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裡亮起一盞燈。光影綽綽。浸滿血紅色。風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伸出手輕撫臉龐,清冷而溫柔。這世間苦痛萬千遺憾重重。那燈,不曾熄滅。那具千瘡百孔的身體靜靜躺著,最後一眼,肖旻看到漫天耀眼的星辰,淺淺勾起嘴角。明天會有個好天氣。隻是,自己再也看不到了。嘹亮的警笛聲像號角一般吹響,鋪天蓋地湧了過來,到處都是閃爍的警燈,將整條公路團團包圍。“第一次警告,放下你們手裡的武器,雙手舉過頭頂,慢慢走出來!聽到了沒有?雙手舉過頭頂,慢慢走出來!”浴血的黑色越野車橫衝直撞,完全將警方的喇叭聲當做耳旁風,加足馬力便朝前方的一整排路障直衝上去。“立刻射擊!”隨著指揮官的一聲令下,四周傳來暴雨般的子彈飛馳聲,打得車身火花四濺。賀老大眼見逃脫無望,咬了咬牙,忽然猛打一圈方向盤,就地調轉車頭,再次向來時的方向開了過去,在距離闕心柔僅有幾米的地方停住,縱身從車窗撲出,就地一個翻滾,再起來時,手臂便已經卡住了女人的脖子,黑洞洞的槍口用力頂上她的腦袋。“不準開槍!否則我就一槍打爛她的頭!”賀老大陰狠地吼道,四周的槍聲戛然而止,所有身穿防爆服的刑警紛紛停住動作,不敢輕舉妄動。“很好,就是這樣。”賀老大冷聲一笑,朝地上淬了口唾沫,卡著闕心柔的脖子慢慢向後退去,“都給我把槍扔出來!快,我可不會手下留情!”指揮官猶豫一瞬,還沒作出決定,便忽然聽到“嘩啦——”一聲,從燃燒的大貨車後飛出一把手槍,重重掉落地麵,滑出一段不短的距離。一道挺拔的身影緩緩走出,雙手舉過頭頂,目光如刃般鋒利。秦漠野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周身散發著壓倒性的氣勢,手背青筋暴起,足以看出此刻的他有多麼隱忍。“賀老大,槍我已經扔了,你還有什麼要求就一次說完,我統統都會辦到。”“是你?”賀老大眼皮狠狠一跳,嘴角淬著抹慘烈的笑,“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沒有察覺出你是個叛徒!孫年,組織待你不薄,賺的錢也有你的一份兒,何必呢?殺人放火金腰帶,這世道從來不給好人活路,你不壞,就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秦漠野麵色清冷,倨傲的目光像俯視螻蟻一般凝著他。“以前我也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說,“壞人腰纏萬貫,好人大多一生清貧,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你可能誤會了,好人之所以好,不是因為他們膽怯卑微,而是他們不屑!昧著良心去拿沾滿血的錢,殺人子殺人親,令多少家庭支離破碎,這種錢不值得賺。彆以為自己掌握了什麼真理,這世間唯有一種真理,那就是邪不壓正惡不欺善!”賀老大愣怔幾秒,惱羞成怒。“少他媽跟我講大道理,沒錢就是孫子,有種你就來,看看是你的正義管用,還是老子的槍子兒管用!”說著,賀老大忽然將槍口向天空一指,扣下扳機,“砰——”的一聲,槍聲在山穀中陣陣回蕩。闕心柔驚得大叫,隻覺得耳膜都在顫動。“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質!”秦漠野厲聲嗬道,眼裡釀出淡淡殺意,快要無法冷靜下來。賀老大才不會傻到在這種時候調換人質,他一邊帶著闕心柔向後退,跨過水渠,慢慢地朝黑暗的林子裡靠近,而周圍的刑警也一步步地縮小包圍圈,試圖尋找最佳救援時機。