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野不知道他想乾什麼，小心翼翼地帶著闕心柔向後退，怕他突然衝上來進行攻擊。陳毅看到他如此警惕的模樣，有些好笑，微微搖著頭，連聲音都變了調。“秦警官，你知道嗎？我兒子昨天晚上去世了。”他說，“等不到合適的腎源，他沒能熬過去，我親眼看著他沒了呼吸。”秦漠野瞳孔驟然一縮，喉間哽咽。“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你，節哀順變。”“你不需要說什麼，不需要……”陳毅說著，忽然低低地笑出來，聲音有些尖銳，聽上去很刺耳，“我早晨一直偷偷跟著闕醫生，我看到那個女孩兒了，她叫甜甜對不對？原本她可以救我兒子的……是我無能，沒把她搶到手，還不慎暴露了賀老大和林二哥的位置，秦警官，你們真是太走運了。”秦漠野淺淺眯眸，什麼也沒說，隻是聽著。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無法替他挽回親生兒子的命，他不能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隻為滿足他的私心。縱使可憐，也無法將同情和卑鄙化作等號。陳毅斷斷續續地說著，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從兒子說到那個組織，甚至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很久很久，秦漠野和闕心柔逐漸意識到，他並不是來報仇雪恨的。他隻是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失子之痛，傷身之痛，毀名之痛，無論哪一個，都足以稱得上是毀滅性的創傷。若說內心毫無動搖，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們曾共同奮戰過，即使再也回不到當初，但那份情義，永遠都會被秦漠野記在心裡。“陳毅，去自首吧，無論結果如何，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給孩子一個交代。你總不希望他在天上看著你四處逃竄，過那種見不得天日的生活。”說著，秦漠野緩緩放下手裡的水杯，嘗試著接近他。可是就當他快要觸碰到陳毅的肩膀時，麵前男人的目光忽然一沉，伸手將他用力推開，縱身便跳上窗台，轉過頭，最後深目望了二人一眼，露出個釋然的笑容。“我去見我兒子了，再見，秦漠野。”話音剛落，他便在闕心柔的驚呼聲中，縱身一躍而下。窗外寒風呼嘯。天邊晚霞血一般的紅。雲層翻滾，鳥聲悲鳴。隨著一聲身體撞擊地麵的悶響，一切都結束了。…………秦漠野出院當天，在闕心柔父母的陪伴下，兩人到民政局領了證。剛走出民政局大樓的門，一整排身穿製服的刑警們目光炯炯，在領隊的命令聲下，赫然朝他齊刷刷敬了個禮。“秦警官，歡迎歸隊！”他紅了眼圈，那種久違的歸屬感，像鐘聲般敲擊心臟。秦漠野繃直身體，緩緩的，緩緩的，抬起右手，回敬給他們一個直直的軍禮。“報告！涿城分局打拐組副組長秦漠野，順利完成臥底任務，請求歸隊！”“歡迎秦警官回家！祝秦警官新婚幸福！”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感覺了。仿佛流浪多年的人歸於故裡，沙漠中饑渴難耐的人找到水源，他也終於落葉歸根。一行人迎著他，浩浩蕩蕩的警車隊伍開向烈士墓園。北風呼嘯，天地間一片蒼涼寂寥。莊嚴肅穆的軍歌聲裡，秦漠野將肖旻的遺像握得端端正正，走過一排排安靜的石碑，有些無名，有些有名，都曾忍辱負重默默無聞地為正義流過血，拚過命。無人知曉，這世間所有的和平與繁華，都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浩瀚星辰裡，也曾有他秦漠野的一顆。也曾有肖旻的一顆。所有人自覺脫帽，在男人將遺像輕輕放在墓碑前時，深深鞠躬，這一刻，連風都好似靜止下來，為逝去的英靈悼念。