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對麵笑(一)(1 / 1)

南風知我弈 白鯨夢 1331 字 3天前

九月末的陽光被寢室陳舊的窗簾擋了大半,當床邊的手機鍥而不舍地震響第五次的時候,孟朝夕終於忍無可忍地接了起來。“喂?”“夕姐救、救命啊!”突然出現的嘹亮聲音撞得孟朝夕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努力平心靜氣了三秒鐘,把手機放遠了點。“吳啟,今天是周六。等周一……”“等不了……”吳啟方才還中氣十足的聲音沮喪地放低了,居然流露出了一股惹人垂憐的弱小,“招新來了個好強的大一男生……我們這幫大二的都被他挑翻了,鎮不住場……”孟朝夕“哦”了一聲,不以為意地揉了揉眼:“那挺好的呀。省得今年高校賽還被隔壁陽大按在地上打,丟人。”“可、可是夕姐……”吳啟期期艾艾的,“一幫新生都看著呢……現在鎮不住,接下去比賽隊就沒法帶了……”孟朝夕頭疼。上學期末,孟朝夕依照光大社團大二末卸任的慣例,把光大象棋隊隊長一職交給了吳啟。但現在看來,吳啟顯然還沒適應。她歎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撐著額頭思忖怎麼找個合適的借口把這事糊過去——畢竟她昨天練棋到淩晨四點,連早上的實驗課都翹了,現在還困得不行。那邊吳啟似乎壓著話筒和身邊人窸窸窣窣地說了些什麼,靜了半晌又“噌”地一下竄了回來:“夕姐,我們給你點了二食堂二樓的黃燜雞,微辣多湯加土豆……”這次孟朝夕回答得非常迅速:“在哪。”“火箭廣場東邊!象棋隊的攤位!紅色的!”孟朝夕看了一眼時間:“等我十分鐘。”孟朝夕剛到火箭廣場口子上,就看見已經等在那兒了的吳啟。瘦小精乾的男生看見她眼睛一亮,跟被欺負的小孩兒見了媽似的。“夕姐……”孟朝夕從他手裡接過黃燜雞,放到花壇邊的石桌上打開。吸飽濃稠醬汁的肥嫩雞肉,和著先炸後燉的粉糯軟爛的土豆,在熱騰騰的白米飯上一滾,塞進嘴裡。絕了。孟朝夕很滿足地嚼著米飯,心情好了不少。“說吧,要我做什麼?”吳啟一臉驚魂未定:“我接下去要說的事,你千萬彆害怕。”孟朝夕慢條斯理地咽下一口飯,正色:“我是職業棋手,我不會怕。說。”“我剛才,”吳啟表情糾結,“被‘剃光頭’了。”孟朝夕點了點頭:“哦。”除去犯規和認輸,判定象棋勝負的方法有兩種:一是比較常見的,一方的將或帥被另一方棋子將死、吃掉或者困斃;第二種較為罕見,是一方除了將或帥,所有棋子都已經被吃完,喪失全部攻擊能力。這種情況,被稱作“剃光頭”,又叫“獨孤求敗”。屬於雙方實力差距極大並且一方故意時,才會出現的狀況。孟朝夕很平靜,畢竟她覺得換她去下,她也能把吳啟“剃光頭“。吳啟繼續說:“他一打七!他一個人同時跟我們七個人下!全贏了!”孟朝夕把汁澆到米飯上:“哦。”“他下棋想都不帶想!跟個活體電腦一樣!”孟朝夕拿筷子戳土豆:“哦。”吳啟眼淚汪汪:“那可是個新生啊!新生啊!他一個新生!怎麼能把我們幾個前輩按在地上打一點不留麵子啊!”孟朝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吳啟很悲憤:“夕姐!”“咳。”孟朝夕清了清嗓,故作嚴肅,“你說的這個新生,他帥嗎?”“他不是帥不帥的問題!”吳啟拿拳頭捶著花壇邊,“他真的是那種……很少見的那種……”孟朝夕笑得更歡了。吳啟眼看就要炸了。然而孟朝夕隻是慢騰騰地吃完了飯,又慢騰騰地把外賣盒收了起來,丟到一邊的垃圾桶裡。“我去看看。”她說。象棋隊的攤位聚集著不少人。雖然現在下棋的年輕人少了,但中象在國內依舊很普及。不過主要也隻是在男性群體裡。孟朝夕一眼望去,烏泱泱一片全是男生。