秦漠野深知,一旦他徹底進入深林,很可能直接向闕心柔開槍,然後立刻逃竄,或者帶著闕心柔一路向更深處走去,直到到達絕對安全的地方,如果是這樣,事情將一發不可控製。身後火光大亮,濃煙滾滾地燒著。闕心柔臉色格外慘白,她張大眼睛,很想看清秦漠野的臉,可眼淚始終模糊著視線,怎麼都看不清楚。怎麼辦?她要怎麼辦?如果再這麼下去,自己一定會死在賀老大手中,必須要想個辦法才行。闕心柔的腦中飛速轉動著,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應對這種局麵的經驗,即使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除困境的方法。慌亂中,她用力眨眨眼睛,抬眸那瞬,終於看清了前方男人的臉龐。秦漠野目光如炬,沉沉地凝望她,那流動的眼波下藏著什麼東西,似乎拚命地想要告訴她。那是什麼呢?闕心柔一點點地去讀,某個瞬間,她讀出了他眼中的話語——彆怕,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她心頭一震,很奇妙,真的就不那麼恐懼了,拚命發抖的身體也逐漸鎮靜下來,這是一種毫無理由的信任,隻要看著他的眼睛,她就有無窮的力量。闕心柔深呼一口氣,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下,竟淺淺勾唇,衝秦漠野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我愛你,秦漠野。”這句話剛一出口,便見眼前男人眉心倏緊,大喝一聲:“就是現在!”砰——一聲槍響,後方一發子彈直直打穿了闕心柔的小腿,劇烈的疼痛令她悶哼一聲,身體立刻癱軟下去。賀老大被這聲槍響驚得一顫,身前的女人滑坐在地,他用力去拖,卻根本無法拖動一個腿部受傷而走不了路的人,臉色頃刻間極其陰狠,對著闕心柔的腦袋就是一槍。“心柔!!!”千鈞一發之際,秦漠野縱身撲上來,用身體為她擋住了子彈。他將她緊緊壓在身下,雙手抱住她的頭,將所有關鍵部位都保護起來,而自己則徹底暴露在賀老大的槍口下。“媽的,老子殺了你!”賀老大眼底猩紅,對著男人的後背便扣動扳機。一聲。兩聲。三聲。子彈帶著陰冷的哨聲,一發接一發打穿男人的身體,每一下,他都控製不住地悶哼出聲,疼痛似潮水般蔓延而來,到最後,痛覺已然麻木了,秦漠野感到眼前開始出現虛影,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起來。警方的突進部隊及時行動,子彈在賀老大額頭正中央穿出了一個血窟窿,將他一槍斃命。秦漠野緊緊護著闕心柔,那姿勢停留了很久很久,不曾動過。“秦漠野?”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闕心柔逐漸恢複理智後,聲音顫抖著喚男人的名字,“秦漠野,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她掙紮著挪動身體,想要從他身下爬出來,卻不料剛一有動作,趴在自己身上的那具身體就直直地翻了出去,滾到一旁。“秦漠野?!”她腦中“嗡”的一聲,咬牙坐起來,一眼便看到男人整片衣衫都浸滿暗紅色的鮮血,多到將他的外套都染紅了,濕漉漉的血液不斷從子彈穿出的血窟窿裡流出來,那麼多,好像要將他渾身的血都流乾。“秦漠野!秦漠野你醒一醒!”她瘋了一般撲上去,用力掐男人的人中,手足無措地朝四周張望,“來人啊,快救救他!我求你們救救他!