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珠播來電話，吭哧了半晌，終於哽咽道：“小瑾，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蘇瑾剛剛貼在臉上的麵膜“啪嗒”掉到地麵上，心疼的她抓心撓肝。法醫的工資本來就不怎麼高，天天熬夜還很傷臉。她為了省點兒麵膜錢咖啡都得喝速溶的，結果就這麼浪費了幾十塊。蘇瑾將手機免提打開後扔到洗臉台上，轉而海豹似的把精華拍在臉上。她敷衍問道：“你男人呢？“跑了。”陳玉珠抱怨道，“知道小曼的事情後，就走嘞。我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了出去。身上也沒什麼錢，小瑾，你不會不管媽媽地對不對？”陳玉珠這個跑掉的男人並不是從前那個那欺負蘇瑾和蘇曼的繼父，她有過很多個男人，這些男人的身份也是魚龍混雜。會賭的、會嫖的，還有會坑蒙拐騙的。陳玉珠很漂亮，年輕那會兒願意養著她的男人太多了。她本身性子很嬌弱，極其容易讓人生出保護欲來。後來有了孩子，年歲大了，圍在身邊的男人也不少，就是能上得了台麵的幾乎沒有。蘇瑾離開家後，偶爾關注她的消息，得到的感慨都是：陳女士身邊的男人又換了。蘇瑾抻了抻自己還沒長魚尾紋的眼角，淡淡道：“你再找一個願意養著你的男人不就好了？左右你在垃圾堆裡找男人的本事，一直都挺厲害的。”“我找不到了呀……”陳玉珠這話說著說著，便又哭了出來，“小瑾，是媽媽對不起你。可如果沒有媽媽，你也不會出生的是不是。當年你爹重男輕女，見我連著生了兩個女兒就和我離婚了。我也沒有賺錢的本事，就隻能再找一個男人。他欺負你們我是知道的呀，可知道有什麼辦法呢，我沒錢啊，我離不開他啊，我也是為了養活你們啊。我也不想你們離家出走的……小瑾，你幫幫媽媽吧，不然媽媽就要流落街頭了。”蘇瑾擰上精華的蓋子，淡淡問道：“你在哪？我去接你。”其實她想說，流落街頭有什麼不可以呢？當初她住在騙子窩那會兒，怕是還不如流落街頭呢。最初，她年紀小，被董琦騙去後也不知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隻是根據過往看劇經驗判斷，一群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男人聚在一起的地方，肯定不會是什麼慈善場所。她不像陳玉珠，喜歡享受那種認命的安逸。所以，她裝作小白兔暫且聽著對方忽悠了半晌後，趁著月黑風高便想要逃走。可惜，她又被董琦抓回來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董琦扯著頭發把她拽了回去，“你那點兒小伎倆，在我們眼中，和幼兒園小朋友扯謊說自己肚子疼所以不想上學去，沒什麼兩樣。”後來，蘇瑾不死心，又試著逃跑了三四次。但每一次都會被捉回來，迎接她的日子都是愈發的不好過。其他騙子最多隻是粗俗，董琦特殊些，“蝦仁豬心”這菜給他吃，正合適——當年，董琦帶著她，回去看了陳玉珠。蘇瑾還記得，那時家裡的門是開著的。她遠遠瞧見玄關的鞋櫃裡，她與蘇曼的鞋，都不見了。女兒離家出走一個月，繼父沒有出去找也就算了，她這個親媽，不但生活得如此安逸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兩個女兒的東西。“沒了你們兩個拖油瓶，她能找到更好的男人。你猜猜她現在腦子裡在想些什麼？”董琦頓了頓，笑道，“那兩個小兔崽子可終於懂事了，走吧走吧，這輩子都不要回來才好。”蘇瑾沒反駁，因為她心裡明白。董琦這話雖然說得跟塗了豬油似的，但也真真切切的是實話。片刻過後，一個拎著酒瓶子的男人晃晃悠悠的進了屋子。蘇瑾冷笑問道：“那是我的新繼父？”“這倒不是。”董琦笑了笑，“你和蘇曼的房間，被他們收整之後分租出去了，一個月好像是能收六百塊錢的租金。你們在家時，他們每個月都要準備你們兩個的生活費。你們走後，他們一個月還能多得六百塊。這樣算來，你們離家出走當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他俯下身來，湊到她耳邊，幽幽笑問：“你每天都想著逃跑，可連你親媽都不要你，你能逃到哪裡去呢？”