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樂天給蘇來的資料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古怪。對於流源山上挖掘出的古墓蘇來略有耳聞,隻是一座唐代合葬墓而已,出土的器物可研究的範圍並不大,但秦樂天卻自願留了下來對其周圍又進行了一番縝密的勘探,最後的結局就是收獲寥寥自己還弄了一身傷。在他整合好的資料中,秦樂天對墓主人的身份有了初步的猜測,似乎是被貶謫至此的小官,最後與妻子一道歸根此處。可古怪就古怪在,如果隻是一個貶謫的小官,哪裡來的那麼多錢給自己修建氣派的墓室,還有那麼多奪目璀璨的陪葬品呢?然而這些疑問蘇來肯定是不敢當麵詢問秦樂天的,隻能在旅館裡捧著一堆資料自己糾結到發狂。正端詳著一碗清湯掛麵最後挑出裡麵蒜粒的謝青抬眼瞧了瞧蘇來的麵,伸筷夾過了他裡頭為數不多的肉沫。謝青把蘇來的麵挑揀差不多了,隻是望過去一眼後發現他仍在和秦樂天的資料抗爭,謝青把麵推到他麵前:“你為什麼不敢反駁他,你自己說的,在這個時代你們沒什麼不同。”蘇來摘了眼鏡拌了拌麵,苦著一張臉道:“可他是我的老師啊。”謝青用筷子撥著細麵,雖是低著頭,但蘇來能明顯感覺到他語氣中的嘲諷:“你們真累,一麵越不過階級一麵又說著人人平等的空話。秦樂天讓你去死你也去嗎?”謝青是武將沒錯,可是嘴皮子也像是在萬萬人中淬煉過一般。待到慢條斯理地送麵入口後,他下了結論:“你就是窩裡橫。”蘇來扒了扒麵,把最底下臥的蛋夾給謝青,似是若有所思:“我隻是覺得,今天的老師有點古怪,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和以前完全不同。”“你還挺在意他。”“我也在意你。”謝青攪著蛋黃的手一頓,他悄悄抬眼望了望神態自若的蘇來,仿佛他隻是在閒話家常,並不清楚這句話給謝青帶來的悸動。蛋攪到一半,謝青就想勻一些給蘇來,可蛋液四散,他根本沒辦法挑起多少。蘇來瞧謝青傻裡傻氣地做著的同一動作,於是伸筷子按住了謝青不服輸的筷尖:“乾嘛呢,好好吃飯。”當家長真累。而謝青盯著蘇來頗白皙的手背,眸中顏色漸深,蘇來不知道謝青的古怪來源何處,於是伸手在他眼下晃了晃,掌心的紅痣在謝青眼底閃來閃去,刺得謝青終於清醒了。他抽出自己的筷子,神色恢複如常:“我吃完了。”蘇來:?流源不像百山那麼避世,每天都有公交通往縣裡,路也沒那麼泥濘,放眼過去還能看到很多方正的二層小樓房。蘇來特地向秦樂天了解過,那些矮小不曾粉飾過的房子多半是留守兒童住的,上了年紀的老人操持著家裡上下,孩子們可能一年到頭都見不到爸媽幾次。而相比起來嶄新氣派的小樓房則大多數是獨居女人住的,男人在外打拚接濟家裡,逢年過節回來一趟留下大筆錢再匆匆離去。冬日蕭索,滿目不見綠枝,孤零零的房屋毫無生氣地佇立在那裡,就連偶爾劃過長空的鳥雀都帶著淒清。路上瞧不見什麼人,大多是畏懼嚴寒不願出門,蘇來與謝青去往遺址的路上隻能依稀看見幾個女人倚在二樓欄杆上,目光逡巡不知何意。謝青一身黑衣,脖子上是被蘇來強行圈上的厚厚圍巾,隻一雙眼睛露在外頭,配合著蒼白的膚色,恰到好處的淚痣,仿佛精致的人偶,也像是久被打磨的雕像。他身邊的蘇來就沒這麼完美了,咯吱窩裡夾著秦樂天給的資料,雙手緊緊藏在口袋裡,走幾步路就要哈一口氣,再跺著腳繼續趕路。古墓在山裡,幸好山路並不陡峭,除了刮過耳膜的陣陣冷風,纏繞在腳下的枯枝,偶爾帶起一陣淒厲叫聲的不知名鳥雀。謝青比蘇來走得要穩當許多,是以剛開始蘇來還乖乖地與謝青保持著距離,到後麵就乾脆拽著他的衣角前行了。謝青在淡淡瞥過衣角的那隻手後,默許了蘇來的逾矩的行為。在沉默的山路中,蘇來的嘴便格外的安靜不下來,他保護好秦樂天給的資料,踢開腳下的藤枝問謝青:“在百山初見的那一晚,你為什麼會找到我?”“你這個問題憋了多久?”“不久不久,就一個月。”