他流了好多血,他不能死!”闕心柔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覺得自己快瘋掉了,腦袋裡一直以來緊緊繃著的那根弦,就在這一刻,倏然斷裂。她失聲痛哭,看著男人一動不動的身體被抬起來,便也跟著站起來,拖著受傷的腿拚命要追上去,有刑警不忍看她如此狼狽,攔住她,想要讓她上另外的車前往市區醫院接受治療,可闕心柔根本就聽不到他在說什麼。那雙大眼睛血紅血紅,死死盯著秦漠野離開的方向,她掙脫好心刑警的手,發狂似的衝上去,握住男人垂在身旁的手,一遍又一遍呼喊他的名字。“秦漠野,你不能死,聽到了嗎?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再把我丟下,如果食言你會遭天打雷劈的!我求求你不要這麼殘忍,這三年我已經等得夠失魂落魄了,我沒辦法再等下去,如果你要丟下我,那我就跟你一起走!秦漠野,你說你愛我的,你死了還怎麼愛!為什麼要替我擋槍……你說啊,為什麼要擋槍!我替你去死好不好?我替你去死!”所有人都不曾聽到過如此悲痛欲絕的聲音。風雪驟急。像是在回應誰的悲泣。仿佛心上開了口子,發鹹味的眼淚一滴滴流進心裡,燙得人渾身的神經都在震顫。我未曾問你何時離,你不曾許我有歸期。彼時一彆若幾千裡,此生難再相逢並肩立。她要的從來都不多。靜靜的陪伴,安穩的餘生,足矣。…………涿城之後再也沒下過雪。此次案件驚動了全國,中央調派特彆行事小組趕赴涿城,將此次案情命名為“12·21特彆重案”,抓捕了跨境拐賣婦女兒童組織的全部核心人員,包括已經死亡的林二哥(林玉龍)和賀老大(賀金),加上其餘犯罪人員一共65人,其中有11名還屬於在逃人員,警方已經加大追捕力度,有望在春節前夕將此案徹底告破。同時,涿城分局追加肖旻警官為烈士,在烈士墓園為其立碑,以告慰逝者在天之靈,歌功他的無私奉獻勇往直前。然而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前刑警陳毅的屍體並沒有在現場找到,根據現場勘查的刑警報告說,白色轎車裡與陳毅同行的那名司機已經被燒成了黑炭,如果陳毅僥幸逃脫,一定也是重度燒傷,於是涿城分局派出一支特彆調查小組,在省內各地的大小醫院裡進行走訪,尋找陳毅的下落。經此一戰,涿城福利院也被從裡到外翻了個底兒朝天,爆出一個駭人的真相。在周知青院長就任的這些年裡,都暗中與那個拐賣組織有勾結,他通常會挑選一些身體有殘缺或者智力不健全的兒童,將他們藏進辦公室的木質矮櫃裡,以更換家具為由,偷偷將這些孩子運送出城,交到那個組織裡的接應人,換取暴利。之前被調查處運送走私文物的情況,也是他臨時做了手腳,用一大筆錢做封口費,讓門衛小李頂替了罪名。另外,由涿城福利院掛名的那家被拐兒童認領網站也接受了調查,從中發現了一部分虛假的兒童信息,周知青通過這種方式招攬所謂的“生意”,如果有買家從網站上看中了某個孩子,他就會開始著手準備運送,還有許多細節方麵的東西,調查組通過詢問劉姨等工作人員,得到了更多的證據支持,已經予以立案,大約在三個月後會開庭進行審理。對了,還有那輛大貨車裝載的一隻隻鐵籠子,孩子們都被送去了涿城福利院,暫時由那裡的工作人員進行看護。加上甜甜,此次受害兒童共計47人,其中有8名孩子死於槍擊和燒傷,其餘都各自受到了不同的心理傷害,福利院已經著手安排醫護人員進行心理輔導。當然,闕心柔是第一個趕去福利院幫忙的人。由於父母也在此次案件中受到波及,闕心柔的父親向學校請了一個學期的長假,待在家中陪伴妻女,同時也因為親眼目睹了那些人殺害孩子的場景,所以闕心柔的父母遲遲無法走出這段心理陰影,偶爾會跟隨闕心柔去福利院照顧小朋友們。