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哪兒敢追 小師妹可是個狠人。”(1 / 1)

接下來的兩天,徐百憂連軸轉,天天加班到十一二點。博物館收到一頭因突發心臟病死亡的亞洲象。由於死亡時間過長,運輸過程保存不當,屍體腐爛發臭,表皮出現不同程度的脫落,須緊急處理。徐百憂跟著師傅師兄一紮頭紮進標本工場,從早忙到晚不見天日。期間小姨力薦的優質男發來微信,她也沒時間看。近年來,政府加強對野生動物的保護,自然博物館的標本業務已從製作轉向養護。難得有機會參與製作大型獸類標本,人人都很興奮。周三乾脆加了個通宵,忙至清晨六點暫時告一段落。員工食堂還沒開,幾個人聚在門口聊天。李政一屁股坐進台階,抖出煙盒裡最後兩根煙,一根叼嘴裡,一根散給旁邊人。熊定方沒接,弓著腰翹著小指往台階上鋪紙巾。“娘們兒。”李政嫌棄的不行,揉成團的煙盒沒地兒扔捏在手裡,著急點火,煙也不散了揣回兜。熊定方忙活完坐定,發現沒煙,朝李政咧嘴笑笑。儘管不耐煩,李政還是把煙給他,幫他點上,自己舒舒坦坦吐出一口煙氣。“二師兄,你知不知道大師兄為什麼請假?”熊定方問。“我哪兒知道,好像家裡有什麼急事。”李政半眯著眼睛享受吞雲吐霧,不滿抱怨,“人手不夠還一連請假幾天,誰知道是不是真有急事。”“小師妹,你知道嗎?”熊定方將信將疑,又問徐百憂。徐百憂坐離他們不遠,托著下頜眼神有點空。像是累了,她緩緩搖頭。忽然想起幾天前優質男的微信,點開看,笑臉加一句自我介紹:【徐百憂你好,我是高孟陽。】她回了個同樣的笑臉,沒打字,電話響了。是師傅。聽完電話,徐百憂和兩位師兄道彆,獨自離開。李政捅熊定方的胳膊,納悶道:“你說小師妹長這麼漂亮,咋不談戀愛呢。”小師妹是公認的大美女,宣傳口幾次邀請她做博物館形象大使,都被她婉言拒絕。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熊定方想當然道:“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吧。”望著徐百憂遠去的背影,李政低低嘟囔句話。熊定方沒聽清,看他像算計什麼的模樣,小心試探,“二師兄,你想追小師妹?”李政咂嘴,“我哪兒敢追,小師妹可是個狠人。”“狠?”熊定方沒看出來,“小師妹隻是話少點,不太愛笑,哪裡狠?”李政立目,仗著師兄身份,重重敲打白麵書生一樣的師弟,“狠在比你像個爺們兒!”*十五分鐘的車程,徐百憂到家剛七點。長期身處於動物屍體和化學藥劑之中,不管下班多晚,人多累,徐百憂已經養成回家先洗澡的習慣。就連洗手也必須使用強堿皂,才能有效清除異味。時間長了,手部皮膚乾燥,脫皮嚴重。胡雲旗送了她不少大牌護手霜,她總想不起來用,放到過期。洗完澡,將著冰箱裡現成的食材做頓早餐,徐百憂沒吃多少,回房睡覺。臥室也拉著厚重的遮光簾,徐百憂覺輕,一點光一點聲就容易醒。睡下沒不多時,被電話吵醒,寵物蛇主人約中午交貨。接完電話睡意全消,徐百憂照例去工作間檢查蝴蝶標本的乾燥情況,然後坐進客廳拚拚圖。徐百憂從不將完成的拚圖裝裱上牆,總是每拚完一副,就打散裝回盒子。再拆一盒新的,重新開始。循環往複,客廳牆角大大小小的拚圖盒子已堆得齊人高。看似樂此不疲,又好像在進行一種自我訓練,類似苦行僧的清修。時間一晃而過到中午,剩餘的早餐用以果腹,徐百憂簡單休整,出門交貨。九月的天氣,變化無常。午後一掃陰霾放晴,清空藍的令人心悸。車子駛出地庫,善變的寵物蛇主人發來一條短信,再度爽約。眼尾餘光掠過副駕駛位的牛皮紙盒,徐百憂回了個“好”字,調轉車頭,直接開往三醫院。大師兄孫學的母親突發腦溢血住院,女孩子心細,師傅派徐百憂去醫院探病,有需要可以搭把手。老人家病情嚴重,徐百憂在ICU病房外見到大師兄。不知撐了多少個通宵,口罩後的一雙眼睛,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眼底淤青橫亙。也許太過勞累,他摘掉口罩,對徐百憂艱難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徐百憂陪他坐進走廊的排椅,四周很安靜,隻隱約傳來生命體征監控儀器的滴滴聲。