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雨陽剛一起床便奔向鄰居家。“林淼?”他敲了敲門,卻沒有任何回音。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來,汗水立刻濕了後背。“我,我進來了啊……”他擰了下門把手,竟輕易打開了門。然而,床上空無一人,床單、被子疊的齊齊整整。“林淼!”他衝進屋子裡拉開櫃子門,趴到床底下四處找尋,都看不見她的身影。“那個小姐姐好像走了……”灰頭發少年在門口晃悠。“她去哪了?”張雨陽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淩晨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了開關門的聲音,不過太困了,我沒有去大門看。你們吵架啦?她昨晚看起來像失戀了似的。”少年道。“謝謝!”張雨陽轉身狂奔出門。他沿著馬路狂奔,從小漁村跑到鬨市區,像孩子一樣呼喚她的名字。他甚至去了火車站和汽車站,在如織人流中穿梭找尋,把要隱藏身份這事忘得一乾二淨。白晃晃的日光直射入他的眼眸,他大口喘著氣,終於體力不支坐在了馬路邊。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心裡默念了無數次,如果林淼能立刻出現在他麵前,他願意為她去做任何事,哪怕被警察抓1萬遍也無所謂。這時候,他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若是沒有她,就算生活在世外桃源又有什麼意義?一路上相處的畫麵在腦海裡交織,就算閉上眼,依舊能看到她的笑靨,嗅到她的體香……他抱住頭,肩膀如痙攣般抽動著。突然,旅途中某個片段閃現在他腦海中。他猛地睜開眼,喃喃道:“原來殺手是他……”如果是他,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他可以輕而易舉跟蹤他們,在半路上替他們解圍,可以知道他們大致目的地,可以輕鬆完成殺戮。現在,距離抓住那個惡魔,隻有一步之遙!張雨陽站起身,繞進新的巷口,繼續奔跑。——天還沒亮,林淼悄悄從鄰居家跑了出來。她坐在無人的沙灘上,對著漆黑的大海發呆。直到太陽升起,陽光將孤獨照得無可遁形,她才落荒而逃。她寂寞得要發瘋,於是飛奔到鬨市區,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讓音浪蓋過心中的哭聲。突然,一個穿得流裡流氣的男人湊過來,道:“喂,小姐,我們公司在招募模特,來試試吧?”“不用了,謝謝。”林淼一邊敷衍著一邊繼續漫無目的行走。“我不是騙子,我們真在搞活動哦!”男人不依不饒,甚至伸手拽住了她的背包,“就當幫個忙嘛!你一個人逛來逛去也沒事做……”“不需要!”她大喊一句,隨即揮起一巴掌打開男人的手,“走開!”此話一出,周圍人紛紛投來驚詫的目光。那男人啐了一口,悻悻離開。林淼轉身飛奔離去,臉頰燙得要命。她發覺,經過這段旅程,她變了……她第一次堅決且不留餘地拒絕了糾纏她的人。原來直抒胸臆這麼痛快,原來拒絕也沒什麼好丟人的。那以後就像這樣跟隨自己的心走吧!她看著公交車站牌,一站一站走,終於走到了警局附近。一棟藍白相間的四層樓矗立在茂密的樹叢中,幾個身著製服的警員正在門口進進出出。每向前走一步,她都緊張得發抖,不得不停下來靠著大樹喘息。當走到最後一棵大樹邊時,她腿一軟緩緩蹲在了樹坑邊緣。很簡單,走進去,把一路上所有經曆的講述一遍,撇清關係,然後等待被帶回嵩昭市。回去踏踏實實洗澡、吃飯、睡在自己的床上,就這樣,一切噩夢都結束了……可張雨陽呢?也許他會永遠留在這裡,改名換姓,娶個本地的姑娘,從此不再與她有關聯;也許他會被警察帶走,永遠洗不清冤屈,最後帶著仇恨離開人間。她抱住膝蓋,胸口憋悶得無法喘息。這種溺水般的感覺是什麼?突然,她理解了父親。曾經,她總覺得在母親去世後,父親就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越來越冷漠,越來越陌生。可現在想想,他一定是長久沉溺在思念與悔恨中,以至於喪失了現實意義上的知覺。你也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嗎?你也要在遺憾中了卻餘生了嗎 ?林淼!她抓著胸口,無聲地呐喊。終於,她起身,向著警局的反方向飛奔離去。——天色漸晚,華燈初放。張雨陽不知不覺已經繞了這座城市大半圈,最後,回到了他們剛來時的海灘。