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落梅風第三折下(1 / 1)

洛城金粉 鰻魚Tech 2177 字 3天前

風茗自早晨服了藥又休息過後,症狀倒也緩和了許多。此刻她跟隨著廷尉寺的主簿向著後院走去,心中亦是不斷思索著早晨所見的命案。祁臻既是避開府中之人與外室私會,行事必然十分低調,而凶手卻似乎是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且行凶之時不曾遇到半分抵抗。如此看來,凶手應是久居於客店內外之人,並多半與祁臻相熟。但若是如此,似乎又有些奇怪之處……風茗回想起早晨倉庫中濃鬱的血腥味和幾乎被血浸透的灰布,隱隱地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隻是不待她再多想些什麼,便已來到了案發的廢棄倉庫前。“蘇寺丞?”見到蘇敬則時,風茗免不了有幾分驚訝。少府與廷尉同屬九寺,如今少府卿遇害於此,廷尉寺卿與少卿卻皆未出麵調查,未免也太過看輕此事。還是說……廷尉寺手上有著比這更為棘手的案子?風茗的腦海之中一瞬間閃過了那日在懷秀園時,孟琅書因廷尉寺中的“急事”而不得不暫且離開的情景,無端地便覺出了幾分似有似無的關聯。蘇敬則似是猜到了她未曾說出口的一問,淡淡一笑道:“此時廷尉寺中恰有些瑣事撥不出人手,倒是讓姑娘見笑了。”“這樣啊。”風茗亦是回以一笑,不再多問,轉而道,“不知蘇寺丞是要問些什麼?”蘇敬則道:“不過是些程式上的問題,風姑娘不妨說一說,早晨發現屍體之時是怎樣的情形?”風茗點了點頭,簡潔如實地將早晨的情形複述了一遍,與店小二的描述也並無什麼出入。“姑娘所言確實與另一位目擊者並無太多差彆。”蘇敬則聽罷,略作思索後又問道,“不過此地偏僻,風姑娘又因何會來此?”對方的這一問讓風茗猛地回憶起了那名行色匆匆地可疑書生,她略做思索,便將此前那人的異狀儘皆描述了一番。蘇敬則微微蹙眉聽著風茗的描述,時不時地瞥一眼地上的那半個血腳印,若有所思。難不成……那個人便是凶手?風茗一麵回憶著那時的情形,一麵對自己的這番想法將信將疑。從這處殘存腳印的大小看來,確實與那人的身高頗為相符,但若是凶手,豈會如此大意?“多謝風姑娘了。”蘇敬則聽罷風茗的敘述,隨即便向一旁的衙役吩咐了些什麼,待他走遠,這才又問道,“除此以外,不知可否唐突一問,姑娘為何突然要留宿於此地?”風茗躊躇了片刻,雖說商會接到的委托通常不會告知於他人,但在涉及命案的情況下隱瞞這令人啼笑皆非的委托,倒也太過舍本逐末。她一時尚不知此事應當如何作答,蘇敬則卻似已看出了她的為難之處,再次開口道:“若是貴商會的私事,風姑娘不想提及也無妨。”“無妨,一件無關大事的委托而已。”風茗思慮既定,搖了搖頭,答道,“說來也好笑,祁少府的夫人懷疑他背著家中納了外室,便以重金向枕山樓下了委托調查此事。我按照線索來到了此處,卻沒想到祁少府遇上了這樣的事情。”“原是如此。”蘇敬則聽聞此等荒唐之事也不免有幾分忍俊不禁,“風姑娘的臉色似有幾分不佳,倒是我叨擾了。姑娘若需要休息,自可回房小憩。”“多謝,我早晨休息了片刻,如今並無大礙。”風茗笑了笑,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腳印,說道,“方才見蘇寺丞似有所感,可是有了什麼眉目?”蘇敬則雖是溫和地笑著,卻並未說得太多:“隻是覺得此人或許是位重要的證人罷了。”風茗心中並不打算就此放手不管,便又答道:“既然如此,不如便等衙役將人請到,我也好在此指證。”“那便多謝風姑娘了。”蘇敬則的微笑之中帶著幾分捉摸不透的意蘊。風茗微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心中亦是暗暗思忖著命案的始末。不多時,早晨的那人便被衙役帶到了此處。“蘇寺丞,您說的人已經帶到了。”