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均與扶嶺峰殘餘一起跪天壇上,滿身的汙垢,肉眼可見的狼狽,臉上還帶著尚未乾涸的血跡,唯一與人的區彆是,他的跪姿極其端正,脊背緊繃而筆直,恍惚給人一種要折斷的錯覺。他的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一看便知尚小,小小的一團縮在錦被中,不哭不鬨。顧芷知道,那是他剛滿月的弟弟,就在前兩日,整個扶嶺峰還在為他操辦滿月喜宴。也是在前兩天,淩均還對這個弟弟十分不滿,因為他鬨著離家出走。但此刻,淩均緊緊地抱著那個嬰兒,仿佛抱著自己的命。人生好像還挺魔幻的哈。顧芷一時心緒複雜,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扶嶺峰公審日開始。”有人揚聲道。扶嶺峰上有擂鼓聲應聲響起,“咚咚咚”極富規律,如遠處傳來的驚雷,一聲聲應和著顧芷的心跳聲。顧芷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陰沉,雲層翻湧。果不其然所有的電視劇都逃脫不下定律,凡遭遇重大場景事故,必定是要來點雨雪烘托氣氛的。敢不敢來點新穎的東西!一個身著墨綠色長袍的青年走上天壇,顧芷認出這人正是那夜圍剿鬼族人的領頭人,後來被顧諶這隻黃雀滅掉的——夏閻。之所以記得這人,不是因為他多有能力或是長得多好,完全是因為這人有著兩道跨越時空流行的韓式一字眉,不過這人的一字眉極其黑且寬,掛在臉上仿佛是活物,隨時能飛走,讓人不想記住都難。夏閻走上天壇後,盛氣淩人地俯瞰跪在地上的一眾扶嶺峰弟子,道:“衛氏勾結鬼族人,意欲滅一眾仙門,與鬼族分界而治,其心可誅,論罪當斬!我等替天行道,誅殺鬼族人,親手滅扶嶺峰衛氏夫婦與其走狗,此乃大義!”多大臉!要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番話!顧芷聽得冷笑連連,在座的誰不知道這就是誣陷!臭表臉!等等,關她什麼事,而已而已!台下響起附和聲:“當誅當誅!大義大義!”這怕不是大型邪教傳教現場?“然仙門百家有好生之德,不忍趕儘殺絕,”夏氏抬起一隻手五指下壓,示意安靜,然後繼續高聲道:“眾仙門商討決議,在場所有衛氏餘孽,隻要承認勾結鬼族,高呼一聲衛氏該死,不該一時鬼迷心竅淪為其走狗,日後必當夜夜自省,從頭做人,絕不再犯,我等便可饒他一命!”士可殺不可辱!這不是逼人當眾罵他爹媽嗎!狗屁公審日,哪來的審!就是一群人吃多了撐的想找個樂子耍,顧芷被這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氣得不行,憤憤灌了一口涼茶。天壇上開始一個個“審問”。劊子手挨個問:“你承不承認衛氏勾結鬼族?”承認,痛罵自己一頓,最好能表演痛哭流涕,當眾扇自己耳光,扇得越厲害底下一群仙門笑得越開心,才越能贏得活下來的幾率。不承認,一刀封喉,簡單明了,便是一個死字。顧芷強忍著煩躁看了片刻,沒多久便看不下去了,心神巨震,捂住了眼睛。震驚不僅僅是因為第一次看見殺人現場,潑天的血從天台上高高揚起,目之所及全是大片鮮豔的紅色,天空仿佛下起一陣血雨,延綿不絕。頃刻間,天台上整整齊齊排列著數十人的屍首。顧芷更震驚的是衛氏所有人的態度。依據上次穿書扶嶺峰被滅的經驗來看,她本以為想活的人會占多數,至少也該占一半,但沒想到劊子手走過十多個人,隻有一個人流著血淚承認了衛氏勾結鬼族,其餘人等要麼是一聲不吭,要麼是痛罵出聲,高呼衛氏何辜!其中一個衛氏弟子,在劊子手例行問話時,痛扇自己兩巴掌,所有人都覺得有戲,總算來了個貪生怕死的,紛紛坐直身體,翹首以盼等著看笑。那名衛氏弟子,涕泗橫流,慘痛道:“我承認衛氏錯了,錯的太離譜!”他緩緩站起身,滿是血絲的眼睛掃過台下,突然癲狂地大笑起來,這笑聲聽得人膽戰心驚,而他就在這止不住的大笑聲中,道:“衛氏錯了!衛氏千錯萬錯,錯不該與鬼族人為戰時,每當先衝!錯不該有眼無珠,與畜生為伍!如今總算遭到報應了,總算遭報應了哈哈哈。但爾等給我聽清楚了!隻要衛氏尚有一人留世,來日在座有一位算一位,必當誅小人……唔!”劍光一閃即過,那名衛氏弟子喉間鮮血噴湧,應聲倒地,死不瞑目。在場眾仙門幾乎個個氣得渾身發抖,顧芷也在發抖,抖成篩糠。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衝得她險些乾嘔起來。顧芷愣怔地收回視線,眨了幾下眼睛也沒能將眼前的那片血紅眨下去。她顫抖的手一下拽住顧諶的胳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回……回家。”我要回家。草草草,原來不隻後來的淩均不是人,這裡所有人都不是人!顧芷真的看不下去了,她真的有陰影了。顧諶急忙攙扶住顧芷的手,堪堪讓她沒從椅子上滑落下去,皺了皺眉,也沒有多問,囑咐顧氏弟子先送顧芷回房。