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期沒走幾步，突然腳下一歪，十厘米的鞋跟被人行道上的盲道格子絆了一下，“噗通”一下撲倒在地。尖銳的痛感從脆弱的膝蓋處傳來，小腿緊貼在冰冷的地麵，讓葉佳期不由得“啊”了一聲。肩上的衣服掉下來一角，四周的涼意立刻傳來。葉佳期何曾受過這種難堪，眼淚立刻在眼眶裡打轉，她拍著手上的灰塵，沒過一會，低聲哭了起來。看她跌坐在地上，身後的宋丞宇開始仍麵無表情。然而隨著她哭聲的增大，眼神終於暗了一瞬。“戀人如酒鬼一般，一個是喝了還想再喝，一個是愛了還要再愛……”嘴裡喃喃著一句不知從哪裡看來的句子，宋丞宇快步走到她的身邊。葉佳期頹然抬頭，睜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高高在上，驕矜冷傲的麵龐。“在你眼裡，現在的我，一定很蠢吧？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葉佳期聲音很輕，用手背隨意擦了一把腮邊已經冷掉的眼淚，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宋丞宇蹲下來，伸手扶住她窄窄的肩膀，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然後將她擁進懷裡，用一種夢幻般安慰的語氣在她耳邊說話。“你不蠢，你怎麼會蠢，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公主……”葉佳期心頭一沉，一股抑製不住的酸楚迅速在身體裡蔓延。她趴在宋丞宇的肩頭，忍不住大哭起來。宋丞宇則就這樣摟著她，安靜地聽她哭，一隻手輕拍她的背，就跟小時候無數次安慰她一樣。八歲的時候，葉佳期向失去父親的宋丞宇炫耀，爸爸剛給她買的瑞士糖。結果還沒吃幾口，就被學校裡眼紅的其他小朋友搶走了。葉佳期大哭，眼淚在花一樣的臉上不斷淌下，讓宋丞宇小小的心臟難過了一下。因為這件事他跟彆的小朋友打了一架，雖然糖最終沒搶回來，但是葉佳期不哭了。十二歲的時候，葉佳期向他抱怨媽媽又逼著她學騎馬，可是她看到馬腿就害怕，每次聽到馬嘶都心驚膽戰。已經長成清秀少年的宋丞宇就翹課跑到馬場去陪她，遠遠的在場邊看著她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十七歲的時候，葉佳期因為學校的事擔憂了好幾天，睡都沒睡好。已經人在國外的宋丞宇徹夜不睡，給她打越洋電話安慰她，還費儘心機買來一款絕版的芭比娃娃寄給她，即使那隻不過是她擁有的1000多個芭比娃娃的其中之一。二十歲，他們終於在國外重逢，一起度過了像童話故事裡寫的那樣幸福美滿的1000多天……太多太多的場景在宋丞宇的腦海裡一一閃過。他這才明白，“葉佳期”這個名字，已經深深刻印進他的骨子裡，幾乎充斥著他的前半生。如果以後的生活沒有她，那他的前半生也成了空白。以前他不相信什麼“命運”，他一直覺得是一個人的選擇決定了他的人生走向。然而他現在明白了，他的選擇，就是葉佳期，葉佳期，就是他的命運。第二天早上，陽光明媚，是個晴好的天氣。葉佳期睡了甜甜的一覺，自然醒來。看了眼床頭的蜂蜜水和解酒藥，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有感到頭疼。厚厚的遮光窗簾還嚴嚴實實拉著，葉佳期穿上旁邊的睡衣，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讓陽光傾灑進來。站在窗邊眺望江景，她感覺自己又重生了。“醒了？”葉佳期回頭，看見宋丞宇一邊係領帶一邊向她走過來。“我以為你走了呢。”麵對宋丞宇熟悉的微笑，葉佳期忽然有些羞赧。她抬手為他整理領帶，眼光向下，不敢接觸他的眼睛。柔柔的陽光通過玻璃窗折射在灰色波點暗紋的領帶上，竟然有種流光溢彩的錯覺。這是她曾經為他選的領帶。一分鐘後，滿意地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傑作，嘴角微翹。抬眼看他，他的眼眸深沉帶笑，似乎跟以前沒什麼不同，然而又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謝謝。早餐幫你做好了，一會去吃吧。”宋丞宇寵溺地撥了撥她蓬鬆的頭發，翩然轉身。望著他的背影，葉佳期忽然明白哪裡不同了。剛才他轉身之前，她本以為像以前一樣，會有一個擁抱或者一個吻來著。儘管昨晚他們仍舊有肌膚相親，但是感覺就是不同了。她忽然就有了一種危機感。宋丞宇提上公事包，已經走到門邊了，葉佳期急急叫住了他。然後飛奔向他，摟住他的脖子。“中午我等你一起吃飯。”宋丞宇愣了一下，微笑點點頭。“好，我上班了。”門關上了，葉佳期仍舊站在門口，目光黯然。曾經高高在上的她，終於有一天要為自己的任性無度付出代價。好在，那代價並不算大，他並未走遠。兩個月後，舊曆的新年剛過，新一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由於榮城地勢偏東南，氣溫回升得也比較快。