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琪很早就醒了，聽著外麵的動靜，一直等到梁宇關大門的聲音響起，她才從床上爬起來。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自己：乾嘛這麼害怕跟他麵對麵。洗漱過後，嘉琪看著空空的屋子，腦子像一團打了無數個死結的毛線球，她轉身往電腦桌上跑，上線沒多久，黑子也上來了，問她：“又這麼早？”“早上精神好，適合鍛煉手指。”“今天天氣不錯啊，不出門不覺得可惜麼？”“一大早上線打遊戲的你，好像沒什麼資格說這個話。”“彆這麼說呀，我不要麵子的嘛。”“你的麵子已經欠費好幾個月了，請及時充值好嗎？”黑子被她這句話逗得直樂嗬，笑夠了才說：“誒，說實話，你都住到那個臭啞巴家裡了，我們連麵都沒見過。按理說，咱倆的關係肯定比跟他的關係要好吧？出來吃個飯怎麼樣？”黑子這麼說是有道理的，他是這個遊戲最早的內測玩家，還寫過很細致的玩家反饋。嘉琪也屬於很早一批的玩家，剛開服就殺進來了。當時嘉琪站在武器店打裝備，黑子就問了一句：一起打嗎？他們這個小團隊就成立了。後來，他們就認識了奶茶，和一些聊得來的朋友，隻是人生聚散如浮萍，那些朋友們工作漸漸忙了，還有結婚生了孩子的，現在就不怎麼上線了，梁宇是最後一個加入這個小團隊的人。嘉琪看了看餐桌上躺著的那把鑰匙，又想了想昨天她和梁宇的對話，老這麼窩在家裡打遊戲的確不是個辦法，心一橫，回答：“好，我們約哪兒見？”“東風路的四季購物中心怎麼樣？”嘉琪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好，就那。”“你電話告訴我。”嘉琪報上了自己的電話，黑子順便把微信也給加上了。“那我們待會見！”“嗯，待會見。”說完，黑子下線，嘉琪退出遊戲，回到房間打開衣櫃，隻有幾件顏色不同的T恤和兩條牛仔褲。這個畫麵再次提醒了她，她現在一無所有，而且寄人籬下。嘉琪決定先到四季購物中心淘點穿的，彆在黑子麵前丟了麵子，她每天都對黑子的麵子問題指手畫腳，這麵子丟了可就真的丟大發了。嘉琪坐公交車到了購物中心，在商場逛了一個半小時，貨比了很多家，在一家走輕時尚路線的女裝店看中了兩套衣服，藍底櫻桃花紋的襯衣，白色歐根紗的裙子，還有一套明黃的小洋裙。嘉琪穿著洋裙在鏡子麵前轉了轉，拍了板，“就這兩套吧。”一旁的導購小姐笑眯眯問道：“需要給您包起來嗎？”“不用了，就穿這個，幫我把吊牌剪掉吧。”導購小姐拿來剪刀剪掉了吊牌，嘉琪穿著衣服去收銀台付款，手機支付裡的錢不夠了，直接跳到銀行卡支付的界麵，嘉琪輸入了密碼，可是屏幕上總跳出來提示：銀行卡異常。嘉琪打開手機銀行想看看是什麼狀況，結果倒吸了一口冷氣。現在她的賬戶餘額變成了兩千多萬，目前已屬於凍結狀態。這個公司做戲可真夠足的，她出事的前一天有一個私人轉賬記錄，直接把這麼多錢全轉給她了。也隻能怪自己為了省20塊錢，沒有開通短信提示，想著現在網絡發達，想查工資上網就行，她也沒幾個錢，不怕彆人黑她賬戶。收銀的小姐瞪著眼睛看她，嘉琪一掌拍在腦門上，心裡頭隻有兩個字：完了。這時候就萬分後悔剛才怎麼一衝動讓人家把吊牌給剪了？現在她身邊的導購小姐表情十分微妙，似乎現在問能不能退貨，顯得很多餘。她拿起手機，極不情願地翻到了梁宇的電話，猶豫了好久都沒能按下去，她該怎麼開口問梁宇要這個錢呢？在這要按未按之間，手機上出現了一個陌生號碼。“喂？貓貓嗎？我是黑子。”嘉琪隻感覺黑暗人生照進了一線曙光，說道：“哇，兄弟，你可來得太是時候了，能不能先到四樓收銀台來拯救一下我？”嘉琪在這地方也沒等多久，扶梯上慢悠悠升起一個瘦瘦的男生。這個男生比她高一個頭，身體比例很好，雖然不是九頭身，八頭肯定有了。他的腦袋頂著一個往後梳的油頭，長著一張網紅倒三角臉，好在臉上沒動過刀子，眼是眼，鼻是鼻，還有點清秀的感覺。這個人穿著一身深藍白線修身西服，腳下一雙澄亮的黑色皮鞋。嘉琪試探著問了一句：“你是，黑子？”黑子微笑回應：“大庭廣眾之下叫我黑子，我不要麵子的啊，叫我李勳。”嘉琪見到黑子本人，高興得嘴角揚得老高，自我介紹道：“我叫路嘉琪。”這高興勁也沒持續太久，嘉琪現在的狀況實在是難以啟齒，她心裡扭捏了好一陣，還是迎難而上開了口，“那個，你能不能先借我一千五，我晚點……將來，將來一定還給你。”李勳看了看她手裡拿著的票據和那尷尬的表情，問道：“你買衣服啊？”嘉琪向他解釋：“我的銀行卡出問題了，你幫幫忙不行麼……我保證，”嘉琪想了想自己能還錢的最快期限，豎起一根手指說道：“一個月以內一定還給你。”李勳擠了擠嘴，也沒替她付款，撈起她的手腕，扯著她往外走，說：“走，先逛街。”嘉琪使勁往後麵拖著他，阻止道：“乾嘛乾嘛，我身上這身還沒給錢呢，你不願意幫忙，我就找彆人求助了。”