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太陽已經西斜,陰山腳下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顧曜用儘全力,抵擋住喻知白攻過來的長戟,他搖搖欲墜,急忙扯住韁繩,才勉強穩住了身形。“顧將軍,還要強行支撐嗎?”喻知白淡淡一笑,道,“你回頭看看,你的百萬大軍已經被我的鐵騎踏得七零八落,所剩無幾了。你引以為傲的狂馬現在反而成了毫無戰鬥力的廢馬,你還要掙紮嗎?”顧曜老臉已經滿是臟汙,與喻知白的對戰讓他身心俱疲。這個年輕人每一招一式都十分精準,招招讓他不敢分心,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切中要害。他壓抑著喘氣聲,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滄桑:“老夫的百萬雄兵和戰馬雖然已經沒用了,但是你以為老夫沒有留後手嗎?老夫征戰沙場幾十年,怎麼會就這點手段!”“你的後手是什麼?讓我猜猜。”喻知白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是被燒毀的戰車,還是受到反噬想再狂一次的戰馬?”“哼!”顧曜內心氣的要命,麵色卻穩得很好,“這點手段隻能算是開胃小菜,登不上大雅之堂!”“哦?”喻知白劍眉輕挑,“難道你還有援軍?”聞言,顧曜哈哈大笑,道:“沒錯!老夫的援軍,定會讓你等聞風喪膽!老夫之所以在這裡跟你耗,就是在拖時間。等援軍一到,你們今日就等著葬身這平原之上吧!”他盯著喻知白,想從他臉上看出或恐懼或慌亂的表情來。喻知白卻勾唇一笑,眯著眼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反問道:“顧將軍你看看,這日頭是不是已經西斜了?”顧曜聞言,將信將疑地抬頭,果然太陽已經朝著西方緩緩而去。“都這個時辰了,你的援軍還沒到,你都不覺得奇怪嗎?”喻知白玩味兒一笑,欣賞著顧曜此刻已經鐵青的臉色。“已經申時了!為何還沒來……”他麵色瞬間凝重,看著喻知白胸有成竹般的笑,他猛然醒悟,“是你!是你做了動手!”“顧將軍你真是老了,反應力遠遠比不上年輕的時候了。”喻知白笑著,欣賞著他絕望的表情,“你難道不好奇,原鹽城守將林羨之——林大將軍怎麼不露麵嗎?”“你!”顧曜氣結,“你派林羨之繞後,去堵我的援軍了?”“是呀。”喻知白很滿意他此刻的憤怒,“看這時辰,你那援軍估計已經成了一堆灰燼了吧,隻能隨著這風來助你了。”·“喻知白!”顧曜咬牙切齒地叫著他的名字,如果憤怒能殺人的話,此刻喻知白可能已經千瘡百孔了。喻知白沒有戴頭盔,長發束著,隨風飄揚。他忽然正了臉色,道:“你的援軍,不過是西戎的那群喪家之犬罷了。他們慣用巫蠱疑陣,的確可以幫你控製局麵,甚至助你取勝,可是你忘了,他們最怕火了。”顧曜呼吸有些急促。“其實你也挺聰明,狂馬與援軍雙重準備,想把我們一網打儘。可惜了,我恰恰知道你的心思,就比你多做了一步。“顧將軍,你百密一疏,指揮不當,陰山一戰,百萬大軍被我一網打儘,你還有什麼顏麵說自己是縱橫沙場幾十年的老將呢。“你來奪乾州,反而失了陰山,從此以後,我們便可長驅直入,從陰山官道直通岐陽,大侑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你們顧家也……”“彆說了!”顧曜怒吼一聲,一口老血噴薄而出,蒼老的身軀轟然倒下,從馬背重重地摔到地上。喻知白卻冷眼看著他,聲音如同地獄裡的索命無常,繼續說道:“你是不是以為大宣極易被攻破,然後回頭殺了眉旭自己獨掌天下?可惜你沒想到大宣如此難啃,讓你前功儘棄。”顧曜滿臉是血,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喻知白繼續說:“你更想不到,文初琛可能一早就知道了你們顧家的計劃,他不阻攔,裝作不知道,其實隻是想讓你們幫他試試大宣實力,順便借著我們的手,除掉外戚權重的顧家呢?