正欲離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名字:“衛淩!”顧芷瞬間僵立原地,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轉過了頭看向天壇。劊子手手持長劍,蠢蠢欲動,而一旁的夏閻卻不著急,親自走到淩均身邊,得意洋洋地蔑視著他。淩均依舊跪的筆直,漆黑的眼睫半垂,蓋住了目光,唇線筆直,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這不就是日後做腹黑男主時的神情嗎!顧芷一時有些恍惚,仿佛在這人身上看到了多年後的影子。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改變的。夏氏突然笑起來,道:“身為衛氏長子,你可知錯?”淩均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劊子手大喝一聲,立刻就要動手,顧芷眼睛陡然瞪大,屏住呼吸,夏閻卻在此時製止住劊子手,笑道:“不急。”不急是不急,你笑毛!顧芷直覺那變態夏氏笑得不懷好意,眼皮猛地一跳,用力眯了一下,再睜開時竟然看見夏氏一把從淩均手裡搶過衛氏小公子!淩均抱著嬰兒的手很緊,原本不可能被輕易搶走,但夏閻是鐵了心這麼做,完全不顧及那嬰兒被已然被扯得變形。一直安靜的嬰兒終於嚎啕大哭起來,淩均為了不傷到弟弟,隻得鬆手。這麼不要臉的嗎?前麵不是不承認就殺的嗎,怎麼到了淩均這裡還多帶一個威脅?顧芷心中門兒清夏閻想做什麼,不就是因為之前在衛氏殘餘麵前丟了麵子,所以想在淩均這找回來嗎,想用淩均的弟弟威脅他承認衛氏勾結鬼族。但大哥你知道跪在你麵前受你威脅的是男主角嗎!親弟弟被搶走後,淩均神色一變,驀地站起身伸手想奪回來,但他剛一起身便又跌坐回去。顧芷輕輕皺了一下眉。看得出來,淩均的腿受傷了,而且傷勢不輕,也是,不然怎可能乖乖跪了這麼久。夏閻單手高高舉起嬰兒,他的背後就是百米高的階梯,看得人膽戰心驚。夏閻森冷笑道:“你承不承認!”在場所有跪著的衛氏殘餘瞬間炸開,瘸著腿聚上來,圍在淩均身邊,緊緊盯著夏閻,蓄勢待發。淩均惡狠狠地看著夏閻,胸口劇烈起伏,脊背緊繃如猛獸。顧芷穿書以來,即便是最歇斯底裡也從未見過如此神態的淩均,心中一震。“承不承認!”夏閻步步緊逼,手中驟然用力,手背青筋直冒。嬰兒在那隻手上搖搖欲墜,隨時可能被拋下天台,哭聲一聲更比一聲高,聽得人無意識替他懸著一口氣,仿佛隨時能背過去。氣氛劍拔弩張,無形的弦繃的筆直。“承認!”不知多了多久,淩均終於嘶啞開口,重重低下了頭,“我承認。”夏閻不依不饒逼問道:“承認什麼!”淩均的聲音仿佛是從胸腔裡發出,字字帶著震動,他一字一句道:“衛氏勾結鬼族,論罪,當誅。”夏閻與一種仙門哈哈大笑,紛紛叫好。顧芷猛地鬆了口氣,大口喘息,注意力從嬰兒那裡轉到淩均身上,那根無形的弦總算稍緩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苦中作樂吐槽下男主此刻的形象,餘光中隻見一道拋物線劃過,時間在那一刹那變得格外慢,給人一種仿佛隻要走兩步一伸手就能觸碰到那個拋物線,但顧芷僵在了原地。無形的弦應聲崩裂。“不——”天台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隨後是重物墜地的聲響,方才還連續不斷的嬰兒的哭啼聲轉瞬斷了。顧芷驟然淚崩。天壇上淩均發狂地飛撲上去,如一隻瀕臨絕境的小獸,孤注一擲,仍舊沒能接住那個錦被。衛氏其餘人等也隨之瘋了,衝上去便要殺夏閻,卻被其餘仙門攔下,打成一片。淩均雙眼猩紅,毫無章法地撲向夏閻,眼中儘是不顧一切的瘋狂。然而終歸寡不敵眾,不多時,衛氏殘餘一個接一個倒下,淩均也被兩個人製住,動彈不得。夏閻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狠狠道:“給我殺了他。”“我要改變當前劇情!”顧芷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在腦中說出了這句話,一陣天旋地轉,等再看,發現她正站在天台上,而淩均就在她的身邊。顧芷:“……”這次怎麼就這麼快!原來男主還是有雙標特權的?但是為什麼是用在她這裡!顧芷突感一陣荒謬,還想掙紮一下,在心中問:“誰讓你把我弄這裡來的?我隻是說要改變當前劇情,你怎麼就知道我是想救淩均呢,萬一是想趁亂殺他同歸於儘呢!”他們之前可是仇人關係!APP沒有回答,直接道:【正在啟用第二次改變當前劇情機會,請稍後。已啟用成功。】天壇上衛氏與其餘仙門廝殺起來,但是似乎沒有一個人看見顧芷與淩均,正在此時,顧芷轉眼一看,隻見腳邊一條長河橫空而出,蜿蜒直上,一眼望去不見首尾。顧芷當下深吸一口氣,伸手拉住淩均的手,跳入長河之中。天邊一聲悶雷炸起,這場爆雨還是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