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回來這裡？”“你想去哪兒都不重要。”董琦笑得十分欠揍，“重要的是，你哪兒也去不了。”所謂殺人誅心，不外如是。蘇瑾承認，她也曾天真地想過自己如果能逃離這裡就回家去。然後在母親的幫助下報警，一舉端了那群死騙子的窩。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可能已經被徹底拋棄了的事實，但是她從來不敢細想。不怪她裝鴕鳥不敢接受現實……那時她才多大？哪裡就能如世外高人般通透的接受在偌大的世界裡，她早已無處可去。蘇瑾和董琦回去了，似乎再未有過逃跑的想法。隻是在一次眾人因為在一個老太太那裡忽悠來兩萬塊而沾沾自喜時，蘇瑾在一旁叼著吸管冷嘲熱諷道：“這樣的方法，你們還能用多久？”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她：“黃毛丫頭，你懂什麼？”“我什麼都不懂。”她懶懶笑道，“我隻是覺得，做人有差距，這騙子與騙子同行之間，差距似乎也不小。你們這麼多人得了兩萬塊就高興成這樣，瞧瞧人家董琦，自己吞了二十萬，都覺不是什麼大數目。”董琦冷颼颼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小丫頭，彆挑撥離間。”“我不是挑撥，我隻是也想賺大錢罷了。”她側身靠在椅子的扶手上，稚氣未脫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個老滑頭了，“我現在無依無靠的，唯有實實在在的人民幣到手，才是正經事。我仔細觀察了一下賺錢最多的董琦哥，發現他能成事，主要還是因為長了一張比較讓人容易相信的臉。你們看看我，長得也不差，是不是也能走走董琦哥的路線？”然後，蘇瑾重新回到了學校，那些騙子甚至還主動出錢讓她去學習了鋼琴和舞蹈。蘇瑾被一群騙子包裝成了優雅知性的“大小姐”。他們甚至給她安排了單獨的住處，減少與她的來往，讓她看起來，沒有任何“不乾淨”的地方。這都是在為她的“未來”鋪路，一個漂亮優雅有學識的大小姐，做起騙子來的確比他們這些在底層摸爬滾打的人“工作”起來更加方便。但蘇瑾知道，她的房間裡一直都是有監控攝像頭的。她卸掉了臥室和洗手間的，並把這兩個攝像頭郵寄給張老大和董琦。這是一種警告，如果不想魚死網破，大家就各退一步。你們給我留點兒隱私，我日後也好儘心儘力為你們工作。高考在即，董琦讓蘇瑾去學音樂。藝術係的漂亮大小姐，是最符合他們目的的身份。可蘇瑾卻悄悄報考了法醫學……她以為，把那夥騙子一鍋端了，她的人生就可以迎來新的開始。結果奮力往前跑了跑，她才發現自己身後還綁著一個礙事的——她的母親，陳玉珠女士。蘇瑾歎了口氣，隨意攏了攏頭發便出了門。找到陳玉珠時，她坐在KFC的台階上，手裡攥著半個街邊買來的肉夾饃，看起來多少有些淒涼。蘇瑾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走吧。”陳玉珠忙忙站起來：“小瑾，謝謝你願意來找媽媽。”“你的行李呢？”蘇瑾皺眉問道。“什麼都沒來得及拿，就被趕出來了。”陳玉珠小聲道，“小瑾啊，媽媽不比從前了。現在老了，去哪兒都是個討人嫌的。從前那些男人還願意同媽媽說些甜言蜜語，現在啊，他們連聲好聽的都不願意和媽媽說了……”蘇瑾冷笑道：“你年輕那會兒找的男人，也沒見的有多靠譜。”“你果然還是怪媽媽的……”陳玉珠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且這哭聲越來越大，“對不起，我不該來找你，你就讓我餓死街頭吧。到時候，也不用給我收屍，直接讓人拉去火葬場燒成一坨灰，然後隨便揚了就好了。”吃瓜群眾嗅到瓜味兒，不自覺的圍了上來。大庭廣眾之下，一個可憐兮兮的母親對她穿著光鮮的女兒喊出這樣一番話，難免惹人遐想。蘇瑾突然就變得不忠不孝起來，今天但凡她敢說一個難聽的字，怕是就得被不明真相吃瓜群眾的唾沫星子給淹死。蘇瑾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前我以為自己和你沒有半分相同，現在我才知道，你不愧是我的親生母親。”