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嘛……師父口味偏甜,老太太對吃方麵無甚特彆喜好,隻是牙口不好,愛吃軟些的食物。”休留聞言撓了撓頭,有些為難地望著玉羊,“你還沒拿到進廚房的許可,彆節外生枝給我們找麻煩。要是想做飯,可以回師父的宅院再說,那裡有師父平日裡用來製藥的小灶,可以暫時借你使用。”“甜黨啊……看不出來口味方麵倒是挺可愛的嘛……”玉羊對休留的警告充耳不聞,腦中已經盤算起了可以滿足“甜”和“軟”以上兩個條件的菜譜,“話說休留小哥,這個世界……呃不是,我是說……這景府裡有糖嗎?”“糖?糖是什麼東西?”休留被問的有些摸不著頭腦,“甜的調味料的話,府裡倒是有石蜜和蜂蜜,不過石蜜是西域出產的貢物,府裡的存量也不會很多,不到年節不能輕動……我說,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哦……這樣啊,沒關係,也好辦!”身為有著家傳廚藝絕學的現代小廚娘,玉羊自然知道所謂的“石蜜”就是用蔗糖熬煮出來,未經精製加工的粗糖。雖然府裡的糖不能輕動,但隻要清楚這個時代調味品所處的普遍加工水平,對她而言,便不怕找不到合適的替代品。“喂,休留小哥,說起來咱們都算景大人麾下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吧?”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玉羊開始搓著手說服休留道,“實話說吧,我是不會傻待在這灶房外麵劈上一個月柴火的,一來我真沒你那手上功夫,二來這也有悖景大人的體麵……能不能麻煩您先借我些零錢,然後告訴我最近的菜市場在哪裡?”“……菜市場出府以後往東走,左拐第三條巷子便是。”休留聞言皺了皺眉頭,卻順從地從腰間摸出個錢袋,倒出十幾枚銅錢遞給玉羊道,“還有半個時辰就該傳飯了,菜市場午後休業,你快去快回。”“知道啦!”玉羊接過銅錢也沒道謝,轉身便拔腳向大門的方向走去。休留在原地等了片刻,見玉羊拐出視線之外,忽然雙腳輕點將身一閃,如一隻振翼的烏鵲般無聲地掠上屋簷,隨即便朝玉羊離開的方向飄然而去。……是夜,景玗書房內。“你是說,她問你借了錢,卻沒有逃走,而是真的去了回菜市場?”聽罷休留的報告,景玗合上手中的書卷,神情似有所思,“這會兒她還在院子裡的小灶房內折騰麼?”“是的,師父,我提前通知了門房不拘門禁,隨著她的意思任其行動,似乎並沒有讓她生出疑心。”休留拱手一禮回答道,“今天她出府去,我也是隱藏身形偷偷跟著的,除了菜市場,她還去了趟酒醬坊、藥店和幾家酒店,回來以後就端了飯碗跑進小灶房,除此以外並沒有什麼異動。”“哼,看起來倒真像是個廚子!”景玗聞言冷哼一聲,示意休留退下,“你做的很好,明天繼續,直到她露出真麵目之前,都不要有所妄動。”“師父,那丫頭雖無異動,但似乎的確有些古怪。”休留站在原地,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她自稱是廚子出身,卻連柴火都劈不利索;而且說話機靈敏捷,遣詞古怪,絕非尋常人家的女子能及……雖然她看起來的確不會什麼功夫,但她所料理的卻是入口之物,也不得不防!”“哈哈哈,她要是能毒死號稱‘毒王’的我,那倒也算是她有本事。”景玗聞言又是一陣大笑,轉手示意休留不必多慮,“明天廚房那裡,你還是多看著些,隻要沒觸著老太太和其他幾房老爺太太們的逆鱗,就由著她去吧。”“……是,師父請儘早安歇。”休留再一拱手,轉身便闔上門扉,退了出去。“有啥好奇怪的……嗎?”景玗將目光轉回到手中的書卷上,卻遲遲沒有翻過一頁,“奇怪的丫頭。”古人的作息講究早睡早起,淩晨天還擦著黑,公雞才叫了一遍,玉羊便被同屋的其他丫環婆子們喊了起來,開始梳妝打扮灑掃庭院,準備伺候主子們起身。玉羊揉著雙眼拖著掃帚走進院子裡,卻見休留已經起床在院子裡練功了。“啊,早安!”見休留注意到自己,玉羊隻能掛上一副精神些的笑臉,主動抬手打招呼道。