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六(1 / 1)

大水向後退去幾米;雨又落下來,卻是綿柔一片;風也變得更為溫和。雖然更遠的地方依然是疾風驟雨,但能明顯感覺到以貯存站為中心,雨勢在逐漸減小。明三山看著眼前這番可以說相當溫馨的場景,神情一派冷然。他立於雨中,明明已經消耗過度,身體卻依然挺拔如蒼鬆。“活捉長右,救出小姐。”他再次下令。或許是因為風雨小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低沉,卻依然清晰無比,傳遍四周。裴選也親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小六毛茸茸的頭頂,“我們也上吧。”他溫柔地說。“吱——”小六喉嚨裡發出尖銳的啼鳴。隻聽見黑暗中響起數十道人在水中快速掠過的聲音,又有十幾道緩慢涉水的聲音,在有如短兵相接前、儀式般的片刻寂靜後,嘶吼聲、叫喊聲、打鬥聲、肉搏聲、術法碰撞聲,混合著風聲、水聲攪作一團。光線照到的地方,可以看見狀如猴子、體型卻超過兩米的長右獸,用獸類原始的廝打方式,以一對三,迎上穿著黑色勁裝的明家護衛。裴選也站起身來,目光直視明三山。小六則掛在他的脖子上。“彆掉下來了。”他微笑著拍了拍小六的背,縱身躍入戰場。霎時間,什麼紅橙黃綠或明或暗的術法光芒都亮了起來,什麼慘叫怒喝獸吼念訣吟唱聲音都響了起來,場麵一度失控。“哎呦喂,終於進來了。”混亂中,穿著一身白底藍條紋病號服的葉淮,摸著黑東躲西閃繞來繞去,總算趁亂溜進了貯存站內,竟然也沒有被人發現。一踏進門,葉淮就倒吸了口涼氣,這屋子裡居然比外麵還冷。她抱著胳膊使勁搓了搓。雖然避水咒防止她被淋得濕透,但是這一路大風還有“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差點沒把她凍成傻子。沒想到貯存站裡跟開了冷氣似的,她還不如站在外麵的冷水裡。吐槽歸吐槽,葉淮環顧四周,按照獲取的記憶尋找相似的地方。儘管被劃分為“醫療垃圾貯存站”,也擺了不少巨大的醫用垃圾桶,但這裡壓根沒有醫療垃圾。靠外的幾個垃圾桶好歹還有些用過的痕跡,放在裡麵的卻著實乾淨得過分,幾乎跟全新的一樣。葉淮記得離這裡百米左右還有一個貯存站,估計那個才是真的,而這兒隻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貯存站裡沒有人,她摸索了一陣,終於找到了前往地下室的通道。也不知道外麵的情況怎麼樣了,得抓緊點。葉淮這樣想著,下到負一層。迎麵一陣寒氣。消毒水的味道比上麵更重了許多。葉淮不禁打了個冷顫,渾身瑟瑟一抖。地下室裡光線明亮,一眼望去,有全透明、半透明的各個房間。透過玻璃牆,還能看到各種醫療器械、實驗儀器、試管針劑等等,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型的醫療實驗室。而雪白的地磚上醒目的血跡讓葉淮心頭一緊。她忙沿著血跡走到儘頭,拐過彎後,是一個全封閉的庫房,厚重的金屬門大開,森森冷氣從門內撲麵而來。葉淮朝門裡一探,頓時臉色一白。隻見房內三麵都是一排排的屍體冷藏櫃,銀灰色的金屬表麵在燈光照耀下,泛著冷靜到殘酷的光澤。正中央擺著一張鋪了白布的停屍床,那個偽裝成實習小護士的執刑員被綁在床角,低垂著頭,側臉、脖頸乃至半邊身體上都是血跡,一時也看不出是死是活。執刑員周圍橫七豎八地躺了三具屍體,全都被開膛破肚、內臟挖出、死狀可怖。葉淮半閉著眼,口裡念道:“諸位好走,往生極樂,對不住了。”她踩著屍體間的縫隙靠近明珠,一腳下去,隻聽得一聲黏膩的“吱唧”聲,不知是踩到了筋肉還是臟器。葉淮也不敢低頭看,隻是一個勁默念“對不住對不住。”到達後葉淮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發現血是從明珠頸間傷口流出的,像是野獸咬過的痕跡,看起來駭人,但好歹人還活著。束靈索靠法術縛靈,非施術者或法力更強的人無法解開。但那人把明珠綁在了床腿上,也是讓葉淮鑽了個空子。葉淮試著抬了抬停屍床,覺得有點重,乾脆把它放倒,費了一番功夫,終於通過繩索與床腿間的空隙把明珠滑了出來。其間難免磕磕碰碰,葉淮還不小心踢到了一個心臟。“罪過,罪過。”葉淮一邊連連彎腰道歉,一邊打橫抱起明珠。