廷尉寺主簿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說道。蘇敬則隻是微一頷首,便看向了來人,語調波瀾不驚:“你是何人?今日早晨之時可來過此處?”風茗自知此時她也無須多做指證,便坦然地與對方驚疑的目光對視著。“學生……是今次選官落選的,本是幽州人士,姓李。”這名李姓書生打量了一番此處的情況,便似是知道了絕無隱瞞的可能,便順從地答道,“今天早晨也……也確實來過後院,不過是因為素來有晨起看書的習慣,而這後院一角也向來很是寂靜。”風茗這時候才出聲簡短地應道:“確實是這位公子。”蘇敬則自是聽出了他言語之中的小伎倆:“那麼你又是在後院的何處弄了這一身灰塵?”“這……想來是學生這兩日不曾換外袍,落了些灰。”李生頓了頓,眼神有幾分躲閃。“這樣麼……”蘇敬則反倒是笑了笑,漆黑的眸子裡流光一閃,“隻是且不說這客店之中何來如此厚重的灰塵,你這鞋底邊緣的血跡,又當從何解釋呢?”李生的表情立時便僵了僵,趕忙微微抬起了左腳低頭查看,卻是並未發現什麼所謂的血跡:“寺丞大人莫要說笑……”“你瞧,本官可不曾說過是左腳還是右腳。”蘇敬則的笑容仍舊文雅可親,儘管這在李生看來或許越發的令人發冷。他抬手指了指地上那不及擦去的半個血腳印:“鞋長八寸,寬四寸半,為翹頭靴。你既然執意不認,可還需要再核對一番鞋底的紋路?”李生似乎是心知暴露,一時目光躲閃,也不做言語。蘇敬則將他的神色變幻儘收眼底:“到現在你還是不願說一說,到底為何會出現在案發之地麼?”那李生又是躊躇了許久,忽而跪伏在地行了個頗為莊重的大禮:“請大人明查,學生並非凶手!”風茗從方才開始便旁觀著這一切,見他慌張至此,幾乎要忍俊不禁地笑出來。如他這般行事,倒也難怪在年初的選官之中會落選了。蘇敬則似乎也被他這番一驚一乍的舉動弄得有幾分頭痛,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開口道:“起身吧,你需先自救,本官才能救得了你。好好回憶一下昨晚的事情,不得有半分隱瞞。”“是……學生來此,本是聽說祁少府常常光顧此處,就想著向少府自薦清談一番,或許也可謀得一官半職的賞識,總好過就這樣回到幽州。”李生猶疑著站起身來,不敢再耍什麼花招,一五一十地低著頭道,“昨晚我見祁少府離開客房來到了後院,雖然覺得很是奇怪,但思前想後還是打算上前請見一番,誰知道……”他說著不禁吞了吞口水,似是對這之後的事情很有些後怕:“誰知道我剛走入後院沒幾步,腦後便被人敲了一下,然後我便昏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我看到……看到我被鎖在了這間倉庫裡,眼前就是那片沾了血的灰布,雖然下麵的屍體隻露出了個握著折扇的手,但那血腥的氣味當真十分駭人。”“等等,你說的是……‘鎖在’?而且那時候祁少府便已死了?”風茗驀地想到了些什麼,也顧不得太多,便立即開口發問,好在蘇敬則似乎也沒有阻止她的意思,“確定嗎?”“呃……”李生疑惑地看了看風茗,又瞥了一眼蘇敬則的神色,規規矩矩地答道:“千真萬確,祁少府的那把泥金玉骨扇價值不菲,一看便知。而且倉庫的門閂也確實從裡麵栓上了,我那時慌了神急於脫身,想必……還蹭了些血跡在那上麵沒有清理乾淨。”按照李生的這番說辭,昨晚凶手是將李生和屍體一同鎖在了倉庫之中後離開,倉庫的天窗距離地麵極高,很難由此靈活出入……這幾乎可以算是一間密室?“門閂上確實有少量乾透了的血跡,”蘇敬則的視線原本已看向了倉庫外的那一處枯井,聽得李生說完,這才收回了目光微微頷首,“這之後你回想起來,怕留下什麼把柄,所以才會在早晨之時折返,卻不曾想到來不及徹底清理痕跡,便遇上了他人。”李生唯唯諾諾地應道:“是……是這樣沒錯。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學生真的是被人陷害的!”蘇敬則道:“你先回去吧,凶手是何人廷尉寺自會有論斷。