休留將手中的無牙刀收回入鞘,踱著步走近玉羊,微微皺眉:“眼圈怎麼這麼黑?昨晚你忙什麼去了?”“啊?哈哈……沒什麼,我隻是有些認床而已……新地方還沒習慣。”玉羊打著哈哈想掩飾過去,全然不知道昨晚休留就蹲在小灶房的屋簷上看著她二更才回的房。見玉羊不想多說,休留便也不再多問,隻是提醒道,“用完早膳以後記得早點去大院廚房報到,主子們沒發話的時候,你就歸廚子老鄭管,倘若遇到麻煩,可以來找我。”“哦,好的。”玉羊答應著如是照做,於是在景府的第二天,她便領到了第二個Hard級入門任務——打水。“柴夠用了,今天不用劈柴……這兩口缸就是咱廚房一天燒火必需的量,你今兒就負責把這兩缸水挑滿。”夥頭老鄭揚手遞來一根扁擔和兩個水桶,扯著嗓門對玉羊道,“水井在前院花園裡,老規矩,乾不完的不許吃飯!”“啊?哈哈……”玉羊望著那兩口大缸差點兩眼一翻背過氣去——眼前的這兩口缸每一口裝下五個她都能綽綽有餘,而廚房到前院至少有五六百步的距離……玉羊已經無法想象她若是再不想些法子早日脫身,明天迎接她的會是什麼情況了。“……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會啊。”萬般無奈之下,玉羊隻能又找來休留幫忙。好脾氣的休留小哥幫玉羊挑了十幾個來回的水,饒是有一身功夫底子也已滿頭大汗。見休留累得夠嗆,玉羊有些過意不去,連忙遞上手帕道:“謝謝啊……先擦擦汗。”“難得,昨天幫你劈了一上午的柴火,也沒得你道一聲謝。”休留靠著廊間的欄杆坐下,雙手抱胸眼神複雜地盯著玉羊道,“不會劈柴,不會挑水,就連頭發都不會自己梳……說吧,你到底是哪門哪戶的姑娘?隻要不是什麼欽犯家眷,師父都會想辦法送你回去的。”“我、我不記得了,我真的隻是個廚師而已……”玉羊見有些瞞不住了,隻能隨口繼續半真半假地扯謊道,“隻是我們家的酒店……其實開的挺大的,父母又隻有我這一個獨生女,所以除了做飯以外,我的確是沒乾過什麼粗活……”“那你家的酒店叫什麼?”休留打斷她的話頭反問。“呃……我不記得了啊……”玉羊見休留較真起來,連忙又裝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咬著嘴唇眼眶泛紅道,“我要是能想起來,早就告訴你們了……用得著在這裡每天受人指使折騰,活活受罪?”“誒……說的也有道理。”休留畢竟年紀尚幼,見玉羊紅了眼眶又言辭懇切,心中對她的懷疑頓時便又消了三分,“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休留小哥,你能不能再借我幾文錢?”此言仿佛正中玉羊下懷,休留眼見著剛剛還一副梨花帶雨模樣的玉羊瞬間變臉,滿眼星星地盯著自己乞求道,“昨天去菜市場逛了一圈,因為錢沒帶夠,還有好幾味食材沒有買全……麻煩小哥你好人做到底,再借點錢讓我去跑一趟,保準到了後天這時候,咱們就能脫離苦海,再也不用乾這些個體力重活了!”“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休留被玉羊盯得後背發毛,跟著景玗做事也有五六年了,他還從未見識過敢在如此近距離盯著男人正臉看的姑娘。“秘密!”從休留手中接過銅錢,玉羊一溜煙地便往府外跑去。剩下休留抹著一頭冷汗躍上屋簷,目送她朝菜市場方向飛跑——這什麼姑娘家,在大街上跑起來跟個兔子似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才能養出如此沒規矩的女兒!到了晚上掌燈時候,老太太忽然傳了各房一起到後堂用膳。平日裡府內各個院子除了自己配有小廚房的,基本都是大院廚房做好後一個個送去的,一般若不是年節或有大事,聚在一起吃飯的機會並不多,更彆提是老太太傳話闔府上下一起用膳的了。玉羊初來乍到,更是不知道這些個主子奴才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稀裡糊塗地也就跟著去了後堂準備。沒過一炷香工夫,後堂裡的人便陸續到齊了。