在這之前一小時,他用公共電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你去哪了?小雨!怎麼連個手機都沒有?”電話裡,母親聲音焦急。“媽媽,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留下來休息,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必須為自己犯過的錯誤買單,必須得到重要人的原諒,必須抓住那個惡魔……”他吸了吸鼻子,頓了頓,“如果林淼回來了,就告訴她去我們剛到夏島的那個海灘找我!”“好。”母親的聲音溫柔得就像海浪,“你什麼時候再來看媽媽啊?”“等……暑假!媽媽,再見……”他迅速掛斷了電話,以免暴露正在流淚的事實。真沒出息!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不能控製住自己的眼淚……可什麼時候,才能發自肺腑地微笑呢?他沿著海灘慢慢走著,眺望黑夜中的大海,默默攥緊了拳頭。她會來嗎?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卻遲遲不敢回頭。是她嗎?突然,他腰後一涼,感覺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入了後背!劇烈疼痛襲來,他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就在他微微側過頭的一刹那,身後的人猛地從他體內拔出了刀。登時,鮮血噴濺而出!“啊——”他趴在地上艱難地向前挪動,白襯衫被血水染得猩紅。那人並沒有停手,又揮起一刀向著他後背刺去。一波又一波劇痛已經讓他麻木,他感覺自己失去了身體,亦即將失去意識……“張雨陽!”一個熟悉的呼喚聲在耳畔炸裂。她來了!可現在……“淼,危險……快跑!”他用儘全力喊著。這時,周圍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原來恰好一個旅行團來露營看到了這一幕。“抓住那家夥!他殺人了!”有人高喊。“彆去了,他有刀……瘋子都是不講道理的。”“我打120不就得了。唉……也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挺過去?”人們湧來又散開。那滴落的溫熱液體是什麼?他努力翻過身子,睜開眼,隻見林淼跪在他身邊,一手摸著他的額頭,一手捂著他汩汩流血的傷口。她咬著唇,眼淚一串一串滑下,一滴滴落在他臉上。“你來了,太好了……”他咧開嘴,對她微笑,“你原諒我了……對嗎?”一股血水湧上喉頭,他哇一口嘔出來,將她前胸染得鮮紅。“你,你是傻,傻瓜嗎!?”林淼哆哆嗦嗦揚起手,隻見血水沿著指縫滴滴噠噠流下。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的體溫在逐步下降。如果這樣下去,他就會……林淼猛地立起身,向著身邊最近的一個人奔去。“求求您……借我手機用一下,我要救我男朋友!”她跪在地上,抓著那人的褲子泣不成聲。那人嚇了一跳,趕緊將手機交給了她。林淼深呼吸數次,終於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爸爸……救救張雨陽,他被人紮了,流了好多血,可,可能會死……”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喊著,“不管您在哪,求求您想辦法救他!嗚嗚——”“淼淼,你們在哪?”“夏島市……高速出口那個沙灘。”“爸爸馬上到!”掛了電話,林淼再次回到張雨陽身邊,抱起他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腿上。“不許閉眼啊,你!睜開眼……”她摟著他的肩膀,一聲聲呼喚著,“張雨陽,張雨陽……”他疲倦地望著她,緩緩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眼淚。他想對她說很多話,但喉嚨似乎被腥味的液體堵死了,什麼也說不出來。他隻好一直微笑著,把全部力量蓄積到眼睛裡,深深凝視著她,就像是要把她揉進腦海裡。海麵上升起一輪明月,月光皎潔。海水靜靜拍打著沙灘,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這個夜晚,那個不會哭泣的少女放聲大哭,那個不苟言笑的少年在血泊裡綻放了發自肺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