不過在結案之前,你最好還是不要離開客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李生再如何愚鈍,也明白了這言下之意邊是說他的嫌疑多半已經脫去,便又頗為欣喜地連聲謝過幾句,這才離開了此處。“如果他不是凶手的話,似乎就更沒有頭緒了。”待他離開之後,風茗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句,隨即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多叨擾了。”因命案之事迫在眉睫,蘇敬則自然也沒有多挽留什麼,兩人又略微寒暄了幾句,風茗便告辭離開了此處。風茗離開後,蘇敬則這才從容地看向倉庫的方向,低聲笑道:“梁上的貴客,還不打算現身一見麼?”“蘇公子倒是敏銳。”倉庫房頂人影一閃,玉衡已好整以暇地站在了蘇敬則的眼前,笑道,“隻是不知此時尋我出來有何貴乾?”“廷尉寺那邊可是有了什麼突發之事?”蘇敬則對她的插科打諢不置可否,隻是問道,“還是和‘那個案子’有關?”“確實。”玉衡斂了斂漫不經心的玩笑神色,“城北又發現了一具死狀相似的屍體,看衣著同樣也是無人關注的乞丐流民之類,是以孟少卿就此案卷宗的事情還得忙上一會兒。”“還真是棘手。”蘇敬則對於“那個案子”似乎頗有些無奈,卻也沒有再多問什麼,“玉衡姑娘既然在此多時,對此案可有什麼獨到的見解?”“這……算是審問嗎?”玉衡無所謂地笑了笑,答道,“我原以為那李生便是凶手,如今看來,情況要複雜的多——這間倉庫在案發之時,應當是一間密室了。”蘇敬則蹙眉:“當真是密室麼……”“你是說……那扇天窗?”玉衡正了正神色,說道,“我並非沒有注意到它。隻是設想一下,若是凶手在天窗外殺死祁臻後將屍體通過天窗放入倉庫,那麼屍體上的灰布該如何解釋?更不要說屍體根本沒有死後被移動的痕跡。”“所以祁少府必然是死在了倉庫之中。”蘇敬則接過了她的話,“但倉庫之中能夠墊腳的物件均無移動的痕跡,而天窗本身距離地麵極遠,也很難赤手空拳地爬上去。”“蘇公子的看法是,凶手離開倉庫的方法,便是此案的關鍵所在?”玉衡沉思著,她的眸子較於尋常女子更為狹長一些,不笑時便有了幾分隱隱的淩厲之氣,“但會是什麼呢?即便是用了冰塊,也還是會在布滿灰塵的倉庫留下水漬。”“我甚至在想,也許凶手並不是從倉庫內借力,或是從一開始天窗便是一個幌子——當然,不過是猜測。”蘇敬則說道此處,忽而抬眸笑了笑,“不曾想玉衡姑娘倒也頗為擅長斷案之事。”“哦?那……多謝誇獎?”玉衡牽了牽嘴角。蘇敬則又道:“客店中有嫌疑的人都在廷尉寺的監視之下,若是玉衡姑娘有興趣,也可去問一問。”“客店中的嫌疑人啊……”玉衡微微闔眼,不知在想些什麼,忽而展眸問道,“那客店之外的呢?”“願聞其詳。”蘇敬則會意。玉衡抬手指了指倉庫側麵緊鄰著那口枯井的院牆,那裡有茂密的藤蔓蜿蜒著從牆外爬入,又一路爬上了廢棄倉庫的屋頂:“我來時看見這個與客店一牆之隔的地方,有一處不算大的院落,粗看來,似乎是間學堂。”她垂下手,複又笑道:“蘇公子也看見了,客店的院牆並不算高,也就是一架梯子的事。”“學堂?倒是不曾聽客店之人提起。”蘇敬則沉思片刻,道,“是我疏忽了,為防萬一,確實也應當去探查一番。”玉衡趕忙抬手阻止,笑道:“等等,這樣堂而皇之地過去,恐怕是什麼都看不到的。”“原來玉衡姑娘早有準備。”蘇敬則仍舊不動聲色地保持著笑容,從容而溫潤,“那麼,請帶路吧。”話音未落之時,玉衡已然飛身躍上了牆頭,迎著初夏的暖陽與微風偏過頭來,折射著陽光的眸子如采了漫天的霞光而沉入萬頃碧海,明銳而璀璨。她輕快笑道:“這路我是帶好了,不知道蘇公子可否賞臉呢?”一身官服的少年便也含著笑意微微仰首,漆黑幽邃的眸子裡是清冷迥徹的光,如千仞深淵之中刹那的煙光明滅:“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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