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玉懷山,已經看不出一點一滴修仙門派的模樣了。原先的玉懷派,是修仙門派中頗具分量的存在,他們門派的傳統,曆來是一重勤修苦練,二重名聲門麵。底蘊尚不那麼豐厚的時候,就特地修煉了一座五米來高的門樓,上書“玉懷”二字,以鎏金鍍麵,封入一絲靈力,保其字體百年不鏽;然而如今不知遭逢何種重擊,整一座門樓竟坍塌了三分之二,隻剩下半個“玉”字苟延殘喘地掛在上頭,山風習來,平添三分荒涼。真正的山門內部,此刻更是一潭死水,站在外麵看過去,這些平日裡供玉懷派門人生活起居修行練功的地方,大部分都牆麵龜裂,屋頂破敗,甚至有些院落已然隻剩下斷壁殘垣,勉強挺立著的,也都門窗緊閉。山道兩旁最多的竟不是草木,而是碎石爛瓦,如同一座死城。更為可怕的是,這裡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卻看不見哪怕一具屍體,連打鬥的痕跡都尋不見;而他單元枝在上山之前,從始至終都以為山上太平無比,根本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異動!這般千瘡百孔的山門慘狀,絕對不可能是區區一個剛過頭七的鬼怪能夠折騰出來的。看這般情形,襲擊之人隻怕對玉懷派有著非同尋常的深仇大恨,倘若劉桓果真在此處,說不定連他也自身難保。唐鍥繞著正殿走了一圈,東邊踩上幾腳,西邊踢走兩塊碎磚石,這才重新回到單元枝身邊,肅然道:“這個門派底下布有上古大陣,具有隔絕萬物之效,以我一人之力很難破解。這個大陣八日之前就被啟動了,無怪乎我們在那破房子裡頭什麼也察覺不到,看來這個叫玉什麼派的很不簡單。”八日之前?恰恰是劉桓由人變成鬼的那一日。單元枝瞥了一眼唐鍥,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他與唐鍥,一人是仙,一人是魔,二者的靈力等同於分處陰陽兩極。儘管仙魔靈力天然對立,但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陰陽調和,黑白相接,理論上來講,若是他們二人同時施法,除去針尖對麥芒以外,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可以相互抵消外溢的靈力,做到悄無聲息。可惜想法很美好,實現難度卻極大。隻要雙方有一絲半毫配合得不好,無法取得真正完全的平衡,靈力波動便會飛奔而出,到時候自然功虧一簣,該驚動的不該驚動的隻怕都……這便是為什麼單元枝知道歸知道,卻從未妄動此念的緣故。隻是他萬萬想不到,唐鍥根本連猶豫一下都沒有,直接就上手了。單元枝記得無比清楚,就在方才,當他真正施動法術的那一瞬,自己的體內驟然湧起一股靈力,絲毫不受自己的控製,就這樣徑直朝腰間呼嘯而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這股靈力已然穿過攬著自己腰身的那隻手,一路疾飛至唐鍥捏好的那個法訣之中,與他本人的靈力完美融合於一處,嚴絲合縫,絕對平衡。然後,唐鍥就這麼摟著單元枝,雙雙上山了。自己的靈力,他是如何能夠引動的?不光如此,他竟然還能將需要調動的靈力分量計算得如此精準,從自己體內被借調而出的靈力不多不少,就是剛剛好能達到最理想預期的那種狀況。難道如此超凡脫俗的神奇技能,也是他的天賦之一嗎?單元枝好像突然能夠理解為什麼唐鍥這麼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竟然也能在百年前穩穩當當地繼任魔君之位,而且那段新舊交替的特殊時期裡,魔界依舊一片平靜,乃至於百年之內都不曾傳出過任何風波情報來了。一力降十會,所有的陰謀詭計奪權篡位在唐大爺變態的能耐麵前,肯定都不夠瞧的啊!他不能不好奇強勢調動他人靈力一事唐鍥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眼下顯然並不是詢問這個的時候。站在大殿門前,單元枝同樣能夠感覺到地底下陣法運作之時傳上來的法力波動,但他的天賦不及唐鍥,無法感知得那般靈敏,自然也無法立時察覺出此陣的威力效用。不過,聽唐鍥方才所言,單元枝倒是很快記起了一種失傳已久的遠古陣法來:“你是說,大殿底下布著三矩之陣?”“三什麼陣?”唐鍥聽得一頭霧水:那是什麼玩意兒?