你們父子今日若是死在這裡,你們顧家從此可就絕後了。”“噗……”又是一口血,從顧曜口中噴出來。他瞪著眼,死死地盯著喻知白,滿眼都是不甘心。喻知白勾唇一笑,眼神淩厲地看著他,滿滿都是勝利者的氣勢。顧曜再也忍不住了,心中在翻江倒海,他顫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說什麼。嘴唇開合了幾下,雙手一垂,再也沒了聲音。大侑老將顧曜,死亡。顧家軍三位大將全數被殺,剩下的幾十萬大軍再沒了反抗之力,紛紛繳械投降。斜陽金燦燦的,照在這一片滿地狼藉的土地上。楚天賜與沈長安來到喻知白身邊彙合,三人身上臟兮兮的,麵上卻是隱隱的笑意。陰山之戰,以顧家父子三人死亡而告終。夕陽下的乾州城,籠罩在一層金色的陽光裡。喻滄瀾與眉婠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地平線上緩緩出現的黑壓壓的一片軍隊,都不著痕跡地笑了笑。陽光灑在喻知白身上,一如早晨離去時的模樣。他騎在馬上,抬頭看著城牆之上那道紅色的身影,揚著臟汙的臉,笑得溫暖寵溺。“報——”一聲洪亮激昂的聲音在大宣皇宮內響起。在通往金鑾殿的紅毯長階上,一士兵將手中快報高高舉起,快速朝著金鑾殿奔去。“禦北捷報!”金鑾殿內,宣成帝將手中的快報看了又看,瞬間龍顏大悅,走下來將快報遞到群臣手中,哈哈大笑道:“禦北軍在陰山大敗顧家軍,這一戰贏得漂亮啊!”“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經此一役,禦北軍便可沿著官道直入岐陽,打敗大侑指日可待!”一老臣站出來,滿臉堆笑奉承至極。“天氣已經快入秋了,戰爭終於要結束了。”宣成帝哈哈大笑,心中卻早就做了決定。大軍凱旋之日,就是喻知白登基之時,自己這太上皇也該隱居深林,逍遙快活了。與此同時,大侑將軍府裡。文初琛看著手中的快報,臉上露出了亦正亦邪的笑。“將軍似乎很高興呢。”側麵的屏風後隱隱約約有個女人的影子,她坐著,似乎是在飲酒。“顧家全死了,現在就剩宮牆內的那位了。”文初琛端著酒,一飲而儘。“那我可要恭喜將軍了。”女人微微笑著,“皇後娘娘早被陛下下了藥,已經無法生育,顧家從此將會從大侑朝堂上消失。”“他們自找的,我們不過就是躲在一邊看了一場戲罷了。”文初琛的麵色冷若寒冰,是以前從未見過的陰冷。人們印象中的文將軍,猶如他的姓氏一般,永遠溫文爾雅。誰也不知道,這副麵孔在私底下竟是如此難看。“將軍,大宣可就要直逼岐陽了呢,您打算怎麼辦?”女人的聲音有點魅惑。文初琛將酒盞擱到案幾上,目光陰冷了幾分:“我沒料到大宣竟然有這般實力,倒是讓我大吃一驚。”“楚天賜與沈長安如此勇猛,算是意料之中吧。”女人的語氣並無意外。“隻是沒料到喻知白如此快就結束了西戎戰事,趕來參戰,陰山一戰他聲名儘出,不愧是你看上的男人。”文初琛抿酒,提到喻知白時他麵色十分冷峻。“將軍提這做什麼,您是吃醋了嗎?”女人聲音不喜不怒。文初琛不回她,而是反問道:“如果見到他,你下得去手嗎?”“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女人再次飲了一杯酒,“將軍,您還不準備準備,迎接大宣的鐵騎?”“本將早就準備好了。”文初琛眸色深沉,麵上冷如冰窖,“就等著他們來岐陽,讓他們嘗嘗什麼是絕望。”屏風後,女人沒有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大侑景州府。眉珞看著一張一張的快報,清貴的臉上陰影不定,劍眉緊了又平,平了又緊。炎止握著佩劍,看著他家殿下糾結不已的神情,問道:“殿下,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眉珞卻不回話,而是低聲道:“我真的很擔心她。”炎止見狀,急忙道:“殿下,屬下有個提議。”“說。”眉珞將快報看了又看,這才放到燭火上一張一張燒掉。“殿下,這邊的事交給屬下吧,您現在動身去找公主殿下,屬下定會完成好任務。”眉珞承認,這個提議讓他心動了。“此事事關重大,你一人難以掌控,我必須親自在。”