這與生俱來的騙人臉，真是會一脈相傳。難怪董琦說她是個天生的騙子，原來，這話竟也是有些遺傳學依據的。蘇瑾笑了笑：“沒來由地說這些做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想管你了？跟我回家吧。”她上前，親昵的拉過陳玉珠的手：“從前，都是你主動在放開我，這一次，你怎麼攥我攥得這樣緊？”陳玉珠低下頭，淒淒又哭出聲來。如果不是“親媽”這名號掛著，她還真的很想打她。蘇瑾租得房子不大，平時放她自己和那些從實驗室偷偷帶回來的頭骨就已經夠小了。如今再加上陳玉珠，委實有些放下不下。而且，老太太膽子小，被她的寶貝頭骨嚇得嗷嗷叫。蘇瑾看了看自己的存款，深深地歎了口氣，被迫撥通了夏青檸的電話：“大小姐，江湖救急。”“怎麼救？”“財力支援。”夏青檸皺了皺眉：“你從前，可從未張嘴和彆人借過錢……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沒什麼大事。”蘇瑾道，“我媽來了。”蘇瑾忍不住在心底感歎一聲陳玉珠命好。陳玉珠這一輩子，從沒親手賺過一分錢。年輕時，有男人願意養著。老了，還有她這個倒黴的便宜女兒。夏青檸淡淡笑道：“大美人，你這輩子還長得很，是不是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掛斷電話後，她接到夏青檸支付寶轉來十萬元。夏小姐留言：以後還有什麼問題，記得找我。蘇瑾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是問題，但她又說不出來問題在哪裡。她白天如常上班，晚上到處去找房子。然後在某一日，她被樓下麻將館老板娘喊去給陳玉珠還欠下的“賭債”時，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問題！“那不是賭債……”陳玉珠小聲解釋道，“就是打打麻將而已。”“我早該想到的。”蘇瑾冷笑道，“跟著你那些黃賭毒無一不精的男人，你自己能有多乾淨！今天我替你還了這一千塊，下一次我就得給你還一萬，再下一次，我就得給你還十萬！我哪兒有那麼多錢……你要逼我去死嗎？”陳玉珠又哭出聲來：“小瑾，沒有那麼嚴重的。媽媽就是無聊，去打了麻將，其他東西我從來不沾染的。”“我是警察，你確定要和警察說謊嗎？”陳玉珠沉默了半晌：“小瑾，你不會不管媽媽吧……”“你讓我拿什麼管你？”蘇瑾努力冷靜道，“咱們兩個商量一下……我每月給你生活費，給你找一個住的地方。你去自己生活，不要再來找我了可以嗎？”陳玉珠的哭聲突然變得撕心裂肺，再一次造成吃瓜群眾的圍觀：“媽媽可以不要錢，媽媽就是想待在你身邊。”人群中吃瓜的夏青檸走出來，她拍了拍陳玉珠的肩膀，客客氣氣地把人扶了起來，然後問道：“請問，您是蘇瑾小姐的母親嗎？”陳玉珠猶豫半晌，才點頭道：“對，我是……”“蘇小姐欠了我三十萬，可以找您要嗎？”“三……三十萬？你是高利貸？她可是警察，你怎麼敢借給她高利貸？”“您看我像放高利貸的嗎？”夏青檸冷笑道，“實打實欠下的錢，警察又如何？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作為她的母親，替她還錢是不是也天經地義？”陳玉珠瘋狂搖頭：“我、我沒錢。”她招了招手，魏然帶著夏景誠邁著不怎麼像好人的步伐緩緩逼近。陳玉珠受到驚嚇，忙道：“對不起，我和我女兒不怎麼熟。她剛剛還說不想養著我，讓我走遠些……小瑾啊，媽媽走了啊，你自己多、多多小心。”陳玉珠走後，人群也漸漸散開。蘇瑾聳了聳肩，自嘲道：“這主意我不是沒想過，但總怕她當真跑了，我會傷心。如今她真的跑了，我倒也沒怎麼傷心。大抵是人長大了，不再像從前那般矯情了吧。”夏青檸笑道：“走吧，人都齊了，吃火鍋去。”她頓了頓，繼續道：“血緣這東西的確是不太容易割舍，但你不能被她耽誤一輩子。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人給她找了一份不是特彆累也很容易上手的工作，能保證她正常生活衣食無憂。”蘇瑾笑了笑：“火鍋想吃誰家的？”她伸了個懶腰，感覺一直拉扯著自己的礙事鉛塊雖然沒有除掉，但她似乎已經解開了那層束縛。挺好的，未來一定會更好。