很顯然,在博學廣識這方麵,隻有九百多歲的唐大爺就遠遠比不上已經活了上千年的單元枝了。好不容易逮著一次在魔君麵前為人師表的機會,被打擊良久的單元枝很有一種終於可以扳回一局的成就感,不由得連授業解惑的語調都變得活潑起來:“三矩之陣乃是上古時期巫雀族世代傳承的陣法秘技,傳說此陣需由三位法力高強之輩共同施展方能創設成功,而此陣一旦完成,就會亙古長存,即便因為陣眼中的靈力枯竭而暫時休眠,隻要有人懂得注入靈力之法,就可以隨時將此陣重新啟動。一旦陣法啟動,方圓百裡之內都會與外界隔絕,虛實萬物,無一例外。”“照你的說法,倒是極有可能,我能夠感覺得到,這個陣法除了最中心的陣眼以外,另有三處靈力充沛之地,呈矩形所有的靈力都是自陣眼運行至三點之上,再由三點擴散至整個玉懷山。”才這麼一會兒工夫,唐鍥人都站在原地沒動彈一下,就已經感知到地底下如此詳細儘致的動靜了,單元枝再一次深受打擊,方才那點兒可憐兮兮的自豪感瞬間支離破碎,反倒生出三分心如止水的脫俗來。不過如此看來,大殿底下的確就是三矩之陣沒跑了。整一個玉懷山峰的麵積當然也算得上很大了,但要說方圓百裡,自然還是達不到的。之所以這個陣法與傳說當中的威力相差甚遠,並非因為遠古傳說隻是以訛傳訛,而是三矩之陣被再度激發之時,負責往陣眼輸入靈力的人修為有限,比不得那些個遠古大神們靈力隨便傾瀉如同不要錢般的瀟灑大氣。既然靈力不足,那麼勉勉強強啟動的陣法還能如願覆蓋住整個玉懷山,這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再奢望還能動輒影響方圓百裡,根本是在白日做夢。“你剛才說這個三矩之陣,是巫雀族的看家本領?他們那個族還真是大方,這麼了不起的一個陣,說給就給了,給的還是玉懷派這麼個窩囊廢門派。他們也不怕這些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一個不小心,陣法沒啟動,把自個兒炸死在陣裡頭了?”也許跟眼前這位的天賦比起來,玉懷派中人確實不夠喝一壺的,但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像唐鍥評價的那麼沒用。不過這孩子對跟“仙”之一字沾邊兒的所有人和事,都仇恨得頗有儀式感,所以單元枝也沒指望從他嘴裡頭能蹦出什麼好話來,隻是淡然解釋道:“三矩之陣是巫雀族的不傳之秘,絕不可能贈予外人,若非如此,也不會在上古時期就失傳了。”“不傳之秘?”唐鍥一下子瞪大雙眼,臉上一派生動。單元枝很明白唐鍥在懷疑哪項人生。是啊,既然是不傳之秘,玉懷派的大殿底下怎麼會藏有如此曆史悠久的神奇陣法?若說是巫雀族遺留下來的古陣遺跡,玉懷派隻不過陰差陽錯間撿了個漏,單元枝是不信的。仙界史籍記載,巫雀族從誕生到消亡,從未離開北方半步,他可不記得巫雀族什麼時候在這一帶活動過。退一萬步講,巫雀族就算來過這地界兒,這滄海桑田變化萬千的,恐怕遠古時期玉懷山還是個大平原呢吧?“會不會玉懷派的哪一任掌門人,其實是巫雀族族長家的大姑爺?”“……”單元枝對此隻剩下無語:“唐大人,玉懷派隻有三百多年的曆史,巫雀族九千多年前就消亡了,您是怎麼把它們倆結為親家的?”“哦。”唐鍥的臉色紅了一瞬,大約是自知理虧,這一回竟出離了乖巧,連“大人”這個討人厭的稱呼被重新安到他身上也沒有發出抗議。“不過君上倒是提醒在下了,或許巫雀族血統仍有傳承,而玉懷派的創始人,就是巫雀族的後裔。”“你是說,玉懷派的創始人,是巫雀族族長的玄玄玄玄玄孫子?”“……可以這麼理解吧,不過這一切都隻是在下的臆測,真假尚且難辨。”“不會啊,我看你這個猜測挺靠譜的,八成就是這樣了。嘿,我說呢,三百多年的小門派怎地有那麼多高手,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有兩把刷子,還能培養出鬼怪來,感情創始人身世這麼強悍啊!”唐鍥十分篤定地一揮手,一副打算就此給單元枝的推測蓋棺定論的架勢。“你就如此肯定這便是真相?”單元枝覺得好笑,這孩子真是迷之自信。“那當然了,我是誰啊?”被他一句話帶得瞬間記起之前無數個被作弊一樣的天賦給顛覆三觀的時刻,單元枝不由得心頭一凜。難道這一回,唐鍥又感知察覺出什麼獨一無二的信息來了?“為什麼?”“很簡單。”唐鍥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單元枝,道:“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