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活人錢 辦死人事。(1 / 1)

徐百憂師兄妹三人加完班去醫院,時間趕的不湊巧,碰見大師兄孫學夫妻倆吵架。起因要從ICU護工找孫學愛人蕭妍打聽老人病情說起。半昏迷中的孫母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人如槁木,枯燈瘦撚一般,隨時都有燃儘熄滅的可能。ICU護工經驗老道,得知老人時日無多,建議蕭妍早作打算。彆等人走了,再慌慌張張準備身後事。如果有需要,她可以介紹靠譜的殯葬服務公司。能穩穩妥妥送老人最後一程,也算是兒女們儘的最後一份孝。護工的建議不無道理,蕭妍便去同孫學商量。奈何孫學是個大孝子,眼前最聽不得這種話。愛人的一片好意送進他耳朵裡,就變成了惡言惡語。加之睡不好吃不好情緒不穩定,孫學這脾氣發得又急又烈,當眾斥責起蕭妍。人在氣頭上口不擇言,一句追一句往上頂。什麼不仁不義,自私自利;什麼不曉得心疼老人,隻心疼錢;什麼沒照料過老人一天,還故意咒他母親死……難聽的話說乾道儘,撂下一句最傷人的——離婚!好好先生孫學平日裡對蕭妍百依百順,猛不丁發這麼凶險一通火,她當時就被吼懵了。反應過來辯白兩句,再聽孫學要離婚,蕭妍有如五雷轟頂,哭著跑掉。師弟妹們見狀,隻能分頭勸,徐百憂追出去開解嫂子,李政和熊定方留下來寬慰孫學。夫妻之間鬨矛盾,有時候真的沒有誰對誰錯。要錯隻能錯在,夫妻溝通用錯了方式方法。吵架往往也隻是矛盾激化的表象,也許夫妻相處早已出現了嫌隙。清官難斷家務事,徐百憂一個外人,更不便多說什麼。拆開的麵紙舉了久久,她抽出一張遞給蕭妍。“謝謝。”心灰意冷的淚像淌不淨似的,蕭妍壓著濕漉漉的眼角,抽抽噎噎道,“你大師兄天天待在醫院裡守著老人,女兒感冒咳嗽七八天不見好,他都不問一句。我能怎麼辦,要照顧女兒要上班,隻能緊趕慢趕把手頭的工作趕完,請假送女兒回娘家。”做孝子不易,做孝子老婆也不見得輕省,蕭妍同樣滿腹牢騷和委屈,“女兒病剛好點,我就趕回來幫忙。他說我沒照顧老人,對,我是沒像他那樣寸步不離,可他每天吃的三頓熱飯,是誰做的?天上掉下來的嗎?他不顧惜自己身體,我替他顧惜,我錯在哪兒了?!”蕭妍心裡有氣,音調越揚越高,句末處腰板一抻,尖聲利嗓地質問身旁人。她知道孫學這個小師妹性子清冷,不可能跟著自己一起數落孫學的不是,隻想聽幾句體己的話。徐百憂心若明鏡卻並不擅長此道,默默接過她手中潤濕的麵紙,又遞出一張。“百憂,讓你們看笑話了。”孫學發脾氣不講夫妻情分,可蕭妍還要臉要麵子,“誰都知道人一旦住進ICU,錢就像不是錢似的,一萬兩萬流水一樣天天往裡扔。我要真心疼錢,我能把女兒的教育基金取出來應急嗎?”徐百憂理解地點點頭,“大師兄剛才人不冷靜,都是無心之言。”“再無心,也不能提離婚吧。”蕭妍絞著麵紙,再度眼泛幽怨的淚花,“他媽病情擺在那裡,誰都知道撐不了幾天。他床前儘孝想不到,我幫他想到,提前打算早做準備,反倒落得狗咬呂洞賓。難道非要等到人走了,才手忙腳亂四處打聽嗎?”操辦過好姨婆的身後事,徐百憂有發言權,“嫂子,你考慮的沒錯。”沉思片刻後,她又說:“大師兄現在力不從心,可以暫時先瞞著他聯係好適合的殯葬服務公司。我家人過世的時候,也是通過殯葬公司安排操辦的身後事。”“可是,我上哪裡聯係這樣的公司?”僅有的信息來自那位陌生的護工大姐,蕭妍心裡沒底,“ICU護工說能給我介紹靠譜的,可……”人心隔肚皮,現如今哪還有平白無故待你熱心腸的人。蕭妍沒有言說的顧慮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徐百憂有經驗,這個忙不能不幫。仔細回憶兩年多前操辦後事的經曆,徐百憂謹慎開口:“我知道有個地方,也許能找到殯葬公司的工作人員。”*賀關一通電話耗光了他所有耐性。一根整煙輾轉揉捏變成碎渣,像他此刻心情的寫照,亂七八糟。辦公室鐵門外麵響起敲門聲,他正煩悶,回應很凶:“誰啊?!”一門之隔,徐百憂的手一頓,隻覺裡麵聲音很耳熟。沒細想,鐵門開了,目光撞進一雙戾氣濃重的黑眸,她與門裡的人同時一愣。蕭妍從浮腫的雙目裡擠出打量的光,梭巡兩人,“你們……認識?”“不認識。”賀關搶先回答,斂去眼中暴烈。做這行的,習慣於有所保留。徐百憂也隨即恢複常色,自稱病患家屬,彬彬有禮地說明來意。“進來吧。”賀關讓開路。辦公室裡隻有兩把椅子,對放在辦公桌兩側。