雖然這個動作著實吃力了些,但明珠幾乎被捆成了一條毛毛蟲樣,扶不起背不了,扛著又擔心傷口裂開,隻能“公主抱”了。“咦?這人?”葉淮動作一停。就在明珠邊上的那具屍體,頭部像是受到衝擊而垮陷了些,麵容微微扭曲,然而完好的那一部分,卻分明是吳姐丈夫劉強的臉!葉淮心一沉。她抱起明珠後,注意到劉強的屍體周圍,血跡明顯比另外兩具更多。另外兩具似乎死了有一段時間,血液都已經凝固。葉淮麵色冷凝地注視了一會兒,腦海裡浮現出這個男人憨厚老實的笑容,最後轉身走了出去。貯存站外,雙方在門前各執一邊,誰也不放誰進去,進入了僵持狀態。水位一時退不下去,但風已經停了,雨雖然還在下,也隻是中到大雨的等級。明家的守衛顯然把維持避水咒的力量也用到了打架上,渾身淋了個透心涼。長右獸身上的毛發也濕成了條狀,黏在身體上,那四隻耳朵就異常顯眼,看起來又奇怪又搞笑。兩方全員掛彩,無一幸免。氣氛一片肅殺。這時葉淮的出現就格外引人注意了。幾乎是她人還沒出現,隻腳步聲從貯存站裡傳出來,全場的視線就已經聚焦了過去。一出場就迎上了來自兩邊的數十道目光,葉淮差點嚇得手一軟。不等她放下明珠,明三山就提氣飛身上前。“小姑娘,謝謝你了。”他鄭重地致謝,從葉淮手裡接過明珠。“不客氣不客氣,大家都是同事!趕快帶她去看醫生吧,她傷口還挺深的。”葉淮放心地將手上的人遞了過去。雖然她到達這裡的時候,明三山正要使出“不動名山”,她還沒弄清來龍去脈,隻聽見幾聲慘叫後,就被掌風以及掌風引起的水波給撂倒了——雖然如此,但她從水裡爬起來,拍拍屁股一觀局勢,還是立馬就判斷出誰才跟這個執刑員是一邊的。畢竟這老人家撕心裂肺的一聲“珠兒”,聽著想讓人不心酸都難。葉淮自顧自說著,全然沒有注意到明三山聽到“同事”二字時,神色微微一變。“原來你竟是我女兒的同事。看你這麼年輕就當上執刑員,真是後生可畏啊!”明三山笑道,看向葉淮的眼神卻逐漸深沉。“哪裡哪裡,”葉淮撓撓頭,被這麼一誇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個小治安員而已。”話音剛落,她身體突然朝另一邊一側,躲過背後襲來的利器,又因為慣性多邁了幾步才站穩。一支黑色短鏢“哐當”落地,正好掉在剛才葉淮站著的位置。葉淮站穩後回過身,對著明三山數落道:“老人家,您這可就不對了,我剛剛才救了您手底的人,這恩將仇報是不是也太快了點?我真是南山分司的人,隻是剛上任不久,您就算不認識我也不至於殺了我吧!”明三山冷哼一聲,不置一詞,一手扶住明珠,另一手抬起便又是揮出一掌。葉淮一驚!這正麵打擊可不是她受得住的!突然一根軟鞭自背後纏上了葉淮的腰,緊接著她整個人都被牽扯著飛了出去。終於來了嗎?葉淮先是一喜,隨即又是一悲:下回能不能換個舒服點的方式,這鞭子勒得她都快要吐血了好嘛!雖然葉淮距離地麵不過幾米,卻深刻地有一種暈機的錯覺。“小姐姐以後彆再以身涉險嘍!”葉淮與周慕朗在半空中擦身而過,她聽到他這樣說。直到被拉到樹上,葉淮都還有點詫異。她望向十餘米開外的貯存站,周慕朗已經化解了明三山的掌力,並與明三山對峙。“我早就說過這老頭不是什麼好人,上頭非得用‘和諧’‘建交’的理由把他女兒收進來。看吧,一聽人是我們司裡的,就想殺人滅口了,嘖。”右手邊樹枝上響起嘖嘖感慨聲,葉淮看過去,是一個長著風流桃花相的男人,年齡大概二十七八歲,正搓著下巴,神態語氣像在看戲。葉淮這才想起來要感謝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便立馬轉了視線。救命恩人身高不過一米五,眼大小嘴,鼻子精巧,皮膚白皙,左手持軟鞭,右手扶著樹乾,麵無表情地看著貯存站前的場景。居然是個小蘿莉?葉淮露出蜜汁微笑:“小妹妹,謝謝你救了我啊!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就那麼厲害——你今年幾歲了呀?”“小蘿莉”聞言轉過臉來,皮笑肉不笑地咧開嘴,幾乎露出了牙花子:“我今年三十歲了呀!”她尾音還天真地上揚,但一開口就是氣場全開的禦姐女王音。“……那也不大嘛!三十歲是第二個十五歲呀!”葉淮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保持微笑,內心卻淚流滿麵:女人的臉,騙人的鬼!“噗哈哈哈!意姐,第二個十五歲怕是不行,我覺得第二分之一個六十歲更貼切點!”那風流相男人在另一邊樹枝上笑得前仰後合。“趙流之你瞎說什麼?