偌大的房間內八仙桌足足擺了十來張,看來這景家的確稱得上是豪門世家,光稱得上主子的都有這百十來號人物,更彆提下麵那些個丫環小廝了。眼見著盤碗交錯滿桌俱是珍肴美味,玉羊站在丫環堆裡看的兩眼發直——倒不是饞的,是在研究這異世界宴席的品種做法。“都到齊了嗎?彆乾坐著了,吃飯吧。”老太太最後一個到場,在一眾丫環婆子的攙扶下來到主桌,在景玗上手位置坐下,兀自宣布開席。席間各桌各房的主子們該喝酒的喝酒該吃飯的吃飯,左右不時說個小話那都是輕聲細語的,倒沒見出什麼狀況。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太太忽然咳嗽一聲,主桌的幾位老爺太太隨即便一齊放下了筷子。主桌為之氣氛一變,整個後堂也很快安靜了下來。景玗知道老太太是有話在這等著了,連忙作揖叩問道:“不知奶奶今日傳膳,可是有什麼吩咐?”“倒是沒什麼吩咐,隻是眼看著‘天下會’日子快近了,有意讓各家各院的孩子們多走動走動,熟絡感情切磋武藝,彆都關在自己的院子裡私下琢磨,到時候去了京城顯得我景家猶如一盤散沙,叫天下英雄笑話。”老太太話裡帶刺兒地繞了一大圈,景玗端著個茶盞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聽見。見景玗不接話,老太太又咳嗽一聲,喚來了身後的一個貼身丫環。“近來府內興旺,家裡這裡裡外外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了……隻是這人一多,就像那過了秋的老棗樹結了二茬果,少不得要敲打敲打,才能守住這景家百年來的規矩體麵……蔻兒啊,最近府裡可有些個不規矩的事兒?”“老太太治家甚嚴,各院的少爺小姐們也都是極懂事得體的,哪裡會有什麼不規矩?隻是……”那應話的丫環朝景玗看了一眼,故作為難似的蹙緊眉頭,對老太太道,“隻是有件事兒,蔻兒不知該不該說。”“隻要確有其事,沒什麼不該說的。”老太太發話道。有完沒完,吃個飯跟過堂審案似的,哪來的這麼多套路?主子沒離席,下人們是不能回去吃飯的。玉羊看著滿桌的山珍海味早就餓了,正腹誹著老太太哪來那麼多羅圈話,卻見坐在主桌的景玗似不期然一般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卻是帶著十足的寒意。玉羊正納悶景玗這是動的哪門子陰火,卻見那名喚蔻兒的丫環也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來,語帶譏諷:“原本這府內的下人們也是極守規矩的,隻是幾日前玗少爺帶回的那個玉羊妹妹不知是什麼來曆,倒是叫人好生議論——這玉羊妹妹來了兩日,卻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劈柴挑水俱是由他人代勞。姐妹們以為或是身上有傷,便也罷了,可不知為何這妹妹日常裡還出手闊綽,這兩日總有人見著她沒事便往府外市街上跑,每次都不是空手而回……如今府外邊兒可是聽見有街坊嚼舌呢,說咱景家真是愈發闊氣得狠了,連個丫環都跟小姐似的,天天有閒錢可以隨意上街花銷……”“真有此事?”隨著老太太那瞬間拉長下來的臉色,整個後堂的人目光都朝著景玗和玉羊這邊集中起來。老太太從婆子手中接過鎏金龍頭拐敲了敲地麵,“哪個是玉羊?站出來!”我了個大擦的,搞半天還是衝著我來的?玉羊知道自己這幾日的表現是有些差強人意,但她在小灶房裡的“發明”不待一日便可完成,她卻不曾想到老太太會連這兩天工夫都容不得她。正思索著該如何辯解,隻聽景玗放下茶盞,沉聲道:“休留,按照景家的家法,下人行止無禮,令人側目的,該如何處罰?”“回少爺,應重責二十鞭,並鎖入省事堂中禁閉三日。”休留應聲回答,話音未落,景玗便冷聲發話道:“那還等什麼,拖出去罰了!”休留聞言二話不說,上來拉著玉羊就要往外走,一直旁聽著事態變化的玉羊卻是急了,一把掙開休留的手尖聲叫道:“乾什麼乾什麼乾什麼?說罰就罰?我不走,我要留下把話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