謝青停下步子,轉頭望著謝青,眼中似有笑意:“你現在叫一聲。”“啊?”看著謝青仿若要吃了自己的眼神,蘇來怯怯地喊了一聲,但就這麼輕輕拂過耳膜的叫聲,還是驚起了一群鳥雀。謝青帶著一副“你看吧”的神情頗無奈的點點頭:“那晚你的嘶吼聲可比這個大多了,我不想注意到你都難。”“哦……是這樣。”感覺到了蘇來語氣中的失望,謝青笑意漫上眼角,眸內閃動著得色。走了有一刻鐘後,二人終於望見了被保護起來的遺址,和對外敘述的一致,掩映在枯枝老樹中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富人墓室,可供研究的價值並不大。蘇來剛到沒多久,秦樂天的電話就過來了,他那裡十分安靜,每句話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蘇來耳中,蘇來甚至能腦補出秦樂天冷靜發問時的模樣。“到了。”“嗯,老師,這其實就是……很平常的一個墓室。”蘇來說完不禁瞥了一眼謝青。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挑了棵大樹又倚著休息去了,雖然雙眼微闔,但能看到其嘴角的笑意。謝青如同大佛般的存在多少給蘇來壯了膽子,他聽不到秦樂天的回答,於是無比小心地又跟了一句:“老師您對墓主人的身份判斷是來自於哪裡呢?”秦樂天靜默了許久,蘇來“喂”了好幾聲後才聽到他緩慢而出的嗓音,不似平常的冷靜語調,出口的每字都仿佛帶著音符,婉轉而出時是不比往日的溫柔:“你不相信我嗎?”蘇來心上劃過怪異而又暢快的感覺,好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愣愣地點了點頭,意識到秦樂天並不能看見後,清了清嗓子語氣中帶了分乖巧:“我信。”久眠的謝青緩緩睜開眼睛,眼鋒淩厲處直指蘇來。“那你現在照我說的做。”“好。”謝青看眼前的蘇來在加固好的墓室四周搗鼓來搗鼓去,眼中一片混沌,隻知道木訥地照著電話裡秦樂天的指示做事。林中一片寂靜,近處的蘇來彎著腰手裡握著一根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不知疲憊的重複著電話裡人的動作。不遠處的謝青冷冷望著他的所有行動,末了眼中一凜。謝青大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把住蘇來雙肩,想要強迫他停止手上的動作。蘇來卻像是神獸附體一般巋然不動,隻呆呆地用棍尖不停勾勒複雜古老的圖案。謝青打掉蘇來的手機,抬起他的下巴,另一隻手與蘇來十指相扣。異光自蘇來掌心溢出,猶如破碎的流光一點點摔落在地,蘇來握著木棍的手一鬆。謝青摘掉蘇來的眼鏡,緩緩向他靠近,蘇來被謝青抓住的手下意識緊緊按上謝青的手背,他抬起眼,望見謝青的淚痣的一瞬為紅。謝青的長發仿若旁逸斜出般,在蘇來眼前四散,碎發遮擋在蘇跟前,使他看不大清謝青的神情。隻知道,秦樂天蠱惑般的嗓音終於自他耳中消失,他滿心滿眼裡隻有謝青。蘇來伸出另一隻手,不自禁握住謝青把著自己下巴的手腕,冰涼的溫度讓他心裡一怔,空落落的感覺席卷全身。手腕被握住的謝青感受到蘇來的溫暖,淚痣紅色愈深。蘇來眼前又燃起了一場火。他看到有人在大火中痛哭下跪,還看到有人在大火中死去。悲傷蔓延至心底,蘇來流下了一滴淚。謝青緩緩放下捏著蘇來下巴的手,而蘇來仍緊緊握著他的手腕,仿佛抵死不分開。謝青慢慢撤出力,什麼紅痣什麼長發一瞬間儘數消失,蘇來由於巨大的心神激蕩緩衝不下,昏了過去。他頭擱在謝青肩頭,睡得十分安心。謝青將睡過去的蘇來輕輕靠在樹上後撿起手機,學著蘇來教他的方法,向著那頭的秦樂天笨拙發問:“你是誰?”那頭寂靜了許久,最後傳來了不辨男女的嗓音:“將軍,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