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曲終人不散 情意無絕期(1 / 1)

錦繡玉門 應惘然 1835 字 3天前

三年後。傅府守孝期滿,傅家新任掌門人傅晚晴招夫唐家六公子唐定。整個傅府煥然一新,舊日的一片銀白被烈焰的紅所取代,仆婢們身著新裝,喜氣洋洋地忙裡忙外。傅晚湘等五姐妹也不曾閒著,各自管理著分到手中的一攤子事宜,彼此交錯而過時皆是滿足的笑容。在無需爭寵的光陰中,眾姐妹終放下曾經的芥蒂,在略顯清冷的傅府中抱團取暖,讓淡漠的親情又被重拾幾分。傅晚晴身披新裝站在廊下,看著忙碌的眾人微有出神。在今日這大喜的日子,她不期然又想起趙元澤。她想起那年的田莊上,新婚的杭期與卓靈被送入洞房後,她亦是站在一片紅下,與他對月飲酒。甚至,陰差陽錯地吻過他。直到今日,她都無法確定,當時的自己,到底是認錯了人,還隻是遵從了自己的心。隨著府中的平靜,她用了三年的時間,不但不曾將他淡忘,反而隨著稍顯平淡的生活而越來越強烈。一聲鞭炮轟鳴驚醒了她,她不由得暗暗笑話自己,怎就在自己招贅的當口想起這些。唐定的花轎已到門外,嗩呐亦隨著鞭炮聲響開始喧囂。轉眼吉時就在眼前,她連忙收斂心神,整了整衣衫出門相迎。誰知她剛走到門外,大街上忽飛馳電掣來一騎。馬上之人腰、臂間各係一塊白布,疲憊不堪的麵容之上露著極致的悲傷與絕望。那人飛奔而過,又在傅府門前猛然刹住。傅晚晴的心一沉,將那人的麵容映入眼簾。是杭期。杭期包含怨懟地遞來一眼,眼中尚有未乾淚痕。他嗤笑地看著府前一切,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揚起馬鞭,再次駕馬疾馳。馬後塵土飛揚,暫迷了眾人的眼。傅晚晴欲推開轎門的手陡然失了力氣,心底的慌亂迅速蔓延四肢百骸。一瞬間,她恨不得將杭期揪下,問一句那個遙遠的他,到底怎麼了。可是,此刻無人能給她回答。她的手心,緩緩落入另一個男子的手掌。轎中清雋的男子緩緩走出,病弱的身體在微風中輕輕咳嗽了數聲。儘在支持的呼吸終於拉回她的思緒,她勉力壓下未知的焦躁,又恢複成古井無波的淡然模樣,牽住唐定的手跨入府門。三跪九叩,拜天地、拜父母、拜夫妻。她如提線木偶般,根據指令完成叩拜動作,因精神有些恍惚與唐定的腦袋磕到一處,底下眾人皆爆發出善意的笑鬨,可她的心卻仿佛從這個世界抽離出來,恍恍惚惚飛到雍郡王府去。熱鬨的婚儀還在繼續,她從圍攻的人群中落荒而逃,躲進角落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試過各種辦法,卻始終沒法子讓自己從方才杭期從眼前一晃而過的情境中抽離出來。她的心越跳越快,滿腦子都是杭期最後那倔強的一瞥。等了許久,秦瀟終於慢慢走來。她猛地撲過去,揪住他的衣擺急切問道:“今日我看見杭期了,他為什麼獨自回來,他因何要身係白布,他到底在為誰守喪?”秦瀟張了張嘴,努力了幾次都不曾發出聲來。這三年,他一直在外遊曆,也曾到過邊疆,與趙元澤並肩作戰過數回,直到此次聽說了她的婚禮,才暫且辭彆趙元澤匆匆趕回京。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剛到京都,便在城外遇到了回京報信的杭期。他伸出手,將傅晚晴抱入懷中,壓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趙元澤,死了。”