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網遊《檀州夜曲》電競聯賽開幕,一場煙花祭典正在海邊舉行。聯賽是本市的全民盛事,青嶼海岸上滿是狂歡的人潮。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聯賽幾乎沒有人類選手的身影,全是清一色的雲智人,他們都是人氣很高的虛擬偶像。有人說,這是一個虛擬偶像的時代,甚至,已經替代了真人偶像。他們永遠年輕。他們永遠美顏盛世。他們永遠保持著最完美的人性。——裴世卿,滿足你對偶像的一切幻想。“這是什麼垃圾宣傳詞。”喬逸棠望著視感屏幕上的海報,唇角微微抽搐。過氣電競明星,喬逸棠,就是被替代的真人偶像之一。他現在看到裴世卿就很不爽。這時,視感屏幕上閃出一條來電提醒。視感屏幕是一方半透明的虛擬影像,自耳骨上的銀環投射而出。銀環是呈影耳機,可以直接將影像呈現在腦內,無需借助任何實體屏幕。在這個時代,呈影機已經取代了手機的存在。喬逸棠接起電話,對方是新來的設計小哥:“小喬先生您好,海報您看過了嗎?”“嗯,宣傳詞給我刪了。”喬逸棠的少爺脾氣發作。“抱歉小喬先生,我感覺宣傳詞還挺不錯的。”設計小哥有點倔強。“挺不錯的?”喬逸棠挑眉,“你對裴世卿到底有什麼幻想?”“他最好啦,我是因為他才來拂曉上班的。”設計小哥顯然很喜歡裴世卿。“嗬。”喬逸棠想打人。這時,對麵傳來主管訓話的聲音:“你新來的嗎?大喬先生吩咐過,所有裴世卿的海報都不能讓小喬先生看到。”設計小哥唯唯諾諾地道歉消失。此時,喬逸棠獨自走在濱海的棧道上,漆黑的暮色壓境而來。木棧橋下波濤暗湧,遠處的海上,花火璨然,直入長天。主管老邢搶過電話囉嗦半天,一邊數落下屬,一邊溫言勸他:“不生氣了,晚上一起去看比賽吧,你大哥在等你。”態度像是在哄小孩子。“行,我現在過去。”喬逸棠的聲音柔和了許多。總算把總裁家的小少爺哄好了。老邢如釋重負,末了,多了一句嘴:“對嘛,裴世卿不過是個好用的工具,何必那麼在意他。”對麵的眾人頓時被激怒:“工具?小喬不過是一個過氣的前任隊長,他哪一點比得上裴世卿?”雲智人裴世卿,是拂曉戰隊的現任隊長,眼下最受歡迎的虛擬偶像。在眾人心中,裴世卿的性格就像天使一般完美,十分惹人喜愛,不像喬逸棠,一身少爺脾氣。“我沒有把他當工具,我尊重他生而為人的權利,我隻是……”喬逸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麵的吵鬨聲淹沒。“小喬這種常年不上場的過氣選手,有什麼資格留在戰隊?”“誰叫他哥是戰隊老板呢,整個公司都要哄著這位小少爺,誰敢讓他走人。”嘲諷的聲音不斷傳來。“晚上的比賽我不去了。”喬逸棠咬了咬下唇,掛了電話。他朝著木棧橋走去。棧橋是一條延展至深海的孤橋,橋的儘頭原本是舊式碼頭,現在已經廢棄。橋下的海水裡波光流轉,映出一片夜花千樹。花樹轉瞬即逝,不斷跌落深海,喬逸棠望向遠處的港口,仿佛水霧中還有一瞥驚鴻照影。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這位同學,你怎麼還不進場?”喬逸棠轉身,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眼前的少年穿著一身帥氣的製式軍裝,隻是身影有些透明。他的腳下有一台小巧的輪行機器,正在將幻象投射在空氣裡。“原來是廣告機,”喬逸棠鬆了口氣,“我以為是裴世卿。”“我就是裴世卿呀。”少年的幻象盈盈而立。人形廣告機,就是進化的人形廣告牌,眼前這位是裴世卿的廣告幻象。“走開。”喬逸棠一把推開廣告機,向前走去。“這位同學,你的票再不入場就要作廢啦,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帶你去好不好?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幻象的聲音柔和而溫暖。“你說什麼?”喬逸棠突然站住。裴世卿的幻象走到喬逸棠麵前,望著他的眼睛說:“我會一直陪著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對每一個觀眾都會這樣說,是不是?”喬逸棠笑得很自嘲。其實,真正的裴世卿正在場內忙碌,根本不知道每一台廣告機在做什麼。廣告幻象沒有自我意識,隻是一段簡單的程序,所有的台詞,都是提前設置好的。幻象依舊很有禮貌:“看來你不想見到我,不過,巡檢官叔叔讓我提醒你,一定要小心虛擬偶像詐騙。”喬逸棠有些不耐煩地向前走去。