單調,規律,證明人還活著。“三天搶救了三次,連告三次病危。”良久,孫學緩緩開口,喉音滯重。徐百憂不太會安慰人,走去飲水機接了杯溫水,遞給孫學。“謝謝。”孫學不記得上次喝水是什麼時候,一口喝儘,嗓子的乾涸稍微得以緩解,“我不敢走,怕錯過我媽最後一麵。”“嫂子呢?”徐百憂輕聲問。“帶孩子回娘家了。嫌我……”一地雞毛的瑣碎實在不適合向單身的小師妹傾訴,孫學自行掐斷話音。他扯動嘴角,沒笑出來,捏扁了手中的紙杯。徐百憂像在思索什麼,沉默一陣後起身離開,沒多久回到原位。她對孫學說:“大師兄,我問過值班護士,你母親的情況暫時穩定。回家吃點東西睡一覺,我幫你守著,你後半夜再來。你放心,有什麼事,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孫學知道小師妹以前學醫,簡單幾句話,格外具有說服力。身心已經瀕臨極限,他感激一笑,“好,麻煩你了。”徐百憂頷首,“不客氣。”孫學走後,徐百憂換坐到偏角落一隅,玩起隨身攜帶的數字華容道。眼睫低垂,坐姿端正,背脊始終筆直。恬淡,嫻靜,美得像一幅畫。徐百憂對ICU不陌生,兩年多前,好姨婆在一個隆冬的深夜被送進ICU病房。沒有受太多折磨,走得算安詳。好姨婆終生未婚,膝下無兒無女。彌留之際唯一陪伴她身邊的是徐百憂,儘管她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祖孫倆相依為命生活了二十年,貧窮而拮據,平淡卻快樂。好姨婆待徐百憂極好,常常喚她,“睡美人”。數字華容道是好姨婆送給徐百憂第一件禮物。那一年她五歲,即將成為一名小學生,對禮物愛不釋手。徐百憂念舊,隻是有些善忘,好姨婆過世,她才回憶起兒時的玩具。再重新拾起,就添了幾分對故人的緬懷。遊戲不知玩過幾回,被一條微信中斷。高孟陽問:【工作是不是很忙?】獸類標本中大象最難做,至少半年。徐百憂如實回複,到年前都會比較忙。離她不遠處的牆邊,一對護工模樣的中年婦女正在聊天。走廊裡隻有她們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徐百憂下意識間,將目光移了過去。個頭稍高的婦女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麵目為難。另一個略胖,似乎資曆更深,神情老道,正對她麵授機宜。稍高的:“宋老頭快不行了,就這一兩天的事兒。現在兩家都來找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略胖的拇指撚食指,比了個數鈔票的動作,“誰家出的多給誰。”稍高的遲疑:“可我聽說有家已經承包了太平間。”“承包了怕什麼。”略胖的無所謂地搖手,“你讓他們在樓下候著,等宋老頭一落氣,直接把人拉走,不用經過太平間。”“不,不太好吧……有點說不過去。”稍高的仍搖擺不定,流露出惶惑懼色,“我聽說做那一行的都不是什麼好人,要麼是流氓混混,要麼是坐過牢的罪犯。萬一他們找上我……”“哎呀,不可能。”略胖的當即打斷,“他們還指著你的消息賺錢,不會找你麻煩。這種占地盤搶生意的事,老姐我見多了。真出問題,他們自己會解決。”“怎麼解決?”“打架唄。反正都不是什麼好人,死一兩條爛命當為民除害。”聽到這裡,徐百憂蹙了下眉頭,收攏視線撥弄起雙膝間的數字華容道。她大致能推斷出,兩人口中的那一行,指的是殯葬服務。好姨婆去世前夕,曾有殯葬業的工作人員找到徐百憂,主動向她提供谘詢服務。也正是在他們的幫助下,沒有任何經驗的徐百憂得以順利完成好姨婆的身後事。待人和善,服務周到,是徐百憂對工作人員的印象。她不了解殯葬行業,水深水淺也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她覺得,隻要勤勉工作自食其力,就不可以用出身定好壞,非黑即白。好人,壞人?好命,爛命?點著數字方格的指尖一定,徐百憂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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