遺像上的照片，是肖旻二十多歲，意氣風發目光如炬，眉梢眼角皆柔情似水，看一眼，就能讓人輕而易舉為之心碎。沒人知道，他英勇無畏犧牲的那天，正是他的生日。頭頂的風霜雨雪，肆意侵吞這世間留白的長情，一如那殺戮無情的冰冷歲月，漫漫無期的孤獨時光。這滿目瘡痍的塵世啊，多麼殘忍，多麼擁擠，隔著萬丈紅塵生離死彆，奪去了他風華正茂彌足珍貴的生命。他們就這麼靜靜地站，靜靜地看，目光長久注視著那黑白照片上淺笑的俊朗男人。“肖旻警官，於2014年6月正式入警，五年多來，始終勤勤懇懇堅守崗位，為案件奔波，為人民奉獻，雖不幸在與罪犯搏鬥中殞命，但他的精神永遠留在我們每個人心中，所有人都不會忘記他的英勇與付出，社會和國家不會忘記他的貢獻與敬業，在此我代表全體警界同誌，為肖旻烈士敬禮！”秦漠野的聲音悲壯沉重，每個字都仿佛有千斤，壓得人喘不過氣。“禮畢！”他話音落下，兩行熱淚滾落衣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肖旻，一路走好。”這輩子，他都會如他所願，絕不負闕心柔。葬禮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就在即將結束的時候，秦漠野找到負責此次追加烈士的警官，向他詢問那個代號是陳初九的前輩。“嗯，你說的這位同誌我們已經調查過了，他在那個組織裡臥底了快六年，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情報，阻止了多次買賣交易，為此次的成功抓捕做出了不小的貢獻，我們會在兩天後也為他申請追加烈士名額，放心吧。”“我可以知道他的原名嗎？”秦漠野輕聲詢問，喉間有些哽塞，“英雄總不能一直是個代號。”“當然沒問題。陳初九的本名是鄭清泉，清水的清，白水泉。”鄭清泉。原來他叫做鄭清泉啊。秦漠野微微勾唇，釋然一笑。終於聽到他的名字了，真好。秦漠野帶著闕心柔走到墓園邊，麵對連綿的山瓊，遼遠空闊的天幕，點上三支煙，將它插進腳下的土壤裡，悼念前輩的在天亡靈。“鄭清泉警官，我會記住你的！永遠都記住！你聽好了，我叫秦漠野，秦王嬴政的秦，沙漠的漠，裡予野！謝謝你曾對我說過的話，對孫年說過的話！”嘹亮的聲音在山穀中回蕩。秦漠野知道，他一定聽得到。“既然沒人能證明你的清白，那你就自證清白。”他做到了。鄭清泉警官，一路走好。他生有人知，死也有人唁。千秋萬代，不曾離人間。…………大年夜前夕，涿城分局傳來好消息，所有案件在逃人員全部被緝拿歸案，所有人可以過了一個安安穩穩的新年了。秦漠野雖然已經歸隊，但畢竟在那個組織裡當了三年臥底，想要立刻恢複職位，還是有些困難的，得接受一段時間的考察和教育，直到確定他身心一切正常後，才能重新進入分局工作。秦漠野倒並不急著回去，一來他心驚膽戰了三年，重壓之下，需要長時間的休息與恢複，二來是闕心柔的福利機構在年後就要開始運營，正是忙的時候，他得過去幫忙才行。大年三十晚上，秦漠野提著一堆禮品來到闕心柔家，作為新女婿，他緊張得有失水準，先是打碎了一隻茶杯，然後又不小心把老丈人泡的藥酒當成刷鍋水給倒掉了。闕心柔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將他轟到了自己房間。“真是的，瞧你，礙手礙腳，乾什麼都出錯，你是要氣死我還是要氣死我爸媽？”“我就是緊張……”男人也很委屈，抓犯人當臥底那沒的說，可做女婿還真是頭一回，理解萬歲唄。“行了，你也彆出去了，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等飯好了我叫你。”秦漠野嘴角顫了顫。“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畢竟是第一次到你家，什麼都不乾，你父母對我肯定沒有好印象。”“得了吧，三年前妙妙出事，你在他們心裡早就沒地位了，好在這回將功補過，不然你也娶不到我。”“老婆，你說我怎麼這麼幸運呢，真是上輩子修的福分。”秦漠野說著就要拉她到懷裡，闕心柔才不上他的當，稍稍一用力，就掙脫出去。“亂摸什麼呐，要是被我爸媽看見，多不好！”“嘖，都是結了婚的人，我抱抱我老婆怎麼不行？”