生在一起久了被他寵傻了？”“瞳瞳，我考完試那天，親眼見到的，他和莫代，就是那個一直跟我過不去的莫代，我親眼看到他們在一起散步。”楊思瞳笑笑：“我知道。”鐘藎愣住：“你知道？”“那是年燚的朋友，她救過年燚，就像年燚救過我一樣，年燚都跟我說過了。”鐘藎瞪大眼睛，“楊思瞳，你到底是單純還是單蠢啊，他這麼說你都信？我跟你講，這個年燚他已經變了，他已經不是你最開始遇到的那個年燚了。我總覺得他和這個莫代在一起是有什麼陰謀，你不要被他騙了！”楊思瞳眼裡漸漸氤氳起一層怒氣：“鐘藎，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年燚呢？他是年燚，他救過我，他是這個天底下最好的人！我看真正變了的人是你，你以前都不會這樣戴著有色眼鏡看人的，你怎麼能這樣陰暗的去想彆人？！”鐘藎愣了。楊思瞳的眼睛裡赫然的是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色彩，這種色彩，是在一起這麼多年裡楊思瞳每次為了保護她而對彆人露出的，未曾想過有一天她也會這樣看自己。她終於也為了保護彆人，將自己當做敵人了。那個許多次為了她，叉著自己一把纖纖細腰惡狠狠的擋在她麵前，還大言不慚說“鐘藎彆怕，我會保護你的”的姑娘，她如今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情同手足的姐妹。鐘藎看著麵前這個氣呼呼瞪著她的姑娘，突然就笑了：“我總算明白了，在愛情麵前，什麼閨蜜都是狗屁。”她的眼底一片蒼涼，像窗外的蕭蕭寒風卷著殘雲，風過處，儘是無邊的淒冷。楊思瞳看著鐘藎轉身去的背影，張了張嘴，那聲叫了許多年的鐘藎終是沒能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