分明是第六個五歲!我們鐘意姐是越活越年輕!”另一棵樹上也響起清脆悅耳的女聲。樹葉掩映下葉淮看不清那人模樣,聽聲音年紀應該和她差不多大——如果那人的聲音不會騙人的話。雖然鐘意表情沒什麼變化,但葉淮就是覺得聽見了她在咬牙。葉淮趕緊轉移話題:“他一個人在下麵行嗎?我們要不要幫忙?”“不用,兩邊的人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現在是講道理收尾的時候,不需要動手。”那人從另一棵樹上跳了過來,確實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笑起來熠熠生輝。“就是,第一隊的隊長要是連這種事情都解決不了,還當什麼隊長?”趙流之附和道,“更何況穆集已經下去了——這周穆集也是,護弟弟跟護崽似的。”葉淮聽他這麼說,特地又向下看了一眼。果然周慕朗的旁邊多了一個比他高了半頭、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遠看身形頎長、氣質冷冽,目測也是個長得好看的人——這麼一想,南山分司選人都是看顏值的吧?“我叫‘夏商寧’。這是鐘意姐,我們副隊。周慕朗你認識了吧,隊長,不過是臨時的。隊長嘛,正在出外勤。旁邊的是他哥哥,周穆集。還有這位,趙流之。”那個年輕的女孩子介紹道。葉淮若有所思地對答自己的名字。夏商寧見她這副樣子,突然湊近,神秘兮兮地問:“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刑長沒來?是不是有點失落?我可聽說了,刑長跟你講電話的事情。”葉淮一驚,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對陸刑長絕對沒有一點點非分之想!”她又接著道:“我是在想,我從住院樓出來的時候向局裡發的消息,還以為來支援的應該是江右市分部的人,怎麼反而你們這麼快就趕到了?你們不是在招搖山嗎?”“這就得多虧你的那通電話了。”趙流之回答了葉淮的問題,“你的發現幫了我們大忙——雖然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反正刑頭叫我們先過來在這兒等著。”葉淮不禁納悶:“陸刑長沒有跟你們詳細說明嗎?”“這個——”不等趙流之再回答,一直沉默注意場上情況的鐘意突然開口打斷了他:“來了。”趙流之和夏商寧均是神色一頓。趙流之雖然還是笑著的,但語氣明顯沉了下來:“這個嘛葉特助,你還是等會直接問局頭吧。”葉淮一頭霧水,卻沒人再說話了。她隻好又關注起場上的情況。同時,心中隱約生起一種異樣卻熟悉的感覺。“並非老夫對這長右獸有所企圖。隻是它傷了明珠,眾多護衛又在此負傷,我總該對明家那麼多人有個交代。”明三山看似聽從典刑司,實則態度強硬,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振振有詞,在長右獸一事上絕不鬆口。周慕朗到底年紀小,踢到這塊老鐵板,表情已經快繃不住。什麼對明家眾人有個交代?分明就是對這長右獸王起了貪念!不要臉!“想必三山家主也看出來了,這一隻並非普通的長右獸。”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周穆集突然開口,“既然如此,三山家主應當理解,能不能讓您帶走它,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轟隆——轟隆隆——”遠方天空有悶雷隱隱作響,一團團耀藍閃電在雲層中翻滾炸亮。逐漸平息下去的風雨不知何時又變大了,卻不再如剛才那般涼意絲絲。空氣忽然沉悶黏膩起來,仿佛粘連著無形的實質,讓人呼吸都不順暢。貯存站前的眾人察覺到異狀,紛紛臉色一變。隻除了周穆集。明三山冷眼看向裴選:“逆子,都這時候了,還要負隅頑抗嗎?”裴選並不在意地笑了笑:“父親,你之前分明說不會讓典刑司找上我,怎麼這會兒又為典刑司發話了?”“你!”“不過您放心,我並沒有當真。至於這雨,不是小六乾的。”裴選抬頭看了看天,臉上浮起微妙的笑意,“大概,這才是總部的人出現在這裡真正的原因。”這時候周穆集才接著對明三山說道:“如果您執意帶走它,那我們隻能當麵請刑長定奪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