賀關跨和蕭妍麵對麵坐下,徐百憂主動站到她旁邊,雙手揣進風衣口袋,站姿挺拔筆直。賀關似有若無地覷她一眼,從抽屜裡拿出半舊的軟皮工作筆記和中性筆。“請問是要為哪位親屬辦事?”“我婆婆。”蕭妍答。“預計費用多少,有沒有什麼特殊要求?”他提筆做著記錄,問得很直接。蕭妍沒概念,咬咬牙,“沒有要求,一切都按照最好的辦。”“最好的?”賀關放下筆靠向椅背,眉目平展,是工作的沉穩表情,“辦喪事可繁可簡,我可以馬上告訴你最省錢的辦法,你要最好的,我可保證不了。這事辦起來沒上限,再多的錢我們都能幫你孝敬老人。”賀關的性格不適合做銷售,他也沒做過。包裹著漂亮話術的銷售手段,固然中聽,但不如他這樣的乾貨簡單明了。蕭妍大概更適應套路式的銷售谘詢,有點沒了主意,扭臉求助徐百憂。無意間掠過玻璃窗後陰森的冷櫃室,她不寒而栗,趕忙移回視線。徐百憂接收到她征詢的目光,略一頷首,轉對賀關道:“你是專業人士,我們希望能聽聽你的建議。”兩個人平靜對視幾秒鐘,賀關率先抽離。掃蕩滿桌的碎煙絲,從煙盒裡抖出一根煙,夾在指間。“做兒女的都想風風光光厚葬老人,多花一分錢,表示多儘一分孝心。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還是建議量力而行。”他說,“風光大葬的後事,我辦過很多次,多半是在生前兒女不夠孝順,要麼內疚,要麼不安。所以,儘孝要趁早,等人過世辦得再好,也是給活人看的。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對得起老人,對得起自己,就行。”花活人錢,辦死人事。這一行做久了,賀關看過太多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話要清清楚楚地講,錢才能明明白白地賺。表達方式符合他一貫的風格,直白坦率。有些糙,但在理。剛聽不容易接受,蕭妍揣摩一陣,感受到了他的誠意,主動谘詢起喪葬流程。賀關有問必答,措詞仍是簡潔易懂。他沒有販賣廉價的同情心,可客戶容易遺漏忽略的細節,每一條都會單獨拎出來補充說明。辦公室的白熾燈很亮,浮塵遊動。賀關身體微微前傾,聽對方交談時,手心扣著煙盒,會一下抓起一下再放掉。他自己說話時,會把煙盒立起來,固定在拇指和食指之間,虎口半張。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筋絡起伏。無意識的小動作,徐百憂看得有些走了神。沒來由地,一句俗不可耐的話浮現腦海——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可眾生萬物,誰不俗呢?徐百憂自問間,不覺抿唇一笑,恰巧賀關也起首抬眸。兩個人的目光又一次在半空中相會。徐百憂落落大方,笑意清淺卻有始有終。反而賀關似乎很不適應,迅速錯開眼珠,聽漏了一句蕭妍的問話。“不好意思沒聽清,你再說一遍。”他抱歉地笑笑。蕭妍微微一怔。和老公大吵一架頭腦混亂,她這才注意到,麵前的工作人員長得很帥。難怪幾句話就對他產生信任感,原來顏值即正義。原本懨懨的坐姿不禁端莊了些,蕭妍重複:“我想問,老人家過世以後,是需要我們自己送去殯儀館,還是由你們負責?”賀關鬆活道:“這你就問對人了,我們公司的收殮工作由我專門負責。”信任感裡又平添幾分心安,蕭妍點點頭:“那到時候麻煩你了。”該谘詢的都谘詢了,蕭妍起身告辭,沒給準話。賀關也沒問,遞了張公司的名片給她。徐百憂側目,白底黑字,“壽蚨殯葬服務有限公司”,下麵印有兩個手機號,沒有標注姓名。蕭妍也疑惑。賀關解釋道:“這是服務谘詢的專用號碼,沒有固定對應的工作人員。接電話的同事,會安排服務專員。名片不用就扔掉吧,留這東西不吉利。”徐百憂和蕭妍聞言對視,不知該說什麼。說他們為客戶考量周到,就好像是在承認自己對這一行的從業人員有偏見。賀關看出她們為難,也不在意,“我送你們進電梯。”語落起腳,先走去開鐵門。辦公室空了約莫一分鐘,賀關重新坐回原位。終於點燃一根想抽很久的煙,煙霧升騰,眼底空茫。這時,鐵門再次被人敲響,賀關第一反應是徐百憂,噌的躥起來。人到門口突然定住,重重嘬一口煙,隱現的期待隨雲氣吐儘,又是一副又臭又拽的欠扁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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