案件發生的兩周後,周六清晨,闕心柔帶父母前往福利院。劉姨早早就起了床,打掃完活動室後,闕心柔便趕了過來。“闕醫生,你又來啦?”劉姨笑嗬嗬地迎上去,見到她很開心,“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剛發生了那些事,腿上的傷都還沒恢複,就要來照顧這些孩子。”闕心柔笑了笑,放下皮包脫掉外套,就準備去宿舍樓。“對了劉姨,之後福利院該怎麼辦,有消息了嗎?”“沒呢,周院長被抓,暫時沒人來接管,現在是用之前的一些善款在維持,如果繼續這麼下去,恐怕連我們都要撐不住了。”“這樣啊……”闕心柔微微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我打算自己建立一個小型的福利機構,劉姨願意來幫忙嗎?規模可能非常小,我想慢慢地將這邊的孩子接過去,給予他們更好的照顧,當然了,這種機構也會有國家扶持,能開得起劉姨的工資。”劉姨一聽,高興得不得了。“願意,當然願意!如果是跟著闕醫生,那孩子們一定會很幸福的。到時我鼓勵一下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爭取我們全都過去給你幫忙,就算初期不給工資也沒關係,咱們爭取給孩子們創造一個溫暖的家!”“謝謝你,劉姨。”闕心柔感激地向她鞠了一躬。瞧,這世間還是有這麼多溫暖的人。甜甜一早就得知闕醫生會來,搬著小板凳坐在宿舍樓前,兩手托腮,等得都快要睡著了,正打瞌睡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接近,抬頭一瞧,便裂開小嘴笑起來。“闕醫生!這邊,這邊!”她從小板凳上一躍而起,蹦蹦跳跳地朝闕心柔招手,闕心柔的父母看到她,也笑得合不攏嘴,因為甜甜和死去的妙妙非常像,兩位老人家不自覺地就將她們聯想到一起。闕心柔緊走兩步,蹲下身,將她一把抱起。“怎麼這麼早就醒啦?甜甜不是最愛睡懶覺嗎?”“嘁,人家現在可乖啦,劉姨說,早睡早起身體好!”闕心柔點點頭:“甜甜真棒!那今天有什麼安排呢?還和小朋友一起玩過家家?”甜甜聽了直搖頭,露出個神秘的笑容,貼上闕心柔的耳朵。“闕醫生,人家偷偷告訴你哦,甜甜戀愛啦!”“……???”闕心柔一臉懵圈。“瞎說什麼呢,你才多大點兒啊,就知道談戀愛?看上哪個小男生啦?”“才不是咧!”甜甜不滿地嘟起小嘴,似乎對她瞧不起自己有些不樂意,哼唧一聲,“甜甜喜歡一個特彆特彆帥的帥叔叔哦,跟闕醫生上次丟進垃圾桶的照片裡的帥叔叔長得一模一樣,羨慕吧?帥叔叔還幫甜甜係過鞋帶呢,就在大山裡,甜甜好喜歡他。”闕心柔一愣,忽然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呼吸便沉重起來。“甜甜還記得那個帥叔叔啊?他有這麼好嗎?”“嗯,帥叔叔最好了,他說要帶甜甜去見闕醫生,果然甜甜就見到啦!可是闕醫生,那個帥叔叔去哪兒了呢?甜甜好想他……”闕心柔眨了眨眼睛,有點兒乾澀。“闕醫生也想他。”很想很想。寢食難安撕心裂肺地想。甜甜見她神色黯然,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闕醫生,乖哦,乖哦,帥叔叔會回來的,他一定也很想闕醫生!”“是嗎?”闕心柔勾起嘴角,“我也這麼覺得。”說話間,闕心柔感到褲子口袋裡傳來一陣振動,她換了隻手抱甜甜,掏出了手機。“喂?”那邊,男刑警的聲音難掩激動,顫抖著對她說——“闕醫生,他醒了……秦漠野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