春天是多風的季節，榮成的空氣裡已經儘是隱秘的花香了。金栩荷走後的這些時間裡，生活似乎一切照舊，並沒有什麼不同。尤其是宋麒宇，他本身就是一個很自律的人，每天仍舊照常上下班，將獨身主義貫徹到底。高慧儀讓他回家住，他沒同意。自從知道金栩荷才是救助宋麒宇的人之後，她一度有點自我懷疑，甚至後悔曾經那麼嚴苛地對待她。然而一切過去都無法回頭了。所以她把對金栩荷的歉意，多多少少寄托在宋麒宇身上。一開始她還很擔心他會意誌消沉，不過很快她就知道她錯了。宋麒宇的一切都表現得非常正常，跟以前沒什麼兩樣，甚至工作更加賣力了，每天都很早去工作室，然後很晚才下班，回到家裡就洗漱睡覺，把自己的生活填的滿滿當當。於是她放心了，也不再堅持，母子兩個默契地選擇保持沉默，互不乾涉。隻是她不知道的是，宋麒宇努力每天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都是故意的。他不知道空下來的時間要做什麼。他甚至不敢有空下來的時間，因為害怕會想到她，想到遠在天邊，不知有沒有再遇到麻煩的她。他害怕自己白天也像夜裡做夢一樣，胡思亂想。後來高慧儀見他每天回來都很晚，擔心他的安危，硬逼著給他買了一輛車。從此以後，宋麒宇養成了一個習慣，他每天開車回家，將車停到家門口的路旁，然後從窗台上的花盆底下拿出鑰匙，打開家門，對著黑沉一片的虛空說一句：“我回來了。”雖然知道不可能有人回答，但他仍存著一段希望，希望某一天她會像以前一樣雀躍地回答他一句：“宋律師你回來啦！”張愛玲在《半生緣》裡麵說過：“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即使她不在，他卻早已經習慣了她在的樣子。期間葉思遠和夏娜娜請他吃過幾次飯。每次他都清晰地記得。第一次是告訴他，他們在準備結婚的事了。“不是不同意嗎？”宋麒宇在自己律所工作室樓下的一家咖啡館裡見到了葉思遠和夏娜娜。“唉，是啊，最近因為這個事，快頭疼死了。”葉思遠露出無奈的笑，隨後轉頭，眼睛定在無辜又天真的夏娜娜臉上，眼神瞬間溫柔。“但是不管怎樣，我都會堅持到底的！”夏娜娜也笑了，小鳥依人般偎在他的肩頭。宋麒宇想起葉思遠曾經私下找過他，谘詢如果他與鄭淑琴斷絕母子關係是否還能分到財產的問題。為了跟夏娜娜在一起，他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看來現在隻有先祝福他們了，希望他們能夠得償所願。第二次，是三個月後，葉思遠單獨請他吃飯。“麒宇啊，今天是我在這個世上單打獨鬥的最後一天，來，碰個杯，好好地跟我道個彆吧！”宋麒宇愣怔在小酒館裡的木質小酒桌上。“明天我就要結婚了，你是會祝福我呢，還是會嘲笑我呢？”宋麒宇鬆了一口氣，無奈地笑起來。“還以為你怎麼了呢……當然是祝福你了！”“兄弟，我這心裡頭忐忑啊，你說結婚以後，會是什麼樣呢？不會像電視裡演的那樣，雞飛狗跳，一地雞毛吧？”宋麒宇想了想，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肯定不會這樣。”葉思遠慈悲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世上還是有比我可憐的人啊。“不說了，來，乾杯！誒，明天記得來參加婚禮啊！伴郎就不給你當了，免得風頭被你搶了……”宋麒宇笑了。第二天，他去了婚禮現場，不過隨了個份子就走了。因為裡麵一定有一個人，他不想見。第三次，又是三個月後，他們請他在一家素食自助餐廳吃飯。葉思遠指著第三次跑著去拿各種水果吃的夏娜娜，對宋麒宇說：“娜娜懷孕了，我要做爸爸了。”宋麒宇震驚無比，在為他們感到高興的同時，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神奇。他仔細地看了看夏娜娜的身材，四肢依然纖細，腹部也平坦如鏡，絲毫不見有哪裡不同。但是葉思遠不住地向他點頭，似乎也在拚命想要說服自己。“這些是給你們吃的！哇，這家素食自助餐廳我還是第一次來，不過沒想到還真是不錯，水果和蔬菜都非常對我的胃口！老公，以後你要常帶我來哦！”夏娜娜向葉思遠撒嬌似的嘟嘟嘴。葉思遠露出一個誇張的寵溺微笑：“你喜歡就好，我就是擔心沒有肉，把你和寶寶都養瘦了可怎麼好？”夏娜娜捧著葉思遠的臉就“啵”了一口，絲毫沒避諱宋麒宇在一旁呆若木雞。“沒關係的，寶寶跟我都喜歡！謝謝老公啦！老公快吃吧！我先開動咯！”葉思遠給了宋麒宇一個“痛並快樂著”的複雜表情，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宋麒宇眨了眨眼，感歎生命真是太奇妙了。否則怎麼可能把一個天生無肉不歡、喜歡刺激運動、整天大驚小怪的新新人類少女，變成一個又溫柔又有魅力的女人呢？都說懷孕的女人是最美的，不知道她做了母親，又會是怎樣的景象呢？一年的時間，很快就在他們的平安喜樂中，流水一樣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