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茗等人離開約半個時辰後,廷尉寺重新歸於一片安靜有序的肅穆之中。“孟少卿當真就這樣放學生離開了?”蘇敬則隨著孟琅書走出後院廂房,忽而開口問道。孟琅書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該問的事情也都問完了,怎麼?蘇小公子這還是想賴在廷尉寺不成?”“學生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蘇敬則笑了笑,正要再說什麼,卻被孟琅書打斷了。“你想說最後的那事?放心好了,陸寺卿在廷尉寺待了這麼些年,豈會看不出這點伎倆?他自然知道與你無關,隻不過總得做些樣子,免得被禦史台那群無聊的家夥抓住錯處罷了。”孟琅書倒是一點也不賣關子,將陸秋庭的考慮一並說了出來,末了又道:“這案子背後的東西可比它本身複雜多了,陸寺卿自然也是有他的考慮。”蘇敬則見對方不再多說下去,便也識趣地應道:“如此麼?那麼學生多謝孟少卿指點了。”“蘇小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吧,選官的結果不日便要公布了,本官可是很期待你會謀得怎樣的一官半職。”孟琅書止了步,微一挑眉,漫不經心地笑道,“說不定……還可共事於此?”“孟少卿說笑,那麼學生便就此拜彆了。”蘇敬則亦是不失禮地笑了笑,向著孟琅書微一作揖,見他微微頷首,便轉身沿著廂房外的廊道離開了廷尉寺的後院。送走了蘇敬則回到卷宗庫的廂房之中,孟琅書似是終於輕鬆了許多,與同僚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說地了起來,說的也無外乎是一些尋常世家子弟的話題。“聽聞東市秦風館選在了今晚點花魁,孟少卿若有興趣,不如同去?”話題不知為何聊到此處,一名同僚似是想到了些什麼,笑嘻嘻地建議道。“你倒是心大,案子還沒結怎麼就想起這些來了?”孟琅書聞言,有幾分忍俊不禁地調侃了一句。“不去這等秦樓楚館附庸一番風雅,哪裡還算得是京官?左右今晚不是我們當值,去看看又何妨?”另一名同僚道。洛都東市頗有幾家堪稱天下風流雅地的秦樓楚館,而當下京官世族又喜好風雅,自然也少不得常常造訪,或是銷金買貴,或是聽曲看舞。“自然無妨,不過還是先把陸寺卿交代的這些事兒辦完吧。”孟琅書素來也是個愛附庸風雅的,對此司空見慣,自然也不會多麼排斥。“這個是自然,”同僚說著似是又想到了什麼,“要不到時候將鴻臚寺的那幾位也一並叫上?”“鴻臚寺?這還是算了吧。”提及鴻臚寺,孟琅書的語氣稍稍嚴肅了幾分,“下個月諸胡藩王朝覲,他們要準備的可不少,我們這些‘遊手好閒’的,還是彆添亂了。”“嘖,那可真是可惜了啊……”同僚不鹹不淡地慨歎了一句,倒是沒有一點可惜的意思。“唉不過你這遊手好閒也說得太毒了些,不就是附庸風雅嗎……”“哈哈哈開個玩笑……”幾人一麵整理著枕山樓一案的證詞與卷宗,複又漫天漫地地談了起來。另一邊,蘇敬則行至中庭時,忽而聽得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循聲看去方才發現是廷尉寺的幾名衙役押著顧淮之似是正要前往廷尉寺牢獄。他退至一側稍稍駐足避讓,待得這幾人走過之後,這才向著廷尉寺官署的正門舉步走去。然而未曾走出幾步,便又聽見身後似有什麼人急追上來。蘇敬則停下腳步回首看去,不禁有幾分訝然:顧淮之見了他,不知為何竟是這樣冒失地追了上來。“顧兄如此著急,所為何事?”蘇敬則疑惑片刻,似是想到了些什麼,發問的語調反倒是很平和。顧淮之轉頭看了一眼正疾步追來的衙役,加快了語速直取正題道:“醉生散不是什麼一時半會兒便能尋得賣家的東西,江飛白也並非是從我這裡取得的,這其中……恐怕有蹊蹺。還有那晚我也自然不是自戕,隻是動手之人絕不簡單,我擔心說出來多半累及自身,故而先前不敢妄言。”“你想說他可能蓄謀已久?”蘇敬則蹙眉,這一點不在之前的推理之中,而如今江飛白也是死無對證。顧淮之頷首:“算是答謝你方才為我洗脫罪名。”說完也不再看蘇敬則,而是徑直向著追來的衙役走去。那幾名衙役見無事發生,也隻是訓斥了幾句,便押著他繼續向著牢獄而去了。蘇敬則卻是因為顧淮之方才的那一番話,很是出神地駐足了片刻。如他所言,醉生散確實不是什麼能讓一個臨時起了殺心的人輕易尋得的藥物,而方才孟琅書也提及此案背後牽涉不淺。這樣說來,恐怕不僅僅是江飛白早有預謀……除卻完全沒有理由的河東裴氏與吳郡顧氏,是什麼人提供了他作案的醉生散?而那意圖殺害顧淮之的人目的……南北黨爭?--數日後,洛都,枕山樓。風茗推門走入小樓的廂房時,正見屋內臨湖的窗戶半開著,依稀可看見樓外浮光躍金的寧靜湖景,西斜的陽光將窗欞上雕鏤的山水圖斑駁地投影到窗邊的案桌上,光影搖曳之間,一雙青年人骨節分明的手正閒然地擺弄著案上的青瓷茶具。