秦漠野笑著將她撈過來，抱坐到自己腿上，捧著她的臉狠狠親了一口，“謔，真香！塗了什麼化妝品，怎麼香得我都睜不開眼呢？”闕心柔癟癟嘴。“少貧了你，我素顏，體香！”“這麼神？來，再讓老公好好嘗一嘗，麼麼麼……”兩人正鬨得嘻嘻哈哈，門口忽然探出一隻小腦袋，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盯著他們。“闕醫生，帥叔叔，你們在乾什麼呀？”闕心柔：“……”秦漠野：“……”完蛋，都忘了家裡還有個小麻煩精呢！闕心柔尷尬地要命，連忙捂住眼睛，秦漠野則繃著臉，朝甜甜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走開，臭丫頭，自己玩去。”“不嘛不嘛，甜甜也要坐帥叔叔腿上，也要親親！”甜甜不滿地撅起小嘴，飛快跑過來，自己翹著腿就坐在了男人身上，還得意地衝闕心柔吐舌頭。“略略略略略……帥叔叔是甜甜的，哼～”闕心柔佯裝生氣，捏住她小臉訓斥道：“不行！給你說了多少次了，這是我男人，我老公，等你以後長大了自己去找一個來，不準和我搶！”“等甜甜長大了，闕醫生就老了，然後帥叔叔就歸甜甜啦！”“……”這死妮子跟誰學的，真是氣死人！秦漠野聽到小丫頭的話，哈哈大笑起來，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不可以的哦，不管過多久，叔叔都隻喜歡闕醫生一個人，她變老了也喜歡，所以隻能對不起你咯。”“你們……”甜甜捏緊小拳頭，氣得漲紅了臉，“你們合夥欺負人，哼！我給媽媽告狀去！”說著，她小腿一蹬就跳到地麵，哭著跑去找闕心柔的母親了。闕心柔笑得眼淚直流，卻不料很快就被爹媽一通訓，怪她欺負妹妹，這麼大人了都不知道要讓著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闕心柔心中哀嚎。分明是那小家夥和自己搶老公好不好！自從父母領養甜甜後，她在家裡的地位直線下降，要不要這麼真實啊！…………新年之後，涿城的春天不期而至。闕心柔開辦的福利機構穩步建立起來，劉姨帶著原先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一個接一個過來義務幫忙，很快的，機構裡的孩子數量就飛速增加，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空閒之餘，闕心柔還不忘幫助甜甜繼續尋找家人，雖然他們現在已經領養了甜甜，但養父母肯定比不過親生父母，如果能將她送到親生父母身邊，那是最好不過的了。然而，幾經輾轉，闕心柔從涿城分局刑警口中得知，甜甜是被親生父母賣出來的，因為重男輕女的思想，她被親生父母送到人販子手裡，如果再送回去的話，除了尋找難度較高，而且無法保證不會再次被賣。闕心柔得知這個消息，心痛不已，當下便做了決定，不把甜甜送走了，就讓她待在自己家中，永遠當自己的妹妹。秦漠野在接受了長達半年之久的調查和教育之後，終於重新穿上了那身製服，在當初入警的那一天，回歸組織。當晚，部門同事為了歡迎他歸來，在酒店訂了幾大桌，一眾人拚命灌秦漠野的酒，說他這幾年隻顧自己威風了，還搞出這麼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實在是不夠意思，必須要罰。秦漠野來者不拒，隻要有人給他端酒，他都一飲而儘。最後，所有人都喝得七葷八素，躺倒了一大片。隱隱中，秦漠野眼前有些恍惚。時光似乎裂開了一條縫隙，旋渦般將他吸了進去，四周景物流動，變幻萬千。他看到稚氣未脫的女孩子手握冰淇淋，歡快地朝自己跑來，挽住自己的手腕，聲音甜甜地響起。“秦漠野，我剛買的，香芋味，你嘗嘗？”他低頭，舌尖流過一絲冰涼，甜滋滋的味道融化心尖。“是不是特彆甜？”她笑嘻嘻地眯起眼睛，一側目，看到他身後的男人，“咦？這位是……”“他叫肖旻，警局的同事，和我一起入警，是我最好的朋友。”“呀，原來是肖警官，你好！我叫闕心柔，秦漠野的女朋友，初次見麵請多指教！”她朝他伸出手去，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