溫潤的麵上毫無波瀾,眉珞毫不猶豫拒絕了炎止的提議,“東楚的軍隊到哪裡了?”“已經秘密進城了。”炎止道,“忠賢太後說會全力協助,條件是文初琛必須死。”“我會親自收走他的性命!”眉珞聲音清冷,在搖曳的火光中離開了廳堂。乾州。今夜的乾州城燈火通明,軍營中軍醫們忙碌不已。白天的大戰,不少士兵都被那橫衝直撞的瘋馬弄得受了傷,不少人骨筋錯位,疼得要命。眉婠就在傍晚時分見到了喻知白等人。回了乾州後,他們便一道去了軍營,死活不讓眉婠與君拂同去,說是男人太多,他們去不太方便。眉婠心裡清楚,他是怕她太累了,累壞了身體。她也不再堅持,就與君拂分彆回了屋,洗漱一番,和衣躺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到子夜,眉婠隻覺得臉上有些癢。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嚇到你了。”床邊傳來熟悉的溫柔聲音。“你怎麼來了?”眉婠欲起身點燭,剛起身就被喻知白的大手拉回了原位。他坐在床邊,輕聲道:“後背上藥不太方便,想來找你,發現你已經睡著了,想走還是把你吵醒了。”“上藥?你受傷了?”眉婠緊張起來,不顧他的阻攔起身點亮了蠟燭,然後走到喻知白身邊,“轉過去。”他聽話地背過身去。眉婠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上衣,見到後背有一道猙獰地疤痕,血肉外翻著。她瞳孔一縮,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從他手裡接過瓶子,開始給他上藥,她忍不住問道:“不是新傷,可是在西戎受的傷?”“嗯。”他如實回答,不算隱瞞她。眉婠輕輕道:“西戎並無高手,誰能傷你?”“替曹將軍擋了一刀,不是大事。”他臉上帶著笑,“原本已經快好了,隻不過趕過來時沒有及時換藥,加上天氣炎熱,便惡化了。”他雖語氣平淡,可話裡話外那可憐兮兮、求安慰的意思是怎麼回事?還有,他若真是不忍心吵醒她,轉頭便走,眉婠又怎會覺得臉上癢癢的呢?她想著,也不拆穿他:“你們征戰沙場之人,哪有不留下幾道疤的?我父皇手臂上有一道很長的疤,是當年平叛時留下的,父皇特意不用藥,說是留著,以後老了也是一種談資。”她上好了藥,小心翼翼地把他衣襟放下來。見他眉目俊朗,卻也難掩倦容,知道他一路趕來,還沒休息,陰山之戰就開始了,真的累的不輕。她便開口道:“你若困了,便去我床上歇歇,我在這兒守著你。”他笑著,道:“不困,想與你說說話。”“以後有的是時日說話。”她嗔道,“你這麼多天沒有好好歇息,不要再熬著了,明天還有很多善後的事呢。”“也好。”他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不再堅持,“你去床上睡,我在桌上趴一宿。”“還是你去床上吧。”眉婠道,“我已歇息了半宿,沒那麼困。”“不行,我要看著你睡。”拗不過他,眉婠隻好躺下。“熱嗎?我幫你扇著,睡吧。”他拿過一旁的團扇,輕輕扇了起來。眉婠的確感受到了涼爽之意,閉上眼,心裡分外踏實,不知不覺就睡熟了。見她熟睡,喻知白放下了團扇,坐在床邊盯著她如畫般的眉眼,他麵色有些哀傷。此次見麵,她清瘦了太多太多,眉目間的靈氣變得淡淡的,與初次見她時判若兩人。他知道,這麼大的變化是因為什麼。她是逆天改命之人。她現在受到的反噬,正在一步一步加深。她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也可能早就知道了,她的情況嚴重到遠遠超過期頤的預判,嚴重到兩月不見,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對。等戰事一結束,他就帶她去白赤山,直到期頤把她治好為止。他這般打算著,走到桌邊,俯著身子,慢慢睡熟了。外邊,夜已經深了,今夜既無月色,也無星辰,烏黑的蒼穹似乎在昭示著明日會有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