“死了?死了!”傅晚晴愕然抬頭,明明分開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聽到,可始終無法正確地組合到一處。“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他將她越抱越緊,訴說著邊疆戰役的輝煌,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減輕她的悲傷,“這是每一個武將最高的榮耀。他是個英雄,帶領著大胤將士將犬戎徹底驅逐出邊疆。犬戎元氣大傷,近三十年恐怕都無力犯我大胤。”“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呢?他的身手那麼好,他身邊有那麼多武功高強的暗衛。”傅晚晴一字一頓地說著,淚水盈足眼眶,終順著臉頰緩緩而落。“刀劍無眼的戰場,誰又能保證誰永遠是贏家。”秦瀟的心更疼,若早知今日是這般情形,他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她推向趙元澤。傅晚晴卻再也聽不下去,她努力地瞪大雙眼,在模糊的視線中尋著趙元澤的影子。趙元澤仿佛就站在不遠處,頂著冰塊一般的淡漠麵容,唯有瞧見了她,才會稍稍舒展眉眼,露出一抹笑意。“噗。”她終於忍不住,喉嚨處一片腥甜,映出前頭紅梅點點。她軟軟地倒了下去,徹底跌入黑暗。黑暗的混沌中,她仿佛回到了在天華庵留宿的那一夜,無邊的火海中趙元澤從天而降,她卻當他是采花大盜,捧起一把胡椒麵灑了過去;視線回轉,人市裡趙元澤不可思議地接過衛嬌,咬牙切齒的模樣頗覺新奇有趣;角落裡的錯認相擁、輕紗閣中的英雄救美、密林沙海的情深義重...一切的一切,最終全都扭曲成一團,消失在漫天遍野的血色陰霾中。她倉惶地睜開眼,想要伸出手留住那份溫暖。可她徒勞地伸出手去,隻能握回一手的虛無。秦瀟焦急地陪在左右,瞧見她醒來才勉強舒了口氣。傅晚晴睜著空洞的雙眼,輕聲道:“秦瀟,帶我去見他最後一麵,可好。”“好。”秦瀟怎會不應,抱住她飛上雍郡王府外最高的枝頭。雍郡王府裡哭聲漫天、一片銀白的正中安放著一方棺木。棺木中,已永遠沉睡的趙元澤安詳而臥,可一片棺蓋便將他與傅晚晴隔在了兩個世界。恍惚中,傅晚晴又覺得,趙元澤根本就沒死,他不過借了一方不甚吉利的點歇上片刻。片刻後,他依舊會從棺木中坐起,對著她淺淺而笑。記憶再次紛遝而來,定格到他與她訣彆的當日。天華山山風咧咧,將他們彼此相擁的身軀徹底吹開。他佇立在咫尺之遙,將千言萬語化為“再見”二字,將凝結了數載的情誼做一個無可奈何的了結。她本以為,相忘於江湖是最終的結局。卻從未想過,人世的訣彆會如此地刻骨銘心。她緩緩伸出手來,將眼角不停漫出的淚水抹去。心底的空洞再也無法被任何事物填滿,直到,將她整個人都吞噬得一乾二淨。“傅晚晴,我真的真的,很愛你。”曾經,他擁她在懷,說著最動人的情話,將最滾燙的淚落入她的心底。耳畔餘音猶在回響,她緩緩閉上雙眼,任心底熟悉的血腥感湧上喉嚨,直到再次跌入徹底的黑暗。再醒來,趙元澤聲勢浩大的喪禮已然結束,一抔黃土,將他短暫的一生徹底掩埋。秦瀟留了下來,他頂著管事的名頭為傅晚晴打理傅府。日日一旦得空,便去監督傅晚晴喝藥。傅晚晴的病時好時壞,雖談不上纏綿病榻,卻總是提不起任何的力氣,仿佛她所有的熱情,都隨著趙元澤的離去而一同被掩埋。轉眼大半年已過,雍郡王府的玉側妃倒像是從打擊中恢複過來。