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地鐵電視在循環播放著不知道過時多久的舊新聞。循環這個詞突然蹦到了路嘉琪的腦袋裡，嚇得她橫膈膜自動收縮了一下。路嘉琪作為太亨金融公司的初級理財顧問，工作倆年，錢沒掙多少，焦慮倒是漲了不少，總是夢見自己變成一顆螺絲釘，全身心感受著大城市鋼筋水泥的微微震動，無時不刻不想詰問蒼天，她什麼時候才能從一顆螺絲釘變成一個億萬富翁啊？地鐵裡，甜得發膩的小姐姐聲音響起，“永昌路站到了，請到站的旅客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嘉琪擠出地鐵，失魂落魄地遊到辦公室，剛坐下才發現兩手空空如也，肚裡悵然若失，又忘了買早餐，又要在饑餓中煎熬一個上午。半夜無心睡眠，早上必然渾渾噩噩，上班族忘吃早餐再正常不過了，嘉琪歎了一口氣，隻能先打開電腦看看郵件，待會找個機會溜出去買個麵包啃一啃。每天早上市場部會給他們這些理財顧問發來的潛在客戶名單，讓他們電話跟進。嘉琪剛打開郵箱，同事俞姐抱著大堆資料，靠在隔板上丟下一句：“經理找你。”嘉琪馬上掛出一副傻白甜的笑臉，虛心求教：“俞姐，有沒有說，是什麼事啊？”“我怎麼知道，他跟我說了還叫你乾嘛，你不會自己去問呐。”嘉琪被她這麼一吼，隻能弱弱答了個“哦”，這位同事走之前不忘翻一個白眼，表達自己因為年紀與日俱增的煩躁。理財顧問不過是銷售的彆稱，而他們這個銷售部門的經理，是個三十出頭就禿頭的油膩男，叫劉忠。一言以概之，不怎麼友好。嘉琪在經理辦公室門口握著門把手，重重吐出一口氣，開了門。“經理，你找我？”“小路啊，來，坐。”劉經理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黑塑料椅子，嘉琪把門稍微推了推，敞開了些，走上前坐下。劉經理見她落座，從他的位置起了身，走到門口把門給關上，在門旁邊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水，送到嘉琪眼前，手就順勢搭上了她的肩膀。“小路啊，喝水。”嘉琪把肩膀往下壓了壓，掙脫他的束縛，軟聲細語地問：“經理，你找我有事啊？”劉經理抱胸，一屁股靠到她身旁的桌上，力度震得桌上筆筒裡的筆沿著口晃了一個不小的弧度，他模仿著韓劇裡麵大長腿歐巴的姿勢，俯視她，語氣顯得很可惜。“小路啊，你的業績……”嘉琪聽到業績兩個字，心神明朗，馬上先下手為強：“經理，我知道我上個月銷售任務沒完成，我會努力的，這個月一定完成指標。”她勉強擠出一個諂笑，說：“您再給一次機會唄。”劉經理的眉頭微微擠成了八字：“小路啊，不是過去這一個月，是過去這一年，你的業績都很差。”他轉身從原先坐的那頭摸過來一張A4紙，上麵是路嘉琪個人的KIP考核表，劉經理一手拿著紙，另一隻手彈了彈紙麵，說：“你從12個月前開始，考核就沒有達標過了。”嘉琪心裡頭咯噔一跳，她老想著下個月水逆結束肯定會更好，沒想到想著想著就想了一年了，聽領導這語氣，莫非要她打包走人了？“你，你想讓我走？”他的手又放回了嘉琪的肩膀，握了一握，細微的壓迫清晰地傳到了嘉琪腦子裡，“我也可以，不讓你走。”嘉琪的手不自覺地伸到了口袋裡，她太明白這位經理的德行了，哆哆嗦嗦地問：“……你想怎麼樣？”劉經理的食指輕輕蹭過嘉琪的臉頰：“你覺得呢。”嘉琪不是個傻子，腦子裡轉了轉現在的情景，腳一蹬，說：“咱也彆繞彎子了，哪間酒店，什麼時候，你直說。”劉經理看她這反應，省卻了許多造作的功夫，簡直樂開了花：“哎呀，早知道你這麼好說話，我就……”他瞟了一眼門，壓低了聲音，補充：“我就大大方方地說了，今晚八點，江東路青桔酒店怎麼樣？”嘉琪低著眼，咳了一聲，問道：“誒，你用多大的避孕套啊？我好準備準備。”劉經理感懷這孩子真是通情達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直白得太可愛了，他的回答聲音壓得更小：“標準的……嗯……還是小號吧，小的。”嘉琪卻不害臊地放大了點嗓門：“什麼？你大點聲，聽不清！”“哎呀，”劉經理急得差點就跺腳了，“小號的！”嘉琪抿了抿唇，隻看著前麵，繼續問：“那個……你要不要什麼蠟燭啊，鞭子啊，繩子之類的啊。”劉經理吸足了一口氣，看不出來這小姑娘，表麵老老實實的，花招還挺豐富的，深得他意，笑眯眯地回答：“你喜歡什麼就用什麼，我跟著你玩。”嘉琪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又咳了一聲，站起來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那晚上見啊。”她轉身要走，劉經理伸手攔住她，嘟起了嘴巴，慢慢湊了過來。