李勳又回頭掃了她這一身衣服，嘖嘖兩聲以後感慨：“真難看。”嘉琪立馬又撿起了自己向來對黑子的不客氣，“你想挨打是吧你！”李勳也不介意，繼續拉著她往外走，笑道：“走，哥哥帶你飛。”李勳就像個時尚教主，帶著嘉琪在這商場裡走秀，進一家店就拿上十來件，指揮著嘉琪從試衣間來回更換，在李勳的指點下，所有的店鋪基本掃完，嘉琪隻感覺自己好像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真經難取，生無可戀。自己渡完了劫，還要陪著李勳逛他想買的店，眼睛經曆了一番個人定製版時尚大秀，李勳的秘密。嘉琪已經癱到坐在一旁兩眼無神地發呆，李勳大手一揮，卡一刷，拿走了三十多個袋子。嘉琪完全沒有來得及阻止她不想要的袋子，李勳看了看她的臉，一副你怎麼好意思用這張臉活在這人世間的表情，搖了搖頭說：“走，地下一層。”地下一層是護膚品化妝品專櫃，李勳對著口紅指點江山：“這個色，那個色，還有這個，打包。”嘉琪覺得再這樣發展下去，她就要失去這個朋友了。“停停停！你先冷靜會兒。”李勳不明所以地回頭，問道：“怎麼了？”“你彆再買了，我買不起這麼多東西的。”“彆擔心，我送你。”嘉琪聽他這一說，不僅沒有高興，心裡還特彆不舒服，悶悶地氣道：“你隻會用買來表達你的友好嗎？”李勳從頭到腳的細胞都僵硬了，嘉琪這句話把他帶回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場景。當年他還是一個小學生，和小夥伴們一同去美國參加計算機比賽，作為優質教育的代表，金獎自是手到擒來，他們擁抱、歡呼，慶祝那個叫“第一”的時刻。歡呼過後，其他國家的小朋友突然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他。禮物很輕，不過是些手工做的卡片，或者餅乾，尷尬的是他什麼都沒準備，場麵十分窘迫。最後拿人家的東西實在不好意思，李勳帶頭拿出了錢包裡紅色的鈔票送給了外國友人。那可是他這輩子最丟臉的時刻。李勳回過神來，趕忙道歉：“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到你的感受，是我疏忽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坐著，算算賬，看看我得還你多少吧……”“你不用還，本來就是我硬塞給你的……”“我要還，我不還，我們之間就不平等了！”嘉琪這麼一急，聲音不免大了些，周圍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她趕緊把自己的聲量降到了最低，繼續說道：“我以為你隻是個喜歡在遊戲氪金的宅男，就像很多人買不起房買不起車，但是買得起一隻iPhone來滿足自己小小的虛榮心一樣。我從來沒想到過，你是真有錢，我也不大會和有錢人相處，你這樣，我都不敢跟你開玩笑了。”李勳趕忙彌補，說道：“是我沒照顧到你的感受，抱歉，我們不買了，去吃飯吧。”“彆急，先把手裡的退掉一些吧。”李勳臉色一變，否定得特彆堅定：“不行，不能退。”“為什麼不能退？”“多沒麵子啊。”說著，李勳的額頭皺成了三個橫條，“你不喜歡就扔了，扔了也不能退。”嘉琪對李勳這份對麵子的執著簡直無言以對，說道：“那你在這等著，我一個人去退。”“不行，這商場是我兄弟家的，卡是我刷的，讓人知道我買了又退錢，不行，絕對不行。”“你就不能把你那麵子稍微放一放麼？”“你就拿著吧，給我個麵子不行嗎？”他們倆的拉扯不管怎麼繞都回到了麵子問題上，嘉琪一直以為李勳的麵子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對麵子的執著已經到了堪稱恐怖的地步。她隻得妥協了，“先吃飯吧，我請你吃。”“吃什麼？”“螺螄粉！”李勳的呼吸係統感受到了一陣來自靈魂深處的窒息，此刻他已經不太好意思拒絕了。“三、二、一。”兩個人異口同聲下令，“咻”地一聲開始嗦粉。在嘉琪的理解裡，在螺螄粉這種奇妙的味道中，什麼妖魔鬼怪都能無所遁形，當你看到一個人逗逼的一麵的時候，這個人跟你的距離就不會太遠了。嘉琪吃了一口粉，吞咽後問李勳：“不得不說你挑的衣服還挺好看的，從哪學的這些穿衣搭配啊。”“刷短視頻，到處都有。”這種異味對李勳來說實在是一種有毒的享受，他吃得忘記自我，嘴巴外圈沾了一圈紅油，在嘉琪眼中越發沒有麵子了。嘉琪心中的這碗粉特彆有儀式感，她總結自己和李勳的感情就像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從此他們就是能在現實生活中一起抗怪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