“怎麼樣?今日的選官結果如何?”聽得有人進入廂房,正徑自臨窗煎茶為樂的沈硯卿卻是不曾抬眼,隻是保持著那副好整以暇的看客語氣,挑眉笑問。“能如何呢……先生猜得還真是準。”風茗愣了一瞬,旋即微微一笑道,“裴統領確實不曾橫加乾涉什麼,真凶當庭自儘,顧淮之因故意傷人及私帶醉生散判流刑嶺南。而且因為這個案子,那位蘇敬則蘇公子倒是真的得以留京,先生猜猜吏部給了個什麼官職?”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之中帶了幾分狡黠。“這我可就無從猜測了,你還是直接說吧。”沈硯卿兀自輕笑一聲,抬眼,“坐吧,正巧也有些事情要同你說一說。”風茗垂眸微微頷首,緩步走到沈硯卿的對麵坐下:“吏部大約也是想到了這個案子,將他分到了廷尉寺做寺丞。至於舞弊的事麼……含章殿的意思是,人都死了,也不好再追究什麼,罰了顧氏那一支五年不得入仕,也就罷了。”“這樣啊……”沈硯卿語氣很有些深遠,緩緩地歎了一聲,卻不知是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又笑道,“也是,這個案子處理得到此為止是最好的結果,繡衣使自然不必打草驚蛇了。”“到此為止?先生指的是……那日計劃之中的栽贓麼?”風茗疑惑道。“不完全是。”沈硯卿說著停下了手中沏茶的動作,另取過一個拆過封的信件遞給了風茗,“還有這件事。”風茗拆開信件大略地看過,卻是有幾分驚訝:“醉生散?風城那邊的意思是放手去查,隻是這字跡……是我三哥的?”沈硯卿聞言,說完這些,重又取過青瓷茶具有條不紊地沏起了茶,了然道:“我隻道這字跡與尋常不同,原來老城主已是將處事權暫且交給了三公子風蔚麼?”“不過這和案子本身又有什麼關係呢?”“按著當時的口供來看,江飛白手上的醉生散似乎並不是來自於顧淮之,那麼他是怎麼在短時間內取得這種被大寧嚴加限製的藥物呢?”沈硯卿說著頓了頓,又道,“看來三公子也覺得,此事和三年前西坊的事情有關。”“西……坊?”風茗不及去多猜風城此刻的局勢,聽得這個並不算熟悉的名字,心中微微有些訝異。“罷了,過幾日有了確切的線索,再與你細說吧。”沈硯卿笑了笑,也不知是否看破,隻是輕飄飄地轉而問道,“對於前幾日的這個案子,應當沒有疑問了吧?”“沒有了,隻是有些好奇一些無關緊要之事……”風茗躊躇了一番,仍是開口問道,“此前那名缺席選官的學子,不知是究竟因何而缺席?陸寺卿看起來並不像庸碌之輩,為何在廷尉寺白白耗了這麼些年不得升遷?還有山陰蘇氏……”“……風茗,你好奇的未免也太多了些,我還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個。”沈硯卿嘴角牽了牽,語氣稍稍上揚,“不過這些問題……”“什麼?”風茗眨了眨眼,稍稍凝神,等待著他的回答。沈硯卿終是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我也不知道。”“先生又拿我開玩笑。”風茗微微撇了撇嘴,而後笑道,“既如此,今晚那些得了一官半職學生在枕山樓中恰好有個慶功宴,我這便找個上好的位置看著,說不定還會有所收獲——即便沒有,也可聊作是打發時間看看熱鬨。”“慶功宴?我也略有耳聞。”沈硯卿沉吟片刻,笑道,“我記得自二樓的散客座俯看很不錯,風茗你可願與我共賞一番?”“先生也有興趣?”沈硯卿仍是笑意閒然:“如你所言,既然左右無事,今晚我便也親眼去看一看,或許……也會是一場好戲。”風茗微微有些驚訝,畢竟沈硯卿並沒有向她細說這些的必要:“先生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其實也不必與我細說吧?”“但也沒有什麼隱瞞不提的理由。”沈硯卿將茶具收拾末了,又拾起放置在一旁的無字折扇緩緩展開把玩,帶著幾分戲謔地笑著,悠閒得全然不似一個商會的總管,“何況若是九姑娘有所顧慮,我也不能擅做邀約不是?”“先生可彆說笑了……”被他這麼一說,風茗也不禁笑了起來,卻不似此前拘謹的模樣,而仿佛隻是友人之間在調侃說笑,“我知道了,先生是想說我又太過拘謹了吧?”沈硯卿道:“是啊,我可還遠遠沒到能擺前輩這種架子的時候。”他說著站起身來,仍舊是有幾分隨性地笑著:“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不妨先去二樓稍等片刻?我再去吩咐些事情便到。”“自然無妨。”風茗便也坦然笑答,隻是語意之中又似有幾分莫名的希冀,“那……既是先生邀約,若是遲了,可要自罰三杯。”“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