看著這張漸漸放大的臉，嘉琪的右手已經蠢蠢欲動，終於按捺不住，往他臉上一招呼，“啪”地給了劉經理一個巴掌。這清脆的一響，把劉經理的腦子打出“嗡”地一聲長響。“你，你，你……”劉經理的鼻孔裡噴出的氣都帶著熱煙，“你馬上給我滾，立刻馬上收拾東西，滾蛋。”“今晚八點，江東路青桔酒店怎麼樣？”嘉琪早就退後了兩步，拿著的黑色手機裡，正原原本本地播放他倆剛才的對話，接下來，就是更加不堪入耳的東西了。劉經理的臉由憤怒變成了驚恐，又由驚恐變成了哀求，這小姑娘的花招也太多了！他雙手合十，求道：“小路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沒話說，隻想回去好好工作。”劉經理往前走了一步，嘉琪又退後了一步，劉經理扯出了一個哭似的笑臉，說道：“工作沒問題，工作絕對沒問題，加薪！這個月開始，給你加薪！咱們友好一點，刪了好不好？”路嘉琪笑了，很鄙視地。劉經理知道沒戲了，油光滿麵的臉上是皮笑肉在哭，語氣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了，“好吧，你先出去工作吧。”路嘉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往後一倒癱在椅子上。在《江湖兒女》的遊戲裡，她是大殺四方，颯爽英姿的女俠，在這個現實工作裡，她是個舉步維艱，寸步難行的吊車尾。這個世界是有毒吧？一天工作完，晚上回到家，嘉琪立馬打開遊戲，她的角色是一個身穿大紅長衣的女俠，落腳點在錢莊。剛進遊戲，就發現兩個好朋友正站在一棵碩大的杏樹下竊竊私語。“我打聽過了，錢莊利率這麼高，換錢的人大大減少了，隻有那個叫公子11的，24小時在線，換錢三分鐘到賬，童叟無欺。”穿著鵝黃衣服的小女生說完，俏皮地跳了兩下，腦袋上頂著個名字叫奶茶。“這擺明了是吃虧的事情，奶茶你彆被騙了。”嘉琪剛連上麥說話，她的角色背了個跟身材不符的金色大刀，腦袋上的名字叫嘖嘖貓。“不會的，我公會裡很多人都試過，夠靠譜。”“我覺得還是小心一點好。”和他們站在一起的白衣公子名叫網絡黑子，他搖了搖手中的扇子，說道：“這樣，我先試試，如果靠譜你們再存，不靠譜就我一個人倒黴了。”“那怎麼行？還是彆存，風險太大了。”嘖嘖貓剛說完，身邊起了個小旋風，卷起一地杏葉繞出一個圓，圓裡麵是太極圖案，白光一閃，出現一個黑衣武士。黑衣武士號江湖阿舍，往嘖嘖貓身邊走了兩步，扔出一個寶箱，有些低沉的聲音，冷漠丟下一句：“給你的。”“什麼東西？”“新芽。”嘖嘖貓仿佛聽錯了似的，問：“what？全服超稀有練丹藥，爆出率隻有萬分之一，你在哪裡打的？”江湖阿舍特彆珍惜自己的寶貴嗓子，簡短補充了一句：“隨便打的。”隨便打就打到了，裝X的最高境界莫過於此。嘖嘖貓正準備美滋滋地收下，一旁的白衣黑子也扔出個寶箱來，“貓貓，咱們不要隨便收彆人的東西啊，新芽，我這裡有啊。”嘖嘖貓的眼前現在蹦出倆寶箱，箱子後麵一黑一白，還挺無常的。“彆害羞，收下。”嘖嘖貓感覺到了這話頭好像不太對勁，回應：“我不害羞，我害怕。”“害怕什麼？”“怕我忍不住給你倆大嘴巴子！”說著她橫腿一踢，黑子弓腰飛上了藍天，在老遠的地方優雅倒地。黑子倒地沒過三秒，飛奔回來，衝她直嚷嚷：“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不要麵子的嗎！”“你當然要麵子，可惜麵子不要你。”鵝黃衣服的少女，也就是奶茶，撒嬌問道：“還打不打龍啊？”“打！”其餘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回應，各自召喚出自己的仙獸，向青雲飛去。幽暗的小房間內，穿著奶牛睡衣的路嘉琪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她耳朵戴著巨大的粉色掛式耳機，坐在電腦前，一手鍵盤一手鼠標，操作遊刃有餘，就這麼操作了許久。“叮鈴鈴~~”鬨鐘跳躍出一陣長響。鬨鐘響了以後，嘉琪轉頭看了看床頭櫃，十二點了。“睡覺了，再見。”“明天老時間？”阿舍每次說話都像對暗號，總讓嘖嘖貓能產生一種在演間諜片的錯覺。“不加班就老地方見。”嘖嘖貓下線，紅衣人消失。電腦屏幕又回到了《江湖兒女》的主界麵，路嘉琪把耳機從頭上摘下來。這款遊戲她玩了一年多了，遊戲主打古風，人物設計好，畫麵真實感強，網羅了不少用戶，她也成功上癮。最重要的是她在這遊戲裡認識了幾個誌同道合的好朋友，時間也總能湊到一起，天涯無限大，知己難得。這遊戲作為工作之餘的精神安慰劑，夠80分了。今天的享受到點，嘉琪點擊了退出遊戲，準備睡覺，起身的時候瞥見桌上閒來無事用鉛筆畫的三隻小熊，又興致來潮添上了幾筆，直到小熊神態更加逼真了些，她才放下筆爬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