她因趙元澤的不世之功而被雍郡王扶正,她豈是甘居人下之人,已在不停地物色著能養在膝下的聽話庶子。傅晚晴聽說後一笑而過,隻在玉側妃被扶正的當日送去一份賀禮便徹底丟開手。往事退卻,一夢又經年。已成為正妃的玉側妃正式擇定了養在膝下的庶子,又為雍郡王尋美人,與王府裡的一乾人等鬥得正酣。傅晚晴的病在調養下漸漸恢複。待她病好,她愛上了飲酒。烈性的、綿柔的都成了她的掌中物,她醉臥美人榻,仿佛將酒水飲儘,便能徹底忘記那些過往,洗去曾經與趙元澤的一切回憶。忽有一日,她半夜醉醺醺醒來,在床頭瞧見半枚玉佩。她倏地驚喜,急匆匆掏出自己藏在胸前的另半枚,分外緊張地湊到一處。合二為一的玉佩在月光下發出瑩潤光澤,她喜極而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當初,她醉吻過趙元澤後逃回傅府,便在自己的衣兜中發現了這半枚玉佩。鬼使神差地,即使當初的她認定自己不曾對趙元澤動心,仍舊珍而重之地藏住。第二夜,她耐心等待半宿,終於等來了杭期。杭期眉眼裡藏著期待,道:“我家主子說他如今已截然一身,不知傅大姑娘願不願拋棄傅府榮華,隨他浪跡天涯。”不等杭期說完,她瘋狂地點下頭顱。杭期驚喜而笑,約定好想見地點後便先行離去。她立即披衣下床,跌跌撞撞地敲開秦瀟的房門。秦瀟立在門前,了然地將她的欣喜收入眼底。杭期的來去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在數日前得知了趙元澤的生訊。趙元澤隻要心中有傅晚晴,早晚會有約定相見的一天。“阿晚,這個傅府,交還給我可好。”他溫柔地將她扶住,親口說出傅晚晴最想聽到的話語。隻有這樣,你才不會覺得虧欠於我。隻有這樣,你才能放下所有的包袱與趙元澤比翼雙飛。他心中默念,顫抖地最後一次將她擁入懷中,忍住口中的哽咽、更忍住心中的不舍。“瀟大頭,謝謝你的成全。”傅晚晴淚盈於睫,鄭重地跪下給他磕足三個響頭,“還望你幫忙照顧唐定,當日我便與他約定過,他做我名義上的夫君,我傅府榮養他一世。”“好。”秦瀟溫柔回應,趁夜親自送她離開,看著她緩緩登上天華山的階梯,才黯然轉身離開。自此,他與她,便是天涯陌路。階梯漫長,傅晚晴一步一步走得極實,仿佛用這每一步的階梯,來紀念她與趙元澤的曾經。趙元澤已等不及,亦沿著台階緩緩而下。當日,他為將犬戎一網打儘,帶著一隊精銳騎兵深入草原腹地,不想竟遭遇到犬戎殘餘部隊的誓死反撲。眼見著再無活路,他身邊的護衛扒下他的衣裳,佯裝成他的模樣引開敵軍。他意外被人救起,卻因傷勢過重而纏綿病榻大半年之久。待他終於傷好而出歸京時,京都中已為他風光大葬,雍郡王府裡的玉妃娘娘與養在膝下的庶子其樂融融。待一切浮華褪去,他的心底,隻剩最後一個念想。數載光陰,終磨不滅他的情意。他在昔年如水的光陰中,將思念與惦記孕育得越來越濃。轉眼之間,山上與山下,二人相距不過數步。素雅長袍與凜冽紅衣的對望,恍若隔了千山萬水。終,二人相視一笑。趙元澤張開雙臂,傅晚晴飛奔而上。二色交融,成了天地間最為瑰麗的一道風景。傅晚晴喟然長歎,原來這重生的一輩子,便是為了遇見他、等到他、愛上他。兜兜轉轉,什麼榮華、什麼自由,都比不過身邊,有一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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