她個子小,一時半會兒也看不見裡麵什麼狀況,隻得皺著眉試圖擠進去。吳啟連忙跟上來,狐假虎威地吆喝:“欸欸欸都讓一讓了啊,我們學姐來了!”人群聽著聲兒,便都往邊上側了側。孟朝夕走進去,看見幾副下過的棋具東倒西歪地攤在桌子上。而正中的課桌上,一名少年坐得相當愜意。他把一條腿搭在課桌沿上,另一條腿垂在半空,漫不經心地晃蕩。看見孟朝夕,便歪著頭意味深長地一笑,像隻甩著尾巴的小狐狸。小狐狸的酒窩膩得出蜜:“學姐好。”熟人。孟朝夕笑容收斂,在原地靜默了三秒鐘,一聲不吭地走過去,一把將他從桌子上扯了下來。“謝南風,”孟朝夕麵無表情,“你一個職業棋手,專程過來欺負一群業餘的象棋愛好者,丟不丟人啊?”少年還沒來得及說話,人群就炸鍋了。吳啟瞠目結舌:“你是謝南風?那個……那個謝南風?”臨近十月的熾熱陽光從葉隙裡搖下去。謝南風抖抖頭發,從地上爬起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眼眉一挑。“還有哪個謝南風?”寧城有個老棋客寫過一句雙關的詩:“楚河漢界無日月,但憑一弈謝南風。”人生來崇敬強者,而這世上似乎總有這樣一些人,仿佛生來就位於頂峰,令投機者願賭服輸,也令努力者心灰意冷。比如,謝南風。八歲正式比賽,參賽當年即囊獲所有相關獎項的冠軍;九歲和國家頂尖特級象棋大師切磋,受讓二先,連戰連捷,豔驚四座。僅僅三年以後,以十一歲的年齡成為了國家象棋大師,刷新棋壇史上最年輕的大師記錄,聲名鵲起。之後的幾年,謝南風坐鎮國內少年男子霸主地位,直至今天。他是江山棋院的王牌,是象棋宗師謝鶴的孫子,更是眾多棋手終其一生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少年天才。他與孟朝夕,是江山和方圓棋院各自的金字招牌,卻從不被認為是一路人。與兢兢業業勤學苦練的孟朝夕不同的是,謝南風幾乎從來沒有特意在象棋上花費多少時間。如果說象棋是天才們的遊戲,那謝南風,無疑站在了天才的頂峰。他的強是自由的,也是隨心所欲的,任誰都模仿不了。這一點,孟朝夕比旁人更清楚。作為對手,謝南風是最棘手的那一種。作為認識的人,也是。“我可沒有專程來欺負。”眼前,謝南風正在故作無辜地甩鍋:“是他們拉我下棋的,我隻是路過,迫不得已。”他低著頭靠近孟朝夕,一雙眼神仿佛很誠懇地落在她眼睛裡。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壓得孟朝夕下意識不適應地退了退。該死。剛認識謝南風的時候,謝南風還是個比她矮不少的小男孩兒。但現在她看他,卻不得不仰著頭了。最近一次見他,都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吳啟在一旁猛搖頭,瘋狂用眼神給孟朝夕以暗示。他騙人!他瞎說!明明是他主動跑到攤位上來砸場子,完了還要勒令我叫我們這兒最厲害的人來的。他下套!孟朝夕了然,於是微笑抱胸,故意說道:“江山現在訓練這麼鬆?你一個未成年,周末居然都能溜出來玩兒了。”謝南風的眼裡是閒閒散散的笑意。“學姐,”他從桌上俯下身,笑眼彎彎,“我成年了。”孟朝夕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你喊我什麼?”謝南風晃了晃自己拴在鑰匙鏈上的學生卡:”咦,我沒告訴你嗎?我是光大軟件學院今年的新生,當然要喊你學姐了。”他走近她,把鑰匙鏈拋起又接住。“請多指教啊,學、姐。”孟朝夕一時語塞,氣勢弱了半分,好一會兒才說:“你,光大?”“我,光大。”謝南風一字一句,垂著眼睛看她,睫毛長長的,乖巧又熾熱。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