廣告幻象機械地宣讀著巡檢局的治安提醒:“虛擬偶像是沒有實體身軀的雲智人,我們的身體隻是一種幻覺。如果有像我一樣的實體人類,一定是壞蛋整容後的詐騙。”“我怎麼可能會被騙?”喬逸棠笑著垂下眼角,神情卻是悵然,“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煙花升空的聲響不絕於耳。浮天夜海之間,視感投影播放著決賽季的戰隊影像,這一季的虛擬偶像群星閃耀。海岸沿線全是熱烈的觀眾,每當支持的選手出現時,沙灘上就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此時的喬逸棠隻想遠離人群。他沿著清冷的棧橋,向夜海深處走去。空中循環的戰隊影像清晰可見,漸漸地,喬逸棠也被其吸引:“夜鷹怎麼連決賽都沒進?”夜鷹戰隊,曾經是拂曉戰隊的死敵。如今的夜鷹日漸沒落,進入決賽的機會越來越少。因為夜鷹戰隊一直拒絕使用雲智人選手。相比之下,拂曉戰隊是最早啟用雲智人的戰隊,正因如此,拂曉可以一直立於不敗之地。代價卻是,喬逸棠再也不能上場比賽。電話又一次響起:“棠棠,你是不是在棧橋?不要再往前走了。”對麵的聲音關切而焦急,正是喬逸棠的大哥,拂曉工業的總裁,喬靖天。“怎麼了?”喬逸棠扶了扶耳骨上的呈影機。“夜鷹戰隊今晚宣布解散。”喬靖天那邊一片嘈雜,似乎正在維持秩序。“夜鷹解散了?”喬逸棠愣住。對麵的喬靖天十分焦急:“有些思想極端的死忠粉,無法接受這個現實,要去棧橋跳海。”喬逸棠撇了撇嘴,聲音裡帶著嘲諷:“跳海?他們至於麼?”“你要理解他們,對他們來說,夜鷹的解散不是一個戰隊的輸贏,而是整個人類的命運走到儘頭。”喬靖天耐心道。“極端主義懦夫。”喬逸棠冷笑。此時,他已經走到棧橋末端的舊碼頭。舊碼頭上,一幫醉漢對著海麵罵罵咧咧,不斷把酒瓶朝著夜空中的影像砸去。“你趕快回沙灘,大哥這就過去接你,你自己要……”呈影耳機瞬間被擊中,啪地跌進海裡。“大哥!”喬逸棠的左耳被砸得生疼。“棠棠?你怎麼了?喂喂!”呈影耳機漸漸被海浪卷走。扔酒瓶的醉漢指著他怒喝:“喬逸棠在這!”正想跳海的人群紛紛轉身,看到喬逸棠後,頓時雙眼發紅,滿臉暴怒的狂態——拂曉原本就是夜鷹的死敵,喬逸棠一貫的作風,又特彆的拉仇恨。喬逸棠愣了一下,轉身就走。“你這個人類的叛徒!”“叛徒!你為什麼要讓裴世卿那個外掛替你上場?”“都是因為你,聯賽才變成外掛的天下!”醉漢們罵罵咧咧地追上。聽到外掛二字,喬逸棠突然轉身,一字一句道:“他們不是外掛,他們有生而為人的權利,包括參賽權。”“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還不是為了你們家的拂曉工業?你們靠著雲智人發家致富,夜鷹卻被你們逼死了!”一個醉漢突然將手中的酒瓶摔出。頓時,人群的怒火被點燃,幾個酒瓶接連衝著喬逸棠砸來。喬逸棠低身閃避,依舊被一個酒瓶砸到額頭。頃刻間,一縷鮮血侵入他的視線。“媽的。”喬逸棠啐道。他連連後退,卻已身陷重圍。在他身後,有人躲在視覺死角,正對著他的後頸掄起酒瓶。千鈞一發之際,一枚子彈襲來!酒瓶才堪堪碰到喬逸棠,就砰然落地碎裂,而偷襲者的手腕,直接被子彈射穿。隻見浮天滄海之間,驚浪陡起。連山濤雪裡,跳出一個白衣少年。他十分輕巧地落在棧橋燈上。燈柱之上,少年的身形輕盈如常,素白色的軍裝滿是水痕,水珠沿著全金辮的肩章滾落而下。剪裁得體的綴金衣線上,不斷閃爍著煙花祭的光芒。襯著夜色望去,仿佛在用花火勾勒一抹現世照影。“是裴世卿!”眾人一片慌亂。少年和裴世卿一模一樣,隻是,比起廣告幻象,又清晰了幾分。不過眾人慌亂的原因,是因為他手中的勃朗寧M1911,隻見槍口還有一縷白煙,刺鼻的火藥味隔空傳來——隻有舊製的左輪手槍,才會這樣。地上中槍者正在淌血,這說明,起碼槍不是幻象。少年笑得溫和明淨,聲音清亮:“誰敢欺負我家小少爺?”聽到少年這樣說話,喬逸棠一愣。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叫他了。“裴世卿不可能出現在這,你是什麼人?”喬逸棠警惕地問。少年翻身跳下燈柱,攬住喬逸棠,附耳輕聲說:“你彆怕,我會水。”手臂貼身的溫度透過衣衫傳來,耳畔的聲音裡還帶著呼吸的溫熱,所有的觸感都異常真實。喬逸棠有些發愣,少年卻抱著他縱身躍起,直接跳入大海。須臾,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海深處。隻留下棧橋眾人,麵麵相覷。半晌,才